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暗中,電腦的通知響起,螢幕亮了一瞬,她從容不迫的點開信箱裡的郵件。
只是看了一分鐘左右,停留在觸控板上的指尖有些泛白,她將螢幕關掉,走到茶几旁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幫我訂一張去臺灣的機票。」
第一章:祭壇
願他變得偉大,而我變得渺小。——《約翰福音》
晚上八點整,T市機場內。
高跟鞋的聲音伴隨強大的氣場,所到之處讓人呼吸停滯,原本吵鬧如菜市場般的機場,隨著陸子寧的出現,開始變得安靜,所有人不動聲色的 打量她,好似原本的歡騰都只是幻影。
長髮飄逸,將近一百七的身高踩著五公分的高跟鞋,將她的腿襯的更加修長。黑色的雪紡紗襯衫加上窄管長褲,一整身的黑讓她的身材更顯凹凸有致。
經過的地方總會飄逸著她特有的香氣,檸檬味,淡淡的,卻讓人感到舒服和溫暖。
但觸及到她眼神的人,總會流露出疑惑甚至害怕的表情,因為她的雙眼並不會流露光彩,甚至毫無一絲波瀾,像深不見底的幽潭,冷冽的空氣在她的眼睛下浮動,好似會將人看穿,讓人無所遁形。
機場裡的人無不對於她的來歷感到好奇,甚至有人開始打起想搭訕她的念頭,只是看到她「生人勿近」的面孔,那剛冒出頭的想法也就被淹沒於腦海。
正當所有人都注意著這自帶光環的女人,突然一聲尖叫打破機場的寧靜,機場裡的人開始尋找聲音的方向,陸子寧眉頭緊皺,這是出自於本能的敏銳。
她不急不緩的走向尖叫聲的來源,那裡已經圍滿人潮。
她聽到人群正議論和猜測屍體的樣貌,大家甚至開始恐懼是不是他殺,亦或是單純的自殺而已。
她喊了聲借過,想要走進現場,但到場的警衛早已眼尖攔住了她,「小姐,現在這裡不能進去啊!」
她眼皮微抬,還未發出任何一個聲音,就把警衛嚇得冷汗直流。
「你們在影響警方辦案?」她冷冷地說。
「警察?」警衛一臉茫然,看了她一眼隨即明白,「那小姐妳出示一下證件吧。」
礙於她才剛歸國,尚未拿到證件,但她卻沒有露出慌亂的神情,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
「陸姐?妳在哪兒?」林煒燁在電話那頭緊張地來回踱步,他很想朝電話大吼,但礙於上級的指令他只好把憤怒的情緒吞回肚子裡。
「命案,派人過來。」
他嚇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小組才剛成立不到一個禮拜啊,命案怎麼那麼快就來了。
為了破獲T市已經超過十年的眾多連環殺人案,警方不得已成立了小組,而陸子寧就是警局特別聘請回國的全球前三大犯罪心理學家。
「還有你,一分鐘內過來。」不等他回答,陸子寧按下結束通話鍵,隨即看向坐在地上一臉驚魂未定的女生。
媽的,這祖宗口氣真大,一定是又老又醜又沒老公的老太婆。林煒燁在心裡咒罵了陸子寧一遍。
接收到陸子寧的指示,他壓下心裡的不滿,撥打小組組長的電話,「頭兒,命案來了。」他煩躁地抓了抓蓬鬆的頭髮,為了給老太婆接機,他值班剛下崗,下午沒休息就直奔機場了,以致於髮型亂的跟雞窩一樣。
電話對面沉默了一會才吐了個好字,然後掛了電話。
林煒燁快氣死了,這兩個人一樣難搞。女的肯定是個老太婆、男的肯定是個混蛋。
他觀察人群聚集的地方,下秒飛快的朝目的地移動。人類都是愛湊熱鬧的動物,一有動靜,肯定都會湊上去瞧,恨不得將自己貼在那個地方。
他撥開人群,秀出證件大喊:「警察,稍微讓讓。」
警衛聽到警察,連忙讓出空間,看見陸子寧依然擋住通道,不耐煩地說:「小姐,現在是妳在打擾警方辦案好嗎?」
她挑著眉看他,對著走到她身邊的人說:「林煒燁。」
林煒燁冷不防地打了個冷顫,他轉頭蹙著眉看她,「小姐,我們認識嗎?」
「陸子寧。」
他眼楮瞪大,倒抽了一口氣。媽的我造了什麼孽?這長相這麼頂尖,自己剛剛竟然會咒罵她是老太婆?
這事實在沒法怪他,誰叫上級將陸子寧的身分保護的徹底,連資料都不給看,他自然將語氣不善的陸子寧想像成老太婆的臉孔,結果陸子寧竟然是個美女。
他失策了。
「要腹誹我就等等再說,你先讓我進現場。」陸子寧實在看不下去,打斷他的腦補劇場。
她沒有習慣用心理學去解讀犯人以外的人,她不想去窺探別人的隱私,但林煒燁的臉一陣紅一陣青的實在太礙眼,影響她的觀感。
林煒燁瞬間從小劇場脫身,給陸子寧開了個路。
圍觀群眾開始有些人在議論。
「沒想到她真的是警察。」
「剛剛那個警察對她畢恭畢敬欸,她是不是很厲害啊。」
「這警察到底是選美進去還是真的靠實力啊。」
連剛剛的警衛也開始有懊惱之色,他真的沒想到陸子寧大有來頭。
周圍的話語陸子寧一字不差地聽進耳裡,只是她沒有放在心上,只對林煒燁說:「封鎖現場。」
她踩著高跟鞋走向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那位女生。
她蹲下去看著她,露出了微笑。
緊接著,她走進廁所,立馬看見屍體坐在馬桶上,雙手握緊刀柄,而刀尖正好刺進腹部,地上的血都乾了。
沒有手套的她只是在遠方看著,用一些基本的法醫學知識推斷死亡時間。
果然如此,她嘴角若有若無的上揚,那是只有兇手現身她才會露出的表情。
「頭兒,陸姐到了。」林煒燁看見男人的到來,心裡鬆一口氣,他覺得他的救世主到了,和陸子寧待在同一個空間真的太悶了。
走到門口的男人頓住了腳,皺著眉頭看著林煒燁。陸姐,誰?
他不等林煒燁回答,直接朝裡頭走。
林煒燁有種被虐的感覺,這兩個男女的個性真的太相似了,一想到未來要和他們共事,他只想掩面對天地哭訴。
在第一次見到左嗣音以前,林煒燁一直以為他不過就是個經驗老道的老頭,誰又何曾想過他如此年輕,又這麼有能力。
左嗣音一走進去就看見一個女人站在屍體的不遠處,雙手抱胸,背對著他,看不清臉也看不到表情。
聽見聲響的陸子寧轉頭,就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提著法醫專用的工具箱。
那一刻時間好像靜止一般,他們兩個誰也沒有開口,就這樣凝視著彼此。
看到陸子寧的那剎那,左嗣音是震驚的,她的眉眼如此熟悉,就連臉也是如出一轍。
「云楷哥哥,等等我嘛!」女孩綁著馬尾辮,嘟著嘴向他撒嬌。
一道熟悉的聲音穿過他的腦海,他的耳膜有些刺痛,就好像有人用鈍器從後方敲了他一下。
陸子寧,是他記憶裡的那個女孩,那個愛撒嬌又愛哭,成天習慣黏著他的女孩。
但是為什麼,她的表情彷彿不記得他一般?
那副淡漠的神色和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非相關人員請勿進入,小姐請妳離開。」左嗣音從回憶裡抽身,壓抑著內心的複雜,語氣冷到了極致。
「陸子寧。」她朝他伸出手,「你好。」
左嗣音放下手提箱的動作一滯,食指尖微微顫抖。真的是她……
陸子寧注意到他不自然的神情,頗為好奇地盯著他,嘴角彎起一道不明顯的弧度。
左嗣音察覺到了她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瞳孔裡出現他的倒影,微微晃動,就像死潭終於出現波紋一般。
他輕咳一聲,很快地調整好自己的失態,拿出手套、護目鏡、防護衣和口罩戴上,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
陸子寧的眉毛挑了一瞬,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剛剛明顯錯愕的表情她全看見了,真是有趣。
隨即,左嗣音身後進來一批鑑識人員,這場暗自的試探也就告了一段落。
陸子寧很識相地讓了一條路,轉身離開。
剛到廁所裡的林煒燁只覺得空氣中充滿濃厚的火藥味,但貌似他們兩個並沒有起衝突,看見陸子寧正朝向門口移動,他頓時覺得不好,不會真的私下較勁了一番吧……
他趕緊拉住陸子寧的手,「陸姐。」
陸子寧看了被他抓住的手臂,再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左嗣音的毒舌和冷漠他領教過,自然下意識的覺得是頭兒得罪了陸姐,他趕緊解釋:「陸姐,頭兒不是故意的,他本來講話就是這樣的。」
「放開,跟我走。」陸子寧掙脫林煒燁的手後,立即離開。
他擔憂地來回望向左嗣音和陸子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抬起腳步跟上前方的女人。
兩隻老虎為了一塊肉掐架,倒楣的永遠是嘴裡的那塊肉,林煒燁現在就覺得自己正是那個犧牲品。
陸子寧向後瞥了一眼跟在自己後頭的男人,不想理會他過於浮動的心理,她再度走向第一個目擊證人。
那個女生終於沒有繼續啜泣,情緒反而跟著穩定下來,她抬起頭看著陸子寧。
眼前的女人一雙眼睛就像鏡子,毫不掩飾對她的打量,就像在蔑視一隻螻蟻般。她的背脊開始冒汗,細小的汗珠浸濕了她的棉衣,直覺在告訴自己,這個女人,很可怕。
「妳在害怕?」陸子寧看穿了她的緊張,疑惑道,「怕我?」
女生立馬搖頭,她伸手撐住了地板,試著站起身,但不知道是坐久了還是嚇的,腿有些麻,使不上力。
陸子寧示意林煒燁扶她一把,「我要問妳一些話,請妳配合。」
女生點頭。
「讓我猜猜妳為什麼殺他?」陸子寧微笑,眸子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那女生原本放鬆的身軀又開始發顫,不可置信的抬眼看著陸子寧,「他不是自殺嗎?」
「妳認為他是自殺?」陸子寧瞇著眼看著她,好像要把她吸進眼睛的幽潭。
初步驗完屍的左嗣音一出來,就聽到了這句話。
他眼皮微抬,對於陸子寧不是本科出身,但卻懂得法醫學的基本知識有些意外。
他抿了抿下唇,朝他們走去,「首先,兇手是一名女性。死者的腹部插了把刀,刀子卻是由下而上插入,死者本人只有一百七的身高,死亡前並沒有掙扎的現象,這說明兇手體態顯得嬌小,並且是死者的熟人。」
他餘光看見陸子寧托著腮,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他放在褲子口袋的手不自然地握拳,「死者的左手虎口有薄薄的繭,說明他的慣用手是左手。但握著腹部上的凶器卻是右手,因為兇手是個右撇子,在她的潛意識裡,右手是主要的施力手。」
「最後,根據血跡反應測試,隔間的牆顯現出滴落狀的痕跡,因為兇手拔出刀子的時候,刀尖的血沿著手臂揮動的方向滴落,由軌跡方向和高度來看,兇手是約一百六十公分的人,慣用手是右手。」
女生急忙開口,但聲音依然無法平穩,「那、那為什麼刀子還在肚子裡呢?」
「不能排除刀子刺了兩刀,一切都必須要等實際解剖才能明白。」他說完後,複雜的看了一眼陸子寧,就抬起腳步離開。
陸子寧看向錯愕的女生,艷紅的嘴唇向上一勾,「傅婉鈺,根據法醫的初步屍檢,妳很符合所有的條件呢。」
「妳在開什麼玩笑?我根本不認識他!動機呢?證據呢?」傅婉鈺氣急敗壞地道。
「惱羞成怒啊。」陸子寧笑著說:「如果一個不是兇手的人,首先會注意到我為什麼知道妳的名字,而不是這麼大聲的解釋。」
「再者,我不是妳,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殺他,也不想明白,像妳這種等級的兇手簡直浪費我的時間。證據吧,就在妳死死護住的包包裡,我猜那裡頭有妳作案的手套,因為沾著血,連裡頭的護照都印上了一些痕跡,而妳的護照恰好露出了帶有血的一角,上面也有妳的名字。」
林煒燁在一旁早就聽到目瞪口呆,他一開始根本沒想過第一個目擊的女生,就是兇手。
他起初看見傅婉鈺瘦弱的身板,就不覺得她有力氣殺掉一個成年男性,因此很快就把她排除在外。
看見林煒燁一臉想反駁,陸子寧適時的開口,她不想再多費口舌解釋了。
「帶回去,手套上的血和死者的血應該是符合的,動機就別告訴我了,我沒興趣知道你們這些糾葛。」她一雙銳眼看向傅婉鈺,「還有妳那蠢蠢欲動,想要從包裡拿出刀子的手,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不然妳就會多上一條罪責—襲警。」
傅婉鈺雙眼通紅,惡狠狠地看向陸子寧,「都是妳壞了我的好事!」她依然執迷不悟地拿出放在包裡的刀子朝陸子寧而去。
林煒燁以為陸子寧只是說說,沒想到真的被她說中了,但等他反應過來時,早已來不及阻止傅婉鈺了。
在遠處看著他們的左嗣音,早就注意到傅婉鈺的動作,只不過等他想要出手之際,陸子寧已經先行壓制她了。
雖然陸子寧並不壯碩,但明顯經過訓練的她很快就壓制身材較為嬌小的傅婉鈺。
左嗣音太陽穴一跳,看著身手俐落的陸子寧,實在很難和他記憶裡一跌倒就要哭的女孩聯想在一起。
陸子寧從上而下看著不能動彈的傅婉鈺,聲音冷到像在冰窖裡:「我早就勸妳不要輕舉妄動了。」她瞄了一眼在旁邊愣著的林煒燁,「帶回去。」
「還有,查一下她的入境時間,可以證明她綽綽有餘的犯案時間。為什麼入境那麼久,卻一直沒有離開機場?再調看看監控,應該可以發現她和死者一同進入廁所的畫面。」
「我說過了吧,別惹到我。還有妳像三歲兒童的犯罪手法能不能再高超一點,完全沒有挑戰性。」說完,她瀟灑的轉身離開,只留下背影給整個機場的旅客和一臉未回過神的傅婉鈺。
包括,表情複雜的左嗣音。
出了機場的陸子寧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很快的離開機場,也不管身後一直呼喊她名字的林煒燁。
她報了一串地址給計程車司機,那裡上頭配給她的公寓,不得不說,他們提出的待遇挺好,起碼她不用為了找房而煩惱。
想到一下飛機就發生不順心的事,她煩躁的揉著眉心,眼裡盡是藏不住的疲憊。
放在包裡手機鈴聲響起,她伸出空餘的手把手機翻了出來,看了一眼屏幕的顯示,疲憊褪去,又恢復原本的冷厲之色。
「Lu,妳什麼時候回來?」另一頭的男生略帶痞氣的說著。
「怎麼?」陸子寧聽到他不正經的語氣,煩躁感又再一次湧上心頭。
「David說他很想妳呢。」
「等我這裡忙完。」說完,她立馬掛掉手中的電話。
司機聽著陸子寧流利的英文,從後照鏡抬眼看了坐在後座假寐的女人,便忍不住地問她:「小姐,妳剛回國啊?」
「是。」她眉頭微蹙。
「妳是做什麼工作的啊?剛剛是妳男朋友打的吧?吵架了?怎麼不好好溝通?」司機一臉八卦的問著。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線,選擇性的不回答,並不是因為高傲不想搭理,而是太累不知道該從何答起。
見她沒有回應,司機咕噥了幾句:「不想回答還擺臉色啊。」他悻悻然地閉嘴,反正只是自討沒趣。
陸子寧假裝沒聽到司機的抱怨,睡意已經全無,她只好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色。
很快,車子已經到了小區,她付了錢就提著行李箱走了,過程連一句感謝都沒說。
想當然,司機嘴裡不停的碎念:「這年頭的小姑娘真是沒禮貌。」
口袋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瞥了一眼上頭的顯示人,接起電話用標準的美語涼涼地開口:「Amon,你信不信你再打一次電話,我有的是本事讓你和那群瘋子住在一起。」
「Lu,別啊!妳也知道只有妳能制住那群瘋子,妳趕緊回來吧,我都要撐不住了。」他討饒道。
讓他和那群神經病一樣關在永不見天日的地牢,四周還是變態,在他被玩死之前,還不如讓他自己一頭撞死。
「這是你的職責。」說完,她掛掉電話然後關機。
她快速的到達大廈的五樓,找到自己的房門,將行李規規矩矩的放好,拿出睡衣忍著疲憊去洗澡。
一出浴室,她吹乾頭髮,本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覺,但翻來覆去的就是沒有睡意。
嘖,煩人的時差。她煩躁的看著天花板,腦海卻浮現今日那個男人的臉。
英俊的下頷,俐落的線條和高挺的鼻樑,好像在哪裡看過那張臉,但不論她怎麼回想,記憶裡就是沒有他的身影。
左云楷。
她突然沒來由地想到了這個名字,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她按捺下眼底的疑惑,揮開所有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