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盡頭找到你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為一本書寫序。回想幾年前，在嘉義巷弄裡的破舊診間，眼前的少女──還只是個國中生呢──睜著慧黠靈動的雙眼，堅定地說著「我有一天會寫一本書」時，我怎麼都無法想到，這個「有一天」會如此意外驚喜地飛到眼前。

 

　　因為是精神科醫師，我才能幸運地遇見作者旻宜，而旻宜在這部小說之前，也有一個饒富詩意的筆名「惟雨」。也因如此，我才能很早站在「雨景第一排」陪伴著她成長。

 

　　儘管這些年旻宜過得辛苦，青春期的少女也承受著心理、生理的劇烈變化。由於很久才能在診間見到一次旻宜，我常常是一面為她的這些辛苦覺得心疼；一面由她一如既往堅強、執拗與溫柔的眼神，拼湊著她兩次回診之間，發生種種驚濤駭浪的點滴脈絡。當回憶一幀幀地從腦中飛過時，我想起之前閱讀旻宜小說時，我有次也老氣橫秋地評論著「可以不要每次都死這麼多人嗎？」，旻宜也妙趣橫生地回應我：「希望這次不要寫成金田一事件簿了。」

 

　　回想起這些對話、想起自己在身邊看著的，旻宜這幾年的成長、挫折、艱難與蛻變；也如旻宜的小說一般，峰迴路轉、跌宕起伏；旻宜文字的飛快進步、淬鍊，也早已不是「死亡無數的金田一事件簿」所能夠侷限的了。

 

　　身為精神科醫師，總是有把什麼東西都拿進來找尋象徵意義的職業病，我也一直推敲著旻宜為什麼會把筆名取為「惟雨」？雨一般是象徵著來自上天的眼淚，是宿命的悲傷。或許對一般人是如此，但旻宜心中的「惟雨」，也是如此嗎？「惟」說的是別無選擇，但我總覺得，即使是在最困難的絕境，旻宜的創意與生命力，也還是能在別無選擇的生命盡頭，打出一條生路；就如同旻宜的文字與人生一般，仍在創造無法預料奇蹟的進行式中。

 

　　讀到這裡，或許你也跟我一樣，不耐於這不知所云的序言、老先生為生命驚喜而感動的喃喃自語，迫不及待地想翻開書頁，看看旻宜要帶我們去哪兒。

 

 

　　在高鐵上閱讀旻宜寫的《在生命盡頭找到你》，雖然寫的是年少情懷的故事，但在書寫透露出的人生困境，讓我不禁思考，是怎樣的人生閱歷才能寫得出這些哲理。我仔細地翻閱書稿，有關作者的資訊，在短短的相關文字中，我得知旻宜的筆名是惟雨，現在還在念書，她在國中時得到憂鬱症。還有寫小說是旻宜想要做的事情，而且是很有毅力地寫，用手寫寫完了六萬字的小說，於是我生起一個畫面─孤燈下，昏黃的燈光，映照著厚厚的稿紙。一位作家在書桌一字一句寫出吳易然、林語忻的故事。在《在生命盡頭找到你》這本書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誰是天使？誰是惡魔？」──

 

　　每個人都有天使般純真善良的心，而同時惡魔也被封印在靈魂深處。傳說，天使與惡魔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他們發誓要保護這個女孩一生一世。

 

　　突然有一天，世人指著女孩說她是災星，不應該活在這世上。如果她活著，就會帶給許多的人死去。那天，天使掙扎糾結了很久，而惡魔毫不猶豫轉身離開了天庭。

 

　　天使將那女孩約了出來，在女孩認為天使是來安慰她的時候，天使卻為了世人把女孩無情地殺了。後來才知道，惡魔為了女孩，離開天庭後，就下凡將天下人都殺了。對於天下人，天使確實是天使，惡魔也確實是惡魔。但對於女孩來說，天使是掛著微笑的惡魔，惡魔是心裡流淚的天使。

 

　　天使：「為天下人，我願負你。」

　　惡魔：「為你，我願負天下人。」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天使」與「惡魔」；每個人的心中都會處在這樣的兩難之中；面對生命的議題時，我們的內在也會時時刻刻面對著這樣的掙扎。心理諮商存在主義治療的代表人物Irvin Yalom提出生命的四大終極關懷，「無可避免的死亡（Inevitable death）」、孤獨（Isolation）」、「無意義（Meaninglessness）」、「自由與責任（Freedom & responsibility）」。在旻宜的這本《在生命盡頭找到你》更是處處可見這四大議題的情節，尤其是在面對生命失落時的糾結與掙扎。在閱讀的過程中，當我讀到主角們陷入在人生的困境時，我的眼眶微濕，不得不闔上書本，調整呼吸，緩和情緒，好奇旻宜的人生經驗是如何觸碰到她的心，寫出如許的文字。

 

　　我相信書寫的力量，在書寫的過程中，我們重新凝視自我，在我們的敘事中，會試著找出新的意義。在這個過程，我們得面對過往，於是痛苦、悲傷、怨恨……會全然湧現，之後沉澱、思考，慢慢地我們會發現生命的另一條出路。

 

　　這本書是旻宜的親身體驗，書裡面提到的憂鬱症、解離、恐慌等等症狀發作時的情形，可以讓讀者一窺這些痛苦吞噬一個人意志的歷程，這是超乎常人的想像了。所以旻宜在書裡疾呼「憂鬱症並不是說『別想太多』、『加油』就能好起來的疾病。」

 

　　好書是值得閱讀的，閱讀這本書時，因為故事情節會吸引著目光，你可能會一股作氣閱讀完畢，這樣的閱讀很好。此外，我更會建議你在閱讀的過程中，也要觀察自我的內心，若是生起了情緒，請你停一停，思考一下那個感覺是什麼？是惋惜？是悲傷？是憤怒？還是無奈呢？……讓這本書裡面的主角陪著我們一起探索我們的內在。

 

　　這本《在生命盡頭找到你》的書稿，讀著，讀著，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到了高鐵左營站，接著我轉搭南迴線的普悠瑪號，在夜裡直奔台東。火車搖搖晃晃地抵達台東站時，終於我讀到最後一頁。下了火車，出了站，氣溫下降，我深深地呼吸，細細感受清清涼涼的空氣進到我的身體，抬頭看著天上微星，我不禁想到書裡最後說的──

 

　　「勇敢求助，只要還有一絲活著的念頭，就值得活下去。」

 

　　冷風拂來，真的冷了，我再次看著天上的星星，點點的，微微的，閃閃的。不管如何，你就是一顆微亮的星。

 

　　「因為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