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荒野大夢】
在這個變化快速的年代中,還有多少人對兒孫輩以後的事情懷有夢想?
幸好我發現周遭多的是不死心的朋友。
常常會想到,再二十年或三十年後回頭看,今天我們開什麼車子,住哪種房子,吃什麼山珍海味或穿得如何,甚至現在的喜怒哀樂、煩惱、痛苦與掙扎,一點也不重要了。但是,未來的世界卻會因為我們現在對一個孩子的生命很重要而變得更好。
有不少朋友問我:「到底你們荒野保護協會想做什麼?」「你生命中的夢想是什麼?」
仔細想想,我們的夢想其實這麼單純:荒野只希望大家能帶著孩子在天籟下起舞。
我夢想每一個在臺灣長大的孩子都有機會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讓大自然的豐富能在往後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成為滋養的來源。
我很擔心臺灣的孩子絕大多數住在都市水泥叢林裡,擁擠及危險的空間使孩子的視野只及於幾公尺之內,生活接觸不到大自然,體會不到來自大自然的生命力。
很難想像,沒有被自然感動,沒有與其他生物互動經驗的孩子,長大後會如何看待其他生命?
很難想像,從小沒有機會接近土地,沒有機會接近臺灣鄉土的孩子,長大後會如何對待臺灣的自然環境?
很難想像,這些沒根的孩子長大到開始主導臺灣的未來時,臺灣會走向何處?
生物成長中有所謂「銘印現象」,比如某些種類的雁鴨在破殼出生的一剎那,出現在牠面前的生物就被視為牠的母親。我們相信人類也有銘印現象,在孩子感受力最強的時候,若能給他正面且善意的情緒感受,這種感動的力量乍看似乎細微不起眼,卻可能是一個孩子改變的契機,或是成長歷程裡生命力量的活水源頭。
荒野許諾給臺灣的孩子一個綠色童年的大夢,我們手無寸鐵,只有一顆熱情的心,但是我們勇敢地往前走。魯迅曾說過:「地上原來是沒有路的,只是因為走的人多了,便走出了路來!」
【因為愛的緣故】
有人問我為什麼能夠在長達三十年裡,放棄可以工作賺錢的時間去當志工,或者,同樣在環境運動路上努力的伙伴會質疑我,為什麼可以這麼快樂?
大家常看我笑口常開,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其實我太在乎了,我的無所謂其實是太有所謂了。
許多人以為我是無可救藥的樂觀者,其實我經常得和自己的無力感對抗!
不過我體會到要有效地使事情真正的產生改變,不是喊喊口號就可以了,我們必須以多大的毅力去讀書以獲解決問題的能力或判斷力:同時我們也必須以多大的紀律去做苦工,腳踏實地,一對一,面對面,一步一腳印地付出勞力與血汗或一字一句地寫,一封信一封信地寄;當然,還必須委屈求全,面對既得利益者,面對刁民或金權勢力等不以為然的人事物,我們的理就算再直,氣仍必須更和婉、更低下
地溝通或妥協。
經常夜裡就是與自己的灰心沮喪對抗著!
無力感往往源於想達到的目標太過龐大,或者問題癥結是體制,是現代社會結構與生活方式,因此個人再怎麼努力,似乎看不到具體成效所產生的。
至於灰心是最常見的,只要做事的過程中,碰到別人冷漠地對待,伙伴的誤解,甚至其他單位或團體的批評或中傷,都會使我們感到灰心。
我想,從事社會運動或在公益團體當志工的朋友,常會有「理直氣壯」的態度,往往認為「我出力又出錢來做好事」,所以對於別人的誤解,甚至批評或中傷會特別敏感。我在公益團體當志工已有二十多年,早些年常因別人的冷嘲熱諷,或者有意無意的曲解或中傷而氣憤而難過。
每一次讓我重新振作起來的力量,就是腦海中荒野伙伴們真摯的眼神與無怨無悔地付出;當我想到一幕又一幕的畫面,一次又一次荒野伙伴面對環境破壞所流下的眼淚,眼界大千皆淚海,這是我得以鼓起勇氣的動力來源。哦不對,不只是因愛所流的淚,還有因愛所產生的歡笑,以及伙伴們彼此溫暖的對待與體貼的打氣、等待與陪伴,都是我們得以繼續往前走的動力啊!
多年以前,李育青伙伴擔任荒野合歡山體驗活動的領隊,當他帶著伙伴們坐在山頂,望向被蠶食鯨吞的山林,不禁當場哭了起來。
曾經擔任高雄炫蜂一團團長的蔡亦琦伙伴,帶著小蜂做自然觀察,忽然看到一棵大樹被人破壞,她站在那裡哭了半小時,讓小蜂們嚇了一跳。
都是因為愛的緣故!
荒野剛成立那一年,第一次辦花蓮的自然體驗活動,黃雍熙、廖惠慶帶著孩子全家參加,隨著荒野伙伴在他們家鄉玩耍。活動結束,他們開車繼續尋覓童年往事。當雍熙看到臺東濱海公路正在拓寬的可怕景象,看到三棧溪毫無必要的堤防與消波塊毀掉人與自然互動的可能,雍熙激動地不斷向惠慶說這裡以前是多麼的美好……惠慶聽煩了,丟下一句:「你不要只對我一個人演講嘛,為什麼不向其他人講,為什麼不設法改變呢?」
雍熙是在中國開鞋廠的臺商,這次休假結束回中國工廠上班途中,他寫下生平第一篇文章,不久後他返國,揭開荒野保護協會鄉土關懷的序幕,也走出荒野從事環境保護行動的第一步。
直到多年後,我在雍熙家聊天,惠慶找出一份陳舊的原稿,是雍熙當年傳真給他工廠的合夥人,說明他要請假留在臺灣保護花蓮,需要多久時間他不知道,若是合夥人不同意,他就把他的股份賣掉,辭掉工作留在臺灣為家鄉努力!
這是一股多大的勇氣與決心!
都是因為愛的緣故啊!
真正的愛,可以激發出巨大的力量,而且這種力量是綿延不絕永不止息的!
【溫柔革命】
近三十年前在荒野保護協會成立籌備時,就發現環境運動最大的困境其實是在「環境保護」成為普世價值之後。以前,關心環境的朋友不管是為哪一個議題或哪些理念努力時,總是透過各種數據資料、用各種方式來說服不同意見的人,期望這些人被我們說服時,情況就會有所不同,環境就會有所改善。
可是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幾乎每個人都同意環境保護很重要,可是當你要說的一切他們都同意時,我們還能夠再說些什麼嗎?當我們不需要「說服」(也無從說服,因為他們全部同意你的說法)任何人時,環境還是持續快速惡化中,這就是我所說的環境運動的困境。這個困境已無法透過更多環境教育來解決,而是必須減少從「認知」到「行動」之間的落差。
一般所謂的革命,通常是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理,然後以強烈的態度指正別人,推到極致,甚至會以強大的壓力甚至暴力來達其所願。但溫柔的革命剛好相反,是從改變自己做起,透過尊重與包容,甚至留有空間來等待,讓周邊的人因親眼所見而改變。這種來自內心的感動,才是真正且持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