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放學時分在置物櫃前進行短暫的對話過後,路那便時常向總孤身一人行動的坦普絲搭話,總主動詢問她是否有哪兒需要幫忙。
起初,坦普絲對於這份好意感到不自在,也因有任務在身而百般抗拒,想與對方保持一定距離,可漸漸地,她發現跟人往來並不是件煩心的事,甚至偶爾因搜尋進度毫無進展而煩擾時,路那適時的關心總令她感到暖心。
在輪迴之初,她本以為自己的感情薄弱,如同再激不起漣漪的一灘死水般。於自出生起便生活在塞爾提亞的坦普絲而言,機構便是她的全世界,外面的種種是未知的,等著她去探索,自其中探取情報與資料,她生於此世的意義僅為了完成機構所交付的任務,拯救這個世界。
然而,在經歷了無數次的時間回溯後,她逐漸理解何謂「心」,她經歷了許多相遇與別離,縱然那些並不刻骨銘心,卻都是在她漫漫人生中旅途的印記。
同樣地,她也經歷了無數的希望與絕望,那些深信自己覓得目標對象,最終仍迎來悲慘末日的曾經……她已目睹了許多次,而每一次的結局無一例外,皆是月球即將與地球相撞,她於最後一刻進行時空切割。
一切重新來過,她進入了下一次的輪迴,不斷、不斷地為了找尋吸血族的末裔而持續前進。
「坦普絲。」
某日傍晚,當坦普絲準備動身前往近日懷疑的一名目標女性住處進行調查時,路那忽然在她踏出教室後門前叫住了她。
她輕輕應了聲,轉過頭去與對方四目相交,拋去了一個疑惑的表情,以眼神表達困惑,不曉得路那要做些什麼。
路那淺淺一笑,走向她身旁,而後倚在走廊邊的欄杆上,仰起頭,指著天上那逐漸清晰而透著紅光的明月,「妳對於月亮有什麼看法嗎?」
縱然天色尚未暗下,可月球的光芒卻沒有被掩蓋,加上這陣子以來肉眼可見的月球又越發增大了些,不尋常的現象在近日造成了熱烈討論。
官方說法永遠僅有一種,便是讓人民無需擔心,然而月球靠近而造成的影響不會說謊,日益上升的海平面已重創全球,人類可利用的土地正以驚人的速度減少。
「沒什麼看法。」她並不意外路那對這話題有興趣,不如說,這便是世人茶餘飯後討論的議題之一。
只是她仍對於路那忽然叫住她,僅僅為了詢問此問題這事感到疑惑。
「我問得有點抽象,抱歉。」路那拍拍自己的後腦勺,側過身去,凝視著站到自己身旁的坦普絲,「不如這麼問好了——妳是相信世界會毀滅呢?還是最後會平安無事呢?」
「……你呢?」坦普絲選擇拒絕回答,反問了路那的想法。
就事實而言,世界是會毀滅的,整個地球將迎來無可挽回的重創,人類的文明將會消失殆盡,而大部分生物也將滅絕。
「我相信一切都會好的,雖然月球靠近的原因不明,不過一定會沒事的。」路那沒太過在意她對於問題的迴避,而是說出自己的看法:「妳聽過洛希極限吧?一旦地月間的距離小於極限值,月球就會受引力而變形,最終解體,成為地球的環……」
他滔滔不絕地向坦普絲解釋,而坦普絲僅僅是默默聽著這表面上科學家給予的真相,沒有以自己已知的所有情報做出反駁。
她同樣抬頭仰望那明月。曾幾何時,美麗的月亮成了災難的象徵,帶給人們的再也不是無盡的溫柔,而是恐慌。
聽完路那的一番論述後,她輕輕點頭,接著勾起了僵硬的唇角,露出一抹淺笑。
路那第一次見她露出笑容,一瞬間有那麼點失了神,凝視著那抹不明顯卻好看的笑容許久,什麼反應也沒有做出。
「你就繼續相信吧,相信一切都會好的,相信一切都會沒事的。」她雙手交疊在背後,道出這話後,便離開了他身畔,沿著走廊漸行漸遠,又回到了那孤身一人的模樣。
無論如何都沒事的。
她必定會找出吸血族的末裔,並確實交予機構所抹殺,直到那時候,世上所有人都會平安無事。
這便是她不惜重複無數次輪迴也要達成的夙願,是她存在的唯一意義,可在經歷了如此漫長的征途後,她不禁感到疲乏。
近百次的、重複的三個月不斷於腦海中上演,記憶產生重疊,思緒逐漸混亂不堪,即便仍在時空跳躍的安全範圍內,即便腦內植入的晶片有助於資訊的統整與思考……
這樣的輪迴,究竟還要持續多久呢?
還要重複幾次,才能成功完成任務呢?
☾ ☾ ☾
在返回塞恩提亞後,坦普絲開啟了自己專用的個人電腦,找出她過去以來從機構得知的那些資訊,那些所謂「正確」的歷史。
她有個思考了許多次的問題,可在過去不斷重複的時光中,她始終沒能問出口。
根據資料記載,對於吸血族而言,吸血是一種衝動,只要克制成功便安然無事,就算普通人類意外遭其吸血,也幾乎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甚至副作用,吸取的量甚至只與健康檢查中的抽血相仿。
可世人卻因此將吸血族視為怪物般的存在,認定他們不該存在,認為此種族會對於普通人類造成威脅,因此竭盡方法只為將其趕盡殺絕。
漸漸地,吸血族沒落,餘下的個體只能流亡於世界各地,一旦被發現蹤跡,政府便會派專人將其消滅。
科學家對於吸血族此種族抱有強烈的未知與好奇,便利用世界對於吸血族的憎恨,將難得活捉的個體用以人體實驗,而也確實得到了豐碩的研究成果。
吸血族的不死性極強,只要非傷到要害部位,無論是在如何的傷害下大致能倖存。也因此,看似已經傷重至無路可逃,卻仍是會被其逃過一劫。
從前,坦普絲對於這份恨意深信不疑,同樣認為吸血族是罪惡的種族,是應該被消滅的存在,尤其在確認其與月亮的靠近有直接關連後,更是相信唯有抹殺吸血族的末裔,這個世界方能迎向美好的未來。
但在這漫長的時光中,她開始對於最初的信念產生了質疑。
為什麼——
「我可以進去嗎?」
敲門聲響起,外邊傳來所長的聲音,坦普絲立刻站起身來,按下開門的按鍵。
她恭敬地向面前的綠髮男子鞠躬,「所長好,您找我所為何事?」
面前這人是塞恩提亞的領導者,機構的所長,同時也是培育她這個異能者的主要對象,某種方面而言,可說是父親般的存在。
「妳看起來很疲憊,需要讓部門優化妳的晶片嗎?」所長微笑,坐到書櫃旁的椅子上,雙手交疊於腿上,姿態優雅。
「不需要,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坦普絲輕輕搖頭。
「打算說出來嗎?」所長挑眉,如此問道。
坦普絲明白,面前這男人心思深沉。她知道所長對她的態度相較機構裡的員工要好上許多,可她也曉得,比起這份近似於親情的羈絆,所長更多是以利用的角度看待她的,將她當成了完成目標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我有幾個問題,希望您能回答我。」她仍是那樣的面無表情,可與此同時也深呼吸了口氣。
從前沒問出口的事,她想交由這握有一切權力與秘密的男人替她解答。
「儘管問。」所長勾起唇角,神情從容。
坦普絲瞥了眼方才用來研究資料的電腦,難得蹙起眉頭。
為什麼當初的人類不找出與吸血族和平共存的方法?
明明應該有這樣的辦法,明明不需要滅絕這個種族的。
即便他們如此未知而令人恐懼,可畢竟他們並沒有造成人類的生命威脅。
然而又是為什麼,直到吸血族僅存最後一人時,月亮才開始靠近地球?這是不是對於世界的報復呢?
如果沒有將他們殺絕,會不會有可能末日的危機就不會發生?
坦普絲將心裡的疑惑問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