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抵達,愛與遠方
想要在世界地圖上迅速找到加那利群島並不太容易,它們看來就像自撒哈拉沙漠吹入大西洋的細沙,拉帕爾馬島則是其中飄得最遠的那粒。
在人們將穿過格林尼治天文臺舊址的經線定為零度經線以前,拉帕爾馬島所在的位置才是本初子午線所在之處。因為對那時的歐洲人來說,這座火山噴發形成的年輕島嶼就是他們心目中的世界盡頭,一切在這裡結束,然後又在這裡開始。
我足足飛了二十個小時才抵達拉帕爾馬。之前,腓尼基人、希臘人、羅馬人、茅利塔尼亞人、阿拉伯人都曾到過這裡,然後是熱衷於開拓殖民地的法國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最終西班牙人獲勝。隨後島上的原住民柏柏爾人漸漸消失,只在山中的洞穴裡留下許多帶著美麗條紋的黑色陶器。
從高處回望,能清晰地看到島嶼首府聖克魯斯建在形成這座島嶼的那場大噴發中,熔岩流至海邊時堆積成的圓弧形岩壁之下。這座彩色小城的面前,則是黑沙灘和大海。不同於冰島黑沙灘的冷峻,這裡充滿熱帶島嶼的炙熱與明媚。海灘之外則綠意盎然,叢林密布,所以拉帕爾馬島又被稱為「美麗島」。
一九七九年三月,三毛因荷西在拉帕爾馬島找到穩定工作而來到這座島嶼生活,經朋友推薦住進了聖克魯斯市邊緣的Rocamar旅館。雖說是邊緣,但其實走到市中心採購生活用品,不過十分鐘的路程。
如今市中心的老市集還在,位於一個帶天窗的老建築內,光線明亮,肉類店鋪設在周圍的房間,中庭則是各種賣水果、果醬和農産品的攤位,逛起來感覺非常好。我喜歡市集售賣的鮮榨甘蔗汁,還有新鮮的仙人掌果實,經過特殊處理,去掉了所有尖刺,可以拿來做沙拉或果醬。除了各種羊奶酪,杏仁粉製作的點心也是拉帕爾馬的特色美食,搭配咖啡,酥脆甜美。
旅館也還在,格局依舊和當年一樣。三毛住過的306號房間最受租客歡迎。或許是因為她在這裡寫過很多文章,曾有住客對老闆說,他覺得這個房間特別適合創作,住在裡面靈感不斷。
三毛也很喜歡在頂樓的露臺寫作,就對著面前這片海。站在這裡,彷彿能看見當年的她是怎樣在這片廣闊無邊的天地裡找一處陰涼,為遠方那些翹首以盼的讀者們寫下意趣盎然的故事,小小的工整的字體,一律俏皮地向右傾斜。
在三毛生前友人的回憶中,她是個溫柔美麗的東方女子,會畫畫,西班牙語很好,嫁了一個廣交朋友的潛水員,喜歡小孩,擅長烹飪。三毛是個愛分享的人,但她獨獨將寫作這件事,當作一個祕密留給了自己。
在前往全島最高峰少年峰(Roque de Los Muchachos)的路上,嚮導Rob問我:「為什麽三毛會是如此重要的作家?」
我思考著該如何回答這個看似簡單其實很難的問題。我們該如何描述愛呢?最後我只能說:「在那個封閉的年代,她讓幾代人看到了一個難以抵達的廣闊世界,她是關於遠方的啓蒙。」如今,她依舊代表著自由的靈魂。
公路不斷盤旋,窗外的植被也從熱帶的香蕉林和椰樹漸漸變為蕨類,然後被壯麗的針葉林取代。一路眺望深谷中如千層麵一般的岩石層,能清晰看到這座島嶼在一次次地質巨變中漸漸誕生的過程。而加那利群島的松樹,擁有堅韌厚實的樹皮,能夠隔絕高溫,讓它們得以在山火中倖存。在我看來,它們是這座島的精神象徵。
三毛曾在書裡寫過,某個週六,一位部長在拉帕爾馬主持了一個天文觀測站的落成儀式。如今,拉帕爾馬島少年峰的天文臺已經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天文觀測基地之一。
這裡有兩個伽馬射線望遠鏡,第三個也在建造中。這些伽馬射線望遠鏡如此明亮,如此完美,與拉帕爾馬島粗獷的山脈和海岸線一起,形成無與倫比的風景。2396米的海拔高度,遠離大陸光汙染的純淨夜空,這裡是觀星者的天堂,也是天文學家們的樂園。如此近距離地觀看這些代表人類科技最高水平的龐然大物,感受到宇宙的無限。
拉帕爾馬島教會我,這世界滄海桑田,我們的存在只是一瞬,但我們以愛留下的痕跡,如星空,將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