初版序
湯炳正
黃君靈庚《離騷校詁》既成,來書求序,我說他「研究楚學,走的是前人老路,專攻文字、訓詁、章句,在楚學這圈子裡頗感寂寞」。及讀他寄來的複印《離騷校詁》十數條,又見其中多精闢之言,發前人所未發。對此,我深有所感!
前人有言:「不從小學入經學,則經學爲無本;不從經學入史學,則史學爲無源。」我們雖不贊同尊《離騷》爲「經」之說,但屈賦乃先秦典籍,作爲一門學科,如不從「小學入手」,也只能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任何高妙的理論,都將是空中樓閣。最近幾年,譯古之風頗盛,有一次,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同志跟我談到翻譯《楚辭》的問題。我說:「還有許多文字沒有認清楚,怎能談到翻譯?」他說:「我們收到一些翻譯稿子,只能將就出版;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一面感到他的話說得有理,一面又感到楚學界的責任重大。因而,專攻文字訓詁,雖是「前人老路」,仍要堅持走下去,決不能以「頗感寂寞」而停步。
而且,從文字訓詁著手治屈賦,自然是「前人老路」,但由於我們所處的時代條件跟前人不同,故走的雖是老路,卻往往會達到前人所意想不到的目的地。所謂「前脩未密,後出轉精」的學術發展規律,對屈賦領域的文字訓詁之學,仍然是適用的。
黃君在《離騷校詁》中,釋「時俗之工巧」的「工巧」爲「工匠」,釋「解佩纕以結言」的「結言」爲「介言」,釋「吾令蹇脩以爲理」的「蹇脩」爲「巂周」,靈氛之言用兩「曰」字乃「襲卜」之詞,釋「陟陞皇之赫戲」的「陟陞皇」爲「登遐」,等等,皆饒新意,有理有據,自成一家之言。這顯然是新的時代條件加上個人勤奮所取得的豐碩成果。這裡所說新的時代條件,主要是指:我們繼承的學術遺產比前人更豐厚,我們見到的文化資料多爲前人所未見。在這方面,我們比前人確實占了不少便宜,我個人深有感受。例如我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所寫的《釋溫蠖》,提出《漁父》中「溫蠖」的借字,亦即一本「塵埃」的異文。只可惜「蠖」、「污」通借在先秦兩漢典籍中,僅有間接佐證,並無直接通假之例。但近讀《文物》,得知一九八四年江陵張家山出土的漢簡《引書》中,竟直書「尺蠖」爲「尺污」,成爲「蠖」、「污」通借之鐵證,使結論立於不敗之地。推而廣之,則凡近年新發現的先秦兩漢典籍,尤其是出土於楚地的簡帛,從字形到文義,對於研治屈賦,確有極重要的參考價值。當然,利用時代所提供給我們的新條件,是多方面的,文字訓詁特其一例耳。對此,願與黃君共勉之!庚午之歲年十二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