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洪流中的恍惚人影,古宅巷弄間的異色時空,
一切記憶流動如鮮血花蜜,
交織成一段鬼話連篇、魅影四伏的華麗島之旅
擁有「昭和幻想機器」美譽的日本小說家日影丈吉,二戰期間曾短暫駐留臺灣,從此對這座華麗島留下難忘回憶。然而,記憶所繫之處並非總是光亮,華麗島,也是一座鬼影幢幢的夢魘之島,承載了戰場餘留的殘忍殺戮,鄉裡流傳的奇聞軼事,以及人性幽微的慾望綺想。當戰爭結束後,一切殖民景觀隨之煙消雲散,但怎麼有些故事始終留在腦海……
⏤⏤「為什麼人們不可思議的一面,會如此深深吸引著我?」
⏤⏤「對我來說,臺灣似乎不只是一片記憶中的土地。」
幻想系推理小說家日影丈吉,以怪誕深沉之筆
寫下終戰前後,八宗臺灣的疑案怪談
▌眠床鬼
太平洋戰爭期間,一名被獨自派遣到新竹勘查的日本軍官,寄居在一對日本老夫婦家中。在那座植有亞熱帶花果的古老宅院,有一間擺著一張香豔眠床的臥室,據說只要在那張床上睡覺,夜半就會有散發玉蘭花香的女子前來同床共枕。而那名女子的容貌,與二十年前在大稻埕逝世的藝旦一模一樣……
▌消失的房屋
終戰過後,一群淪為戰俘的日本軍人決定在臺北開立一家鐘錶行。他們在萬華熱鬧的商店街,租下一間與關帝廟和殯儀用品店比鄰而居的詭異空屋。但在搬遷之日,那間房屋卻憑空消失,除此之外,商圈的街景毫無改變……
▌天仙宮的審判日
警察在新宿的鐵橋下發現一名男子,男子的頭部遭重擊,醒來時失去記憶。根據警方資訊,二戰前男子曾被短暫派駐到臺灣,終戰後返回日本,如今被警方懷疑涉嫌殺害一名妓女。男子的失憶與在臺灣的經歷,和這樁謀殺案有什麼關聯?當夜晚降臨,另一樁秘密的審判也無聲展開……
作者簡介:
日影丈吉
本名片岡十一,一九〇八年(明治四十一年)生,一九九一年(平成三年)歿。出生於東京,學生時期就讀於著名外國語言學校Athénée Français,並曾在川端畫學校學習西畫。畢業後,日影前往法國遊學,回國後從事法國料理教學工作。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影丈吉受徵召入伍,被派駐到臺灣。戰後他將在臺灣的體驗,寫到眾多的作品之中。
一九四九年,日影以短篇小說〈巫歌〉,獲得《寶石》雜誌百萬徵文獎第二名,並受到江戶川亂步激賞,作品被讚譽為「近乎完美之作」。一九五六年,他以《狐之雞》榮獲第九屆日本偵探作家協會賞,一九九〇年再以《泥汽車》獲得第十八屆泉鏡花賞。
日影丈吉深受法國推理小說影響,作品融合科幻、推理、恐怖、民間信仰等元素,洋溢浪漫主義色彩,有「昭和幻想機器」之美譽。同時,他特殊的行旅經驗,也讓他的作品具有日本、西方、中國、臺灣等文化元素。他以臺灣為背景創作的長篇小說《內部的真相》,結合在地風土與推理情節,反映戰前臺灣被遺落的時代風景。日影描述臺灣民俗怪譚的短篇文集《華麗島志奇》,也即將由衛城出版。
譯者簡介:
高詹燦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為專職日文譯者,主要譯作有《鳥人計畫》、《烏鴉的拇指》、《夜市》、《光之國度》、《蟬時雨》、《劍客生涯》系列、《新選組血風錄》等書。
個人翻譯網站:www.translate.url.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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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眠床鬼
臺灣具代表性的庭園,首推臺北板橋的林本源園邸。
湯村先生的庭院當然不像他們規模那麼大,而且沒有造景石、池子,更沒有石橋,就只是將原本蓬亂生長的草木伐除,有一條小徑從中通過。庭院之所以隱隱給人一種幽微之感,想必是這裡種植的樹木種類。
在這個花季,庭園中有散發芳香的玉蘭花、桂花、指甲花,底下扶桑花則綻放出像慶典花笠般大朵的鮮花。被以死板英語稱為「Hibiscus」的,便是這種灌木。順帶一提,前面提到湯村夫人曾提到「Bougainvillea」一詞,但其實當時夫人應該還不知道這種植物的名稱。
日軍遠征南洋,看到庭園長滿這種像爬蔓薔薇般的樹,因而記住這個名稱。之後日本人才知道這個名稱是源自於十八世紀法國探險家布干維爾(Bougainville)的名字。
這座庭院也種植許多纖細的花樹和果樹,粗大的木瓜樹種在其他樹下,至於檳榔、香蕉等,則沒有在這種小庭院裡種植。但如此隨興的造園,反而與民宅的建築十分搭配。
房屋的正廳的入口被改建過,以便上鎖。夫人解開了門鎖,我走進屋內,發現裡面整理得相當乾淨,地上鋪有地毯,牆邊的中案桌上當然不像本島人家庭擺設祖先牌位和神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清朝時代的地方誌和地方行政記錄等古書,整個房子略有書房的味道。
「對了,我可以參觀一下局長自己一人睡的房間嗎?」我轉頭望向夫人,刻意小心翼翼地詢問。
夫人格格嬌笑,替我打開正廳北側房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如同我前面文章寫到,一張作工講究的眠床。
為了能讓人更了解我眼前看到的情況,請容我在此說明。這張眠床外側垂著蚊帳,正面上方掛著一塊整面都有刺繡的「蚊帳簾」,左右兩側則垂掛同樣有豪華刺繡的細長布條,作為蚊帳裝飾,名為「蚊帳鬚」。
床上有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棉被,折法與日式棉被相反,是將縱向折成四折的長形棉被擺在後側,接著將枕頭擺在正中央。
眠床前面放了一張被稱為「腳踏椅」的矮凳,用來脫鞋。
我望著湯村老先生這張最近常用、沉穩中微帶著奢華豔麗的眠床,忍不住發出讚嘆。
「真不簡單。這很像是稻江的藝旦屋會有的床鋪。我一直都很希望睡睡看呢。」
「您應該睡過了吧?在您提到的稻江那個地方。」夫人別有含意地說。
「不,我只是聽別人說,自己想像而已。我們軍人才沒時間去那種地方呢。」
緊臨臺北淡水河的鬧街大稻埕後方,有個地方有本島人藝旦。之所以叫稻江,似乎是採當地的雅名,那裡的藝妓水準頗高,只接待熟客,這些消息也都是我從別人那裡聽來。
不過一想到鬍鬚花白、氣韻獨具的湯村先生,枕著這滿是刺繡的枕頭睡在床上,那模樣就忍不住讓人嘴角上揚。
「聽說臺灣人在床鋪和食物上特別奢侈,真是一點都沒錯。」夫人說。
她來臺灣應該已經有三十多年,但想必不曾這樣就近看過本島人家的擺設。本島人和內地人實際被排擠疏遠的,到底是哪一方呢?
「K先生,我想乾脆拜託我先生讓您住在這裡吧,您覺得如何?」夫人笑著問。
「不管再怎麼熟識,我都不該提出這樣的請求,而且我沒有通知一聲就進入寢室參觀,實在失禮。」
「沒那麼誇張啦。」夫人像是強忍著笑地說。
「我先生大概也跟您一樣,有與眾不同的嗜好,才會睡在這種地方吧。」
「不過話說回來,郵局關門的時間也快到了,局長工作可真認真。」我看著手錶,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對,最近軍方的聯絡電話特別多,他說不能把工作都丟給本島人雇員。他是個中規中矩的人,把這分差事當成人生最後的職務,相當地認真。」夫人笑著說。「不過,今天您到家裡做客,他也差不多該回來了。我去迎接他,如果您喜歡這裡,就在這裡慢慢看吧。待會我再請您過去。我先生最近個性比較急躁,要是沒看到我就會馬上大呼小叫。」
夫人離開後我走近眠床,撫摸那光滑的唐木床柱。木質的色澤古色古香,看起來彷彿充分滲進人的油脂。之前我就只把它看作是氣派家具的這張床,現在突然覺得它像是與人共享一生、同甘共苦的靈魂。
在這間長期沒人居住,飄蕩著一絲寒意的小房間,我就像遇見小時候將我養大的奶媽般,感受到一股懷念的溫熱。同時也忘記對湯村先生的顧忌。
我不知節制,直接穿著軍服躺上眠床。雖然現在是秋天,但在炎熱天氣下長途跋涉,讓我的疲憊頓時湧現。不知不覺間我就這樣睡著了。
在夢中我聽到雲雀的叫聲。
醒來我定睛一看,眼前是一個用紅繩吊在窗邊的鳥籠。但籠裡的鳥比雲雀更漂亮,大概是胡錦鳥。雲雀在窗外無垠的灰色天空鳴唱。
我走下床伸了個懶腰,望向窗外,突然我嚇了一跳。因為這扇窗戶位於極高的位在。我身處的這間房屋,蓋在一座很高的水泥堤防上。下方數公尺遠處,是一條寬闊的大河正沖刷著底部。
河的對岸是一片似曾見過的朦朧景致,這時我對自己身在何處已大致有底。那似乎是淡水河的堤防邊,臺北大稻埕的小巷弄一帶。我心想,這裡該不會是住在那裡某戶人家二樓的藝旦房間吧。
這時,那名女子就在一旁,出聲對我說:
「軍曹大人,您醒啦。」女子遞給我一碗香氣四溢的花包種茶。
我回答道:
「啊,好香。還是說,這是插在妳秀髮上那朵花的香氣?人們說本島美女如雲,但我還沒見過像妳這樣的大美人。」
我似乎頻頻絞盡腦汁想討她歡心。當然了,我也想知道這名女人是誰。
「妳是誰……」我問。
「我是這房間的主人。您常來看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獨自被關在這個地方,好寂寞啊,軍曹大人。」
「妳這樣不算是回答。妳是誰?」
「你這樣問我,我可傷腦筋了。要是讓你知道我的真實身分,我們還不如就這樣道別呢。因為你一定會對我感到害怕。」
「哪會有這種蠢事。像妳這樣的美人,我怎麼會怕呢。這裡是哪裡……妳又是誰……」
「為什麼軍曹大人想知道我的真正身分?」女子嫣然一笑。
後來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我也不清楚,但這就是女子所說的真實身分嗎?話說回來,這根本就不可怕,就只有某個暖色的東西舒服流動著,填滿女子消失後的這處空間。
我是否又閉上了眼睛,注視著眼中的微光?不管如何,女子變回這個東西,這是事實。那沒有形體,緩緩流動的物體,緊緊貼合我身軀的所有高低起伏,像是一個大舌頭般,不斷舔舐我全身。
不久,我感覺下腹有股異樣的吸力。我呻吟著感受那股吸力。突然我意識到自己現在躺在湯村家一座本島人房屋的臥室內,頓感我羞愧難當,勉強想擺脫那緊纏著不放的睡意。
我猛然一驚,從豪華的眠床上跳了起來。身體沒什麼異常,房內的空氣還是一樣沉靜,眼前也沒人在看我,我鬆了口氣。
我豎耳仔細一聽,隔壁的正廳、庭院都感覺不出有人。我重新打量這張將我困住的眠床。它的造型奢華豔麗,雖然床的空間狹小,但感覺就像神仙故事裡的壺中居般遺世獨立,是一處能安居的場所。感覺有點可怕,但又讓人捨不得離去。
這眠床有好幾個抽屜。我就像要展開快樂的搜索般,一一將它們拉出來看。但每個都是空的,只發現一顆化為小球的塵埃。
不過當中有一個無法打開的抽屜。可能是因為木頭歪斜而緊密貼合,我想,這應該不可能上鎖吧,但此事令我在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軍中稱之為「襦袢」的汗衫,我向來都在口袋的雨蓋上別著安全別針(因炎熱而脫去上衣時,用來固定階級章),我將別針取下,試著用針頭插進抽屜的鑰匙孔。對這種事向來手巧的我,馬上發出微微的聲響,感覺已成功解鎖。那抽屜果然上鎖了。
但裡頭只放了一張名片大小的老舊照片,以及一朵晾乾的玉蘭花,看起來都不是什麼多重要的東西。
照片已呈紅褐色,有一名年輕姑娘的模糊身影。翻開背面一看,像是硬從襯紙上撕下的,微黑的襯紙表皮還黏在上頭,就像長痣一樣。玉蘭花已經泛黃,摸起來觸感粗糙。
但我不經意的望著那張照片,突然感到一陣全身寒毛直豎的寒意。長得好像。那確實是我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女人。
◆◆◆
那天晚上,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為此發愁。我自己都跟湯村夫人說了我想睡在那座本島人的房子,要是沒開口跟湯村先生說,夫人一定會覺得奇怪。
但那裡就只有那張眠床,所以只能供一個人過夜。這座年代久遠的房子,坐落在樹木繁茂的庭院深處,有許多長期沒維護的空房,我自己一個人睡在裡頭,並不覺得害怕,但要睡在那張眠床上,還是會感到在意。
但我還是抗拒不了想再次夢見那名女子的誘惑。
夫人頻頻朝我使眼色。
那是在湯村家日式房子的餐廳一起用完晚餐後的事。我們喝去了約半瓶的ESPERO,但湯村先生絲毫不顯半點醉意,而我同樣也沒醉,說來還真不可思議。湯村先生看起來顯得心事重重。
「你對這場戰爭有什麼看法?」湯村先生說。「自從更換內閣後,已經快兩、三個月了,內地現在不知道情況怎樣,想必很吃緊吧。」
「對,戰況應該很不利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不認為日本會戰敗。」
「這是當然。不過,你們的苦日子可能會拉長。如果不打贏戰爭,可就辛苦了。」
「因為是一場硬仗啊。」我說。
我一直都想戰勝,但這場戰爭,所謂的勝利會是採何種形式呢?正因為對手很龐大,打從一開始就很難預測。
至於戰敗是如何,倒是很清楚。以日本的士兵心理來說,戰敗就等同宣告自己的死亡。
「我最近獨自走在市鎮或村落時,深深覺得這裡的人和我們不一樣。」
湯村先生抬起臉,以猜疑的神情注視著我。
「我們萬一戰敗時,會牽連這裡的人們……」
「沒這回事。本島人也一樣是國民。」湯村先生就像要打斷我的話似的,態度突然轉為堅毅,如此說道。
但是他態度的急遽轉變,感覺像是大感意外,心生慌亂下所做出的反應。
湯村先生圓睜的大眼突然浮現一股憐憫之色,這似乎不是對我投射的情感,令我大感費解。他以堅決的態度說道:
「你身為軍人,卻說出這樣的話,教人很傷腦筋呢,K先生。日本一定會勝利的,你應該也沒懷疑吧?」
我大感掃興,對自己的多言感到羞愧。而在感覺到自己拿熱臉貼冷屁股時,人們會想要一頭鑽進自己的祕密情感中。這樣或許很窩囊,但那種事我實在無法再提。
「我也累了,也差不多該告辭了。」我突然開口道。「我有個奇怪的請求,想請局長幫忙。」
夫人看著我,嘴角輕揚。
「可以讓我在那座本島人住家休息一會兒嗎?因為我想睡前自己一個人想點事。」
湯村先生那高雅的臉龐,一開始先是浮現驚訝的表情,接著則是轉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色。
就像突然醉意湧現般,湯村先生上半身頹然往前傾倒,對我說道:
「你要在哪兒休息都沒關係,不過,我本以為你很久沒睡榻榻米了,會想睡榻榻米。」
「K先生對本島人的風俗很感興趣。說他很想在那種眠床上睡一次看看。」夫人面露微笑,在一旁幫腔。
「要睡哪邊都行,再多喝一點吧,K先生。」
湯村先生不置可否的說,拿起那瓶威士忌酒,他臉上的表情就像在說──一次面對兩個敵人,根本不是對手。
最後,在前去就寢前,我們兩人喝了將近一整瓶的酒,但我還是沒醉。湯村先生也若所有思,沒能熱絡的暢談。最後我決定起身。
「老伴,煤油燈的煤油還夠吧?」夫人也準備起身,向湯村先生問道。
「夠,不久前才剛添過。」
「真不好意思。」夫人這次轉為對我說。
「那座房子還沒裝電燈呢。」
「那麼,請好好休息吧。」湯村先生似乎終於拿定主意,對我這樣說道。「我待會兒可能也會到正廳去查些資料,你別理會我,儘管睡吧。」
「老伴,在煤油燈下看書很傷眼呢。」
「沒事的,因為我看的是大字體的漢籍。」湯村先生以沙啞的聲音笑道。
來到庭院後,看樹梢微微泛著白光,月亮正爬上枝頭。我從帆布袋裡取出名為「螢」的手動式手電筒,一面轉動把手讓它發亮,一面走在前頭,夫人則是捧著睡衣跟在我身後。
我曾在臺南的一間舊宅看過採傳統裝飾的廳堂,家具的擺放也有其固定的方式,在壁龕以及充當佛壇或神龕的中案桌前,擺了一張大方桌,名為「八仙桌」。
但這裡屏除一切不必要的家具,中案桌上方的牆壁,也沒掛書軸或對聯,取而代之的,是掛了一幅大大的油畫畫框。至於家具,就只有兩張會擺在普通房間的小方桌,名為「六仙桌」,以及四五張普通的紫檀椅,名為「筊椅」。
湯村先生似乎以其中一張六仙桌作為工作之用,上頭擺著在治臺時期官邸裡也會使用的大型紅銅煤油燈,夫人替我點燃燈後,我望向牆壁的畫,發現它採暗色調,上面又塗上厚厚一層漆,看不出究竟畫的是什麼,可能是基隆或淡水河口一帶的風景,有無數根船桅朝天空矗立。
我熄去煤油燈,走向寢室。這裡只對桌子做過整理,眠床的對面擺著一張窄長型的高腳桌,就像是「帖案」這種中案桌的縮小版。眠床的左右兩側,名為「立櫥(※給編輯,台語是「站櫥」的音。)」的立式櫥櫃,以及名為「桌櫃」的中式桌,仍保留原樣,桌櫃上擺著名為「案頭燈」的桌燈。
我點燃油燈,換上借來的睡衣,坐向唯一一張名為「皷椅」的椅子,抽了根菸。這裡相當寧靜,讓人感到心平氣和,感覺不會有怪事發生。
但我還是有事懸心,連我自己無法解釋為何會有這種心情。偶然從眠床抽屜發現的那張女人的照片,是位穿著長衫的妙齡美女,看起來頗像稻江一帶的藝旦。
就像暗藏了某人的情感般,照片與乾枯的玉蘭花擺在一起,不知背後是怎樣的想法,不過,在看到照片前,那名女子曾出現在我夢中,一想到這件事,就感到渾身發毛,甚至覺得有陰魂附在這張眠床上。
但仔細想想,夢中的記憶有多少準確度?而記憶這種東西,又有怎樣的時間順序呢?我也不清楚。記得某件事,就此憶起。這中間有晦暗不明的部分,我們是怎樣擁有這些記憶,我不清楚。
記憶不時會做出離譜的惡作劇。在發現那名女子照片的同時,想起夢中的女子,然後催眠自己,將這些女子搞混在一起,這也不無可能。
我心裡這麼想,望向那浮現在案頭燈昏黃光圈下的眠床,感覺它像在引誘我走進舒服安穩的夢鄉。白天時在床上做的怪夢,感覺也只是過度疲勞下的產物,純屬偶然。
當時我只迷迷糊糊睡了十五分鐘左右,在湯村先生從郵局回來之前,已前往他的日式房子。我在眠床上睡著、做了個怪夢、看過抽屜裡的東西,這些事我當然對湯村夫婦隻字未提。雖然這事難以置信,但要是那眠床有什麼古怪,而他們夫妻倆也知道這件事的話,應該不會出借給我才對。
但抽屜裡那宛如遺物般的神祕之物又是什麼呢?將它收進抽屜上鎖的人,是湯村先生嗎?還是眠床之前的主人,因為遺失了抽屜鑰匙,無法打開,所以就連湯村先生也還不知道裡頭有什麼。
不管怎樣,這都只是另一個祕密,和我做的夢無關,想到這裡,我終於放心了,甚至發出會心的微笑。我熄燈爬上床,整理好蚊帳後,為了謹慎起見,將我隨身攜帶的德國製圓筒形打火機擺在抽屜上。感覺這時醉意終於開始發威了,我馬上沉沉入睡。
之後我完全沒做夢,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猛然驚醒。眼前是垂掛的蚊帳,但眠床外是一處寬敞的空間,籠罩在朦朧綠光下,感覺不像是置身狹小的房間內。這時,亮光一陣搖晃,化為一道白色的形體,輕飄飄的朝眠床飄來。
眠床鬼
臺灣具代表性的庭園,首推臺北板橋的林本源園邸。
湯村先生的庭院當然不像他們規模那麼大,而且沒有造景石、池子,更沒有石橋,就只是將原本蓬亂生長的草木伐除,有一條小徑從中通過。庭院之所以隱隱給人一種幽微之感,想必是這裡種植的樹木種類。
在這個花季,庭園中有散發芳香的玉蘭花、桂花、指甲花,底下扶桑花則綻放出像慶典花笠般大朵的鮮花。被以死板英語稱為「Hibiscus」的,便是這種灌木。順帶一提,前面提到湯村夫人曾提到「Bougainvillea」一詞,但其實當時夫人應該還不知道這種植物的名稱。
日軍遠征南洋,看到庭園...
推薦序
妖豔燭光下的戰爭記憶
瀟湘神/小說家
「華麗島」是座怎樣的島?這座島又在何處?要是不熟悉文學史,或許不曉得「華麗島」就是臺灣。日治晚期,挾持臺灣文壇的詩人西川滿,就是以「華麗島」稱呼這塊南方島嶼。讀者是怎麼想的呢?「華麗島」三字喚起的光輝、璀璨、熱情,是否吻合各位對「臺灣」的想像?無論如何,至少在西川滿的世界,臺灣如夢、如詩,毫無疑問是「華麗之島」。《華麗島志奇》的作者日影丈吉,或許就捕捉到了西川滿的夢,他筆下的臺灣浪漫綺麗,彷彿燃燒著幻想的香煙——雖然,那並不是豐饒美麗的寶島,而是瀰漫著戰火,隨時與死相鄰的異境。
本書描寫了二戰末期與戰後初期的臺灣景色。即使遭戰火蹂躪,人們還是得奮力生存下去,這種鮮活的生命力混雜著濃郁的異國情調,正是《華麗島志奇》的魅力所在。閱讀《華麗島志奇》,我時不時想到池田敏雄寫的《敗戰日記》,這位民俗學者紀錄了戰後中華民國國軍進駐的景況,即使經過戰爭,萬華依舊熱絡,池田顯然沉浸於熱鬧的氣氛,還被人類學家金關丈夫消遣,說「會因本島人充滿活力而高興的,只有池田君一個人了吧」。或許有些人覺得戰敗後,日本人直接從臺灣消失了,實際上哪有可能?遣返作業是極為龐大的,肯定要花個幾年來進行,更別說留下的眾多影響。
熟悉臺灣史的朋友,想必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從二二八事件開始的一連串清鄉,白色恐怖的陰影鋪天蓋地。畢竟對臺灣人來說,那是巨大的災變,彷彿是戰後臺灣的「起點」;或許正因此,我們很少關注戰後初期到二二八之間的社會風貌,更別說透過戰敗者的目光。從這個角度,《華麗島志奇》無疑是獨特的,書中短篇故事的時代跨越戰爭末期與戰後,描繪當時臺灣社會,補足了那段尚未被光遍照的歷史。尤其是被困在臺灣、不知何時才能遣返的日本軍,這些戰敗者要怎麼生活?本書的描寫值得參考。
但《華麗島志奇》終究是小說,我們真的能把故事裡的臺灣風貌當成「紀錄」嗎?顯然不行。對作者來說,臺灣終究是異國,區區幾年戰時的臺灣經驗,當然不可能代言臺灣。就像西川滿稱臺灣為「華麗島」,那份綺麗遐想未必揭露臺灣的真實,僅是側重異國之美,《華麗島志奇》繼承了那份幻想,就像愛麗絲闖入仙境,島嶼是如夢似幻、妖氣逼人的魔魅土地,故事中的主角終究只能將臺灣人視為待解釋的他者,甚至缺乏主動性。這些故事中,關鍵的臺灣角色幾乎都是女性,但這些角色有能動性嗎?幾乎沒有,甚至是意淫的對象。她們要不是待解開的謎團,要不就是能動性在背景階段就耗盡,真正能推動劇情的人物,全是日本男性——某種意義上,這無可厚非,畢竟作者的目標讀者正是日本人,但我不禁想,在戰後,在日本已經失去臺灣這塊殖民地的時代,作者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詮釋臺灣與日本的關係?說到底,臺灣對作者來說就只是「華麗島」吧!是旅途的風景、戰爭的記憶,不是反省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媒介。
這樣的書寫立場自然有疑慮。他筆下的臺灣當真是臺灣的實際情境,或只是末日帝國的感傷眼光?但與此同時,我們又能看到某些元素不斷在不同故事中出現,譬如娼館,譬如強姦臺灣女性的日本軍人,這些重複出現的元素,很可能轉化自作者的見聞,虛構中無疑含有真實,就像河裡淘出的金沙,全都是真材實料。
並不是說《華麗島志奇》的臺灣就是臺灣,正如「華麗島」,只不過是臺灣被觀看的某種面向,而非自我主張。故事中即使出現實際地點,也不見得是紀實,譬如〈消失的房屋〉提到艋舺有條街,街上同時有文帝廟與武帝廟,與其說真有其地,更像是作者臺灣經驗拼湊的印象;然而故事提到戰後的臺灣人仍然畏懼空有虛勢的日本軍,這可能是事實。作為戰後初期的記憶,《華麗島志奇》無疑填補了歷史拼圖的一角,但如何在虛構中找出真實,或是說,如何在真實中找到虛構的位置,這是讀者的任務。因此,對尚在建構的史觀的臺灣人來說,《華麗島志奇》無疑擁有重要價值,無論歷史或文學史,是我們不能迴避目光之物。
妖豔燭光下的戰爭記憶
瀟湘神/小說家
「華麗島」是座怎樣的島?這座島又在何處?要是不熟悉文學史,或許不曉得「華麗島」就是臺灣。日治晚期,挾持臺灣文壇的詩人西川滿,就是以「華麗島」稱呼這塊南方島嶼。讀者是怎麼想的呢?「華麗島」三字喚起的光輝、璀璨、熱情,是否吻合各位對「臺灣」的想像?無論如何,至少在西川滿的世界,臺灣如夢、如詩,毫無疑問是「華麗之島」。《華麗島志奇》的作者日影丈吉,或許就捕捉到了西川滿的夢,他筆下的臺灣浪漫綺麗,彷彿燃燒著幻想的香煙——雖然,那並不是豐饒美麗的寶島,而是瀰漫著戰火...
目錄
推薦序 妖豔燭光下的戰爭記憶 瀟湘神
推薦序 在浪漫與現實的眼光交界,是彼時臺灣 曲辰
編輯室報告
Ⅰ 眠床鬼
Ⅱ 彩虹
Ⅲ 引發風波的屍體
Ⅳ 篝火
Ⅴ 消失的房屋
Ⅵ 天仙宮的審判日
Ⅶ 月光
Ⅷ 吃人鬼
推薦序 妖豔燭光下的戰爭記憶 瀟湘神
推薦序 在浪漫與現實的眼光交界,是彼時臺灣 曲辰
編輯室報告
Ⅰ 眠床鬼
Ⅱ 彩虹
Ⅲ 引發風波的屍體
Ⅳ 篝火
Ⅴ 消失的房屋
Ⅵ 天仙宮的審判日
Ⅶ 月光
Ⅷ 吃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