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1】迄今仍在營業的老字號,於昭和初期陸續開幕(摘錄)
「巴西咖啡」開幕這一年,熱鬧的寺町通上開了一家洋食餐館「Smart lunch」(スマートランチ),其實它就是「Smart coffee」(スマート珈琲店)的前身。當初創辦人元木猛、元木操夫婦從德島來到京都,在銀行家父親的建議下,選在當時京都首屈一指的鬧區——寺町通開店。元木猛是個喜歡新事物的時髦人士,而「Smart」(機靈)這個店名,則帶有「提供不太親暱、不太生疏的機靈服務」的期許。店家的商標也是由創辦人自行設計,據說後來接班的第二代店東——元木茂,從小就是看著這幅剪影長大。
以往,一般大眾對於「Smart lunch」所知很有限。不過,在元木家族為留作私人紀念所拍攝的影片當中,有一部短片名叫《Smart lunch營業實況》(スマートランチ営業実況)的短片,拍攝人是對面「山本相機店」(現為「山本裱褙行」)的店東山本爾郎先生。時髦的店面,當年就坐落在還沒有拱廊的寺町通上;洋酒瓶一字排開的吧台,放著大大的咖啡壺;廚師身穿白色廚師服,外場女服務生則是白領洋裝搭配白圍裙……這是正統洋食餐館的風格。櫃台內放了一部看似舶來品的特大號冰箱,想必是酷愛家電產品的元木猛精挑細選而來的吧?每張桌面上都有熱氣升起,座無虛席的顧客,絕大多數都身穿大衣、披肩或戴著禮帽,一身時髦打扮,口中大啖炸物或飯類。當中有幾個留平頭或戴學生帽的學生,也有看著眼前那個盛裝鬆餅的盤子,泛起了微笑的小孩。菜單上除了有以焗烤、可樂餅搭配米飯或麵包,再附咖啡的三十日圓「本日午餐」之外,還有炸牡蠣、炸干貝等單點菜色,再加上無限享用的大碗白飯,也是餐館大受歡迎的原因之一。從這些翔實記錄店內情景的影片當中,可看出男女老幼各族群的顧客,讓整家店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還能從中感受到二戰前京都街頭與店內各種照片傳達不了的氣氛,是相當珍貴的紀錄。
從「Smart lunch」發展成今日的「Smart coffee」,其實是二戰結束後的事。據說當時元木猛已經開始自行烘焙咖啡豆,使用外觀像鋼桶的大型手搖烘豆機烘過的豆子,會鋪在麻袋上用扇子搧涼。「Smart coffee」自創設之初就有很多電影界的常客,因為一九二三年時,東京的蒲田製片廠在關東大震災當中受災損毀,員工和演員紛紛移居關西,松竹公司便改將攝影棚搬到早期在京都取得的一塊土地。於是,「松竹下加茂製片廠」便在距離市中心不遠處的下鴨神社旁(左京區下鴨宮崎町)啟用。當時有很多一肩扛起松竹時代劇部門的日本電影巨星、名導,都在這個製片廠大展身手。直到後來製片廠於一九七四年遷往太秦之前,電影都在這裡拍攝。
還有,在一九三四年時,四条木屋町附近有「FRANÇOIS喫茶室」(フランソア喫茶室)、「築地」和「夜窗」(夜の窓)等喫茶店相繼開幕,每家店都散發出無與倫比的鮮明特質,贏得了顧客熱烈的支持。當年由京都市立繪畫專門學校學生立野正一所創辦的「FRANÇOIS喫茶室」,於二○○三年(平成十五年)成為日本第一家獲選國家有形文化財(建築)的喫茶店。選擇冠上畫家法蘭索瓦・米勒(Jean- François Millet)名號的這家店,在畫家高木四郎、京大義籍留學生亞歷山卓・貝契凡尼(Alessandro Bencivenni)等藝術家朋友的協助下,仿照豪華郵輪交誼廳,將喫茶店改裝成義大利巴洛克風格的建築。這個保留了京町家骨架結構,再融入歐式風格的空間,在當時其實相當前衛。此外,該店在規畫之初,就以打造正統的名曲喫茶店為目標,在店裡放置了電唱機,後來在古典、香頌等方面的唱片挑選上,一直很受好評。菜單上的插畫則是由畫家藤田嗣治所畫的線畫。當年一杯咖啡的行情價是十錢,這裡卻要價十五錢,在當時算是偏高的價位,被譽為是京都最高級的喫茶店之一。
「FRANÇOIS喫茶室」的創辦人不只崇尚藝術,更是個不折不扣的自由主義者。在軍國主義色彩漸趨鮮明的時代,他為了對抗當局對表現自由的打壓,便由喫茶店出面購買以自由主義論調而聞名的小報《土曜日》,發放給上門消費的顧客。在那個禁止談論西方文化與思想的年代,「FRANÇOIS喫茶室」成了一處可以自由討論反戰或前衛文學、藝術的沙龍,許多文化人、藝術家都在此齊聚一堂。當時會在店裡出現的常客,包括藤田嗣治、法國文學家桑原武夫和矢內原伊作,還有電影圈的吉村公三郎、新藤兼人,以及劇場界的宇野重吉、瀧澤修等,個個都是名氣響叮噹的重量級人物。立野本人曾於一九三七年因維反治安維持法而遭人檢舉、入獄,但他仍貫徹堅守自己的思想,戰後還曾在店內一角附設「米勒書房」(ミレー書房),搜羅了許多珍貴的外文書籍。當時出任書房店長的,就是日後開設「三月書房」,影響了許多文化人的宍戶恭一先生。這些過往,如今已很難想像,但那些曾與時局對抗的人,他們的回憶,全都刻在這個長保一貫風格的地方。
因為這些常客所提出的需求和意見,「FRANÇOIS喫茶室」的代名詞——一種名叫「半維也納式」(セミウインナータイプ)的咖啡,便應運而生。店東考慮到編劇大師宇野重吉不愛喝咖啡,便在這項商品上,加入了用鮮奶油和奶水調製而成的獨家奶油。它溫潤的甘甜和清爽的後味,推出後備受顧客好評,現已成為「FRANÇOIS喫茶室才喝得到的熟悉滋味。多年來,這裡一路陪伴許多愛好自由與藝術的人士,是談昭和時期京都史之際,不可不提的一家名店。
【試閱2】喫茶店成為學運的據點(摘錄)
在歷經一九六四年(昭和三十九年)的東京奧運,以及東海道新幹線通車等盛事之後,日本全國在六○年代突飛猛進地發展。而在京都,京都塔於一九六四年落成,國立京都國際會館、山科地區的清水燒園區等開發案也相繼展開。此外,阪急電鐵的「大宮~河原」在一九六三年通車,名神高速公路也在此時開通了栗東~尼崎路段,還設置了京都南、東交流道,京都市的人流狀況,也出現了很大的轉變。
不過,在進入六○年代之後,反對修改美日安保條約的學運日趨活絡。一九六○年爆發學生衝進國會的示威後,抗議行動轉趨激進,大學城京都有學生發起了全校罷課、封鎖校園等行動。到了六○年代中期,透過反越戰等示威運動,學運又再度風起雲湧。到了一九六八年前後,始自東京大學的全共鬥運動延燒到全國,多數大學都處於紛擾狀態。
當年安保鬥爭衝突最激烈的,就是京都大學。而緊鄰京都大學的「進進堂 京大北門前」,店門前的今出川通上,還曾上演過汽油彈滿天飛的場景。據說後來是常客當中的京大學生,用木夾板在門口架起了路障,才得以倖免於難。還有一段插曲,是當年「小川珈琲」的員工,在街上滿是手持石塊和削尖竹竿的學生萬頭鑽動之際,到學運現場附近的喫茶店配送咖啡豆,途中卻發現車子不見了,後來才知道是學生為了運送傷患而把車開走。
隨著學運越演越烈,市區的喫茶店也成了這些學生聚集的活動據點。其中,與「東方的風月堂」分庭抗禮的「六曜社珈琲店」,是反體制青年們經常聚集的地方,因而置身在時代洪流的漩渦之中。它在一九六九年時,搬遷到同一棟大樓的一樓,並將原本的地下室改裝為只在晚上營業的酒吧「六曜」(ろくよー)。這家煙霧彌漫,討論和喧囂聲不絕於耳的店裡,昔日還看得到以《二十歲的原點》(二十歳の原点)而成名的高野悅子,還有年輕時的民歌手高田渡等人的身影。自一九六九年起,曾有約兩年時間都在關西地區活動的高田,於一九七一年發表了〈咖啡不唱歌〉(coffee blues)這首作品,唱出了「INODA' S COFFEE」的一段故事。
時代繼續向前推進,到了一九七○年代初期,逐漸趨緩的大學抗爭與反戰運動,據點轉移到了出町的「雪洞」(ほんやら洞)。引發日本社會一片譁然的淺間山莊事件,發生於一九七二年。而攝影師甲斐扶佐義和他的一群朋友,也選在這一年開了雪洞,包括了曾加入流動木工團隊,參與岩國的反戰喫茶店「哈比人」(Hobbit,ほびっと)等工程施作的成員——有人稱「民歌之神」的岡林信康,作家中川五郎等。店面二樓備有供藝文活動使用的空間,不時舉辦民歌演唱會、口述派詩人的詩歌朗誦(Poetry Reading)等。對當時參與學運或關西民歌的年輕族群而言,「雪洞」儼然就是一個新的活動據點。在那個渾沌的時代裡,「雪洞」催生出了數不盡的傳奇佳話:例如岡林曾在店裡公開試彈了他為美空雲雀所寫的曲子〈月夜火車〉(月の夜汽車);詩歌朗誦會的錄音竟製成唱片、書籍,在市面流通等。「雪洞」後來因為在二○一五年(平成二十七年)時遭遇祝融之災,整棟建物全毀,只能無奈歇業。但時至今日,它仍是為人津津樂道的「喫茶店界的傳說」。
同一時期,爵士喫茶成了學運等反主流文化(counterculture)的象徵。年輕人為了尋求從海外傳入的前衛音樂型式,紛紛來到爵士喫茶,店裡總彌漫著一股渾沌時代的氛圍。就京都而言,一九五六年開幕的「Champ Clair」(しぁんくれーる),正是爵士喫茶的始祖。前面提過的高野悅子,也常到這家店光顧。「Champ Clair」一樓的背景音樂多半是古典樂,二樓則是用唱片播放正統的現代爵士樂。負責安排這些音樂的,是相傳與美國爵士巨星交情深厚的星野玲子。她能透過特殊管道,以直接進口的方式,搶先取得最新唱片,據說很受學生等族群的歡迎。
當時遍地開花的那些爵士喫茶店,如今仍是業界瑰寶。而在京都碩果僅存的,正是現役業者當中歷史最悠久的「jazz spot YAMATOYA」。二十五歲時接觸到爵士樂,後來在一九七○時,自己也當上爵士喫茶店老闆的熊代忠文先生,在那個爵士喫茶店以「大音量、嚴禁交談」為主流的時代,率先在京都開出了「可交談」的樓層,深受到喜愛爵士的學生族群支持。店裡自創業之初就有英國製的音響和喇叭,而牆上一隅擺著滿滿的唱片,總數多達約一萬張。
在同一時期,還有「Lush Life」(ラッシュライフ)和「impulse!」(インパルス)等冠上爵士樂相關名稱的店家相繼出現,甚至後來還有與各種音樂類型結合的喫茶店,例如搖滾喫茶「Dom House」(ダムハウス),以及民歌搖滾唱片豐富的「繩文」等,促使喫茶店的客群也開始依不同興趣、嗜好分流。
【試閱3】古都特有的町家活化
這裡我們把時間稍微往前倒轉,回到九○年代末期至二○○○年代初期。當時各種咖啡店百花齊放,而京都獨有的一種咖啡店類型——町家咖啡店(町家カフェ),也在此時開始出現。
前面提過的「法國藝術橋」爭議,固然也是一個問題,但其實在更早之前,舉凡京都塔、京都飯店、京都車站大樓等建築興建之際,景觀議題總會引發熱烈討論。京都市在一九九八年(平成十年)擬訂了「職住共存地區指引計畫」,二○○○年又研擬了「京町家再生計畫」,但在過程中已經有很多町家消失,變成了一棟棟的住宅大樓等建築。到了二○○三年,「職住共存特別用圖地區建築條例」上路施行,重新評價現存京町家的角色定位,並開始輔導町家再生。在這項政策的支持下,重現古都街景的趨勢才開始動了起來。九○年代時,這些町家再生後,多用於展售商品;但自二○○二年起,餐飲類的占比竟超過了七成。在這樣的風潮下,就連當年開幕之初曾一度帶有濃厚印度、亞洲色彩的「SARASA」(さらさ),這時也因為是「町家咖啡店的鼻祖」而備受矚目,所以調整了門市的主打特色。後來「SARASA」又打造了「SARASA西陣」等門市,更強化了町家咖啡店的形象。
起初利用町家再生開設的餐飲,多半是居酒屋或餐館。而率先推出「町家X咖啡廳」這種組合的,是在二○○二年開幕的「Café Bibliotic Hello!」(カフェ ビブリオティック ハロー!)。
「在我們開店之前,剛好町家沒什麼需求,很多空置物件。有些物件甚至還很難改裝。或許那是傳統事物最不受肯定的年代吧?」
店東小山滿也先生這麼回顧。其實小山滿也本人就出生於西陣的和服腰帶商行,對町家很熟悉,所以會覺得這樣的建築缺乏新鮮感。
「住在町家的經驗,與其說是運用,倒不說我其實是先抗拒的。不過既然要用町家,我就要大刀闊斧、隨心所欲地做,所以才打造出這個我自己可以接受的空間,環境舒適,外觀也好看。」
儘管町家在建築強度和隔音上有很多難題,但「Café Bibliotic Hello!」能做到打掉隔間樓板,讓店面變成通風良好、挑高到二樓的空間,還打造了整面直達天花板的書牆……這些新穎的裝潢,都是因為町家的木造結構,才能做如此靈活的運用。「Café Bibliotic Hello!」開幕後,據說很多同業都跑來觀摩,想參考這個顛覆傳統町家形象的空間。因為有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才能打造出來的「Café Bibliotic Hello!」開店將近二十年,迄今仍散發著町家咖啡店先鋒的存在感。近年來還在隔壁開設了麵包店,也開始做起自家咖啡烘焙等,持續透過新嘗試來追求進化。
後來,改裝町家當店面的商家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大企業投入資金等,呈現普及的趨勢。其中在二○○八年登場的「cafe marble 佛光寺店」(カフェマーブル 仏光寺店),是由「Marble.co」設計事務所打造,尤其特別。「cafe marble 佛光寺店」的老闆長井秀文先生學生時期在京都求學,並在西陣的町家創業當設計師。他在搬遷辦公室之際,把一樓改裝為員工休息區,成了日後開店的契機。
「cafe marble 佛光寺店」保留了町家建築原有的氛圍,和「Café Bibliotic Hello!」呈現鮮明的對比。
「當時完全沒做店面的室內設計,就是找到一棟有趣的建築,再打造一家適合的店面。這裡以前是木材行,梁、柱和土牆等處所使用的建材,有些是不能復原重建的。我們運用建築的方式不同,但建物本身就是保留原樣。」
「cafe marble 佛光寺店」運用了町家獨有的裝潢、結構,但供應的菜單還是咖啡店餐點,例如法式鹹派(quiche)和塔派類等。這樣的衝突反差,隨著同類型的店家越來越多之後,開始在年輕族群之間建立了口碑,如今更是國內外觀光客競相造彷的聖地。此外,「cafe marble 佛光寺店」也是為當年四条通以南這個幽靜區域帶來繁華的功臣。
據說長井原本不太敢喝咖啡,是在開店之後,偶然品嘗到用高品質咖啡豆沖煮的咖啡,才對咖啡開竅。這個「以往不敢喝咖啡的人,竟能覺得咖啡好喝」的經驗,後來成為他開設「DRIP & DROP COFFEE SUPPLY」(ドリップ&ドロップサプライ)的契機。
同一時期,業者不僅積極活化町家建築,也開始運用一些歷史悠久的建築。前面介紹過的「新風館」,就是用京都中央電話局的舊址改建而成。此外,京都市區裡還保留了許多「番組小學」校舍。學區整併後,這些小學的建築也隨之閒置。二○○○年時,明倫小學的校舍翻修成「京都藝術中心」;二○○六年,龍池小學的校舍也改由「京都國際漫畫博物館」進駐。在明倫小學的校舍裡,採納了「前田珈琲」第二代店東前田剛先生的建議,附設了一家「前田珈琲 明倫店」。「前田珈琲」在開設了這家「明倫店」之後,積極在京都市區的神社寺院和博物館等場所,開設別具特色的姐妹店,甚至還跨海到北京去展店。於是「前田珈琲」的名聲在日本內外傳開,也將京都的喫茶文化推廣到了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