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迷途中：誰是兇手

　　許家偉是嘉義人，高中畢業就進警校讀書，接著落地生根，在大台北展開了他的警職生涯，迷迷糊糊度到今日。
　　他長著一張白淨臉蛋，深邃的眸子能映出偵查隊裡任何一張鬍渣滿面的臉，但警界裡並不存在「小鮮肉特權」，只存在「小美女特權」。
　　正妹女警可以什麼都不做，當機關裡的花瓶與吉祥物，初出茅廬就被捧在手掌心，只負責簡單的勤務，逗大家開心，不必參與任何困難的任務，男孩子卻沒有這種待遇。
　　許家偉一下班，匆匆洗了個澡，就奔赴捷運站。他與某人有約，在市區一家高檔餐廳見面，他還特別打扮了一下，用髮蠟將頭髮往後梳，讓自己的臉龐更朝氣些，掃除一整週的疲憊。
　　許家偉一出捷運站，就看到對方已經等候他許久。那人穿著深藍色的襯衫，褲頭的皮帶閃閃發亮，默默站著，手持男士名牌皮夾，彬彬有禮。
　　對方也梳著油頭，卻和許家偉那稚氣未脫的模樣不同，他很成熟，眉峰如劍，五官稜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透露出一股深入人心的精明氣質。
　　「嘿，不倒翁。」許家偉朝他喊道，那是對方的暱稱：「你等很久嗎？」
　　「一下子。」對方淡然回答，微笑：「走吧。」
　　「好。」
　　許家偉跟上去，兩人並肩而行，男人讓他走裡面，避開嗡嗡亂響的車聲，同時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要去哪裡？」許家偉重複道，歪著頭想著，一時之間還沒有答案。
　　許家偉有些恍神，他早該知道他和男人並沒有說好要做什麼，他們是有場約會沒錯，卻未講明目的地。現在是晚上七點多，晚餐時間，他下意識的和高檔餐廳掛勾上了，但其實，他們並沒有說要一起吃晚餐，只是剛好約在老地方，高檔餐廳附近。
　　許家偉和這個男人之間有個約定，星期一、三、五，凡事由許家偉作主，星期二、四、六，則由另一個人作主，這是他們所定下的標準規則，以避開男女之間常有的從屬關係，他們希望彼此之間能夠平等對待，就連無法被歸納的禮拜日，都被他們瓜分好了。凌晨零點到中午十二點，為男人的時間，中午十二點到半夜二十四點，則是許家偉的時間。
　　今天是禮拜三，由許家偉當家作主。
　　「你餓嗎？」許家偉問道。
　　「有點。」男人說。
　　「那我們不吃飯，到凌晨十二點都不准吃東西。」許家偉微笑著，像是一種命令，並解釋道：「今天心情太差了，我完全沒胃口。」
　　「那我們要去哪裡？」
　　「去看流星雨吧。」許家偉用童話般的語氣提到，他記得新聞有播報，這週三將出現流星雨，他特別留意了這件事，在無數零碎且無止盡的工作中，他總會撥出心思去留意這些浪漫的小事情：「你在這裡等我。」
　　「你要去哪裡？」男人問道，並真的乖乖的停下了腳步，站在路燈下方。
　　「去騎我的機車，你站在這裡等我，不准亂動，不准吃東西，不准喝水。」許家偉一連發布三條禁令。
　　「知道了。」男人點點頭：「我在這裡等你。」
　　就這樣，許家偉將男人留在原地，扭頭走人。
　　他要回到捷運站，坐車回他的租屋去，去將機車騎來，就是這麼的不知所云、毫無意義。這是場沒有計畫的約會，有得是時間浪費，許家偉作主的日子，他就是要百般任性，為所欲為。
　　當許家偉從家裡騎著機車過來時，男人已經在原地站了一個多小時，他寸步未移，那路燈好像太陽一般，將他照得汗流浹背，雙腳因飢餓和疲憊而微微顫抖。
　　「上車。」許家偉霸道的說，將機車騎到他面前，打橫，遞出了另一頂安全帽。
　　男人坐上了後座，許家偉催下油門，朝遙遠的陽明山疾駛而去。
　　「他媽的派出所有夠垃圾，連份筆錄都不會做，監視器也不會問，幹！」許家偉厲聲抱怨：「害我被學長罵，這群傢伙怎麼不去吃屎！」
　　「你可以叫他們去吃屎看看。」男人回答著，他的語氣雖然冷氣，動作卻十分凌亂，在許家偉如孩子般的高速行駛下，他只能抓緊他的褲頭，以穩住身體。
　　一直叫他男人也不妥，許家偉稱呼他為不倒翁，意在，不管如何打罵，不倒翁都默默承受著，是不會倒的。但即便有如此戲謔的暱稱，不倒翁也不像許家偉一樣年輕，他已經是個年近四十的大叔了，實在經不起這種折騰。
　　到達陽明山後，不倒翁吐了，吐得袖子都沾上了穢物，不再體面。許家偉仍然不給他水喝，也不准他用水洗淨，他一股腦的抱怨著工作上的大小事，將前輩到分局長都罵了一次。
　　在不倒翁面前，他可以盡情坦露自己的心聲，這是他的權力。
　　機車停在半山腰處，今日天氣晴朗，大台北的夜景一覽無遺。許家偉繼續訴說他的苦衷，昨天一次來了九件公文，有些本不屬於他，卻被派給了他，只因他是整個單位裡最資淺的人。
　　不倒翁突然插嘴打斷他：「光說不練，你心裡會舒服嗎？」
　　許家偉愣住。
　　「難得的約會，我不是陪你上來看夜景的。」不倒翁說道，眼神帶著殺氣：「如果你沒有別的事做，就回我家去。」
　　「你給我閉嘴，今天是我的時間，你要對我絕對服從！」許家偉一怒之下，竟搧了不倒翁一巴掌：「我操你媽的！垃圾！垃圾！垃圾！」
　　許家偉狂揍不倒翁，對著他就是一頓狠打猛踹，像脫序的野獸一樣，在漆黑的半山腰處，朝不倒翁施暴。
　　「幹你娘！」
　　「畜生！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看我怎麼修理你！」
　　不倒翁被打得縮在地上，並不是真的不會倒，但他任打任罵，愣是沒發出半點聲響。他用雙手護住臉，兩人說好不打臉的，許家偉剛才賞的那一巴掌，已經足夠響亮了，犯規。
　　不倒翁搖搖晃晃的站起，捂著通紅的右邊臉頰，帶著一絲微醺的笑意，彷彿很滿意。他指著山邊的護欄說：「怎不讓我跳下去？」
　　「垃圾，給我閉嘴！」許家偉罵道，卻向後退了一步，身體感到一絲寒顫。
　　「讓我跳下去。」不倒翁再次說道，髮絲已經凌亂，瞇起的笑眼讓許家偉看到皺紋。
　　「我讓你閉嘴，你就給我閉嘴！」許家偉從機車置物箱裡拿出一卷膠帶，粗魯的揪住不倒翁的頭髮，往他的嘴巴就纏了好幾圈，封住他的聲音。
　　這兩人之間的服從約定並不是單純的服從約定，而是一場危險的命令遊戲，某方必須向另方絕對服從，猶如被拴住的奴隸，再如何遭到毆打，都不得反抗，且心甘情願。
　　而這場遊戲的精髓，就是暴力，兩人在暴力之中找到滿足，暴力與屈辱感，才是這場遊戲的意義所在。許家偉忘記它是怎麼開始的，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結束，他不知不覺就身在其中了，這讓他從刑警的身分中抽離，甚至從「人」的身分中抽離，他對他的不倒翁做什麼都沒關係。
　　禮拜三，是屬於許家偉的時間，他拽著不倒翁的頭撞牆，來發洩日常生活的憤怒與委屈。同時他也知道，這是場「平等遊戲」，他要是沒把不倒翁砸得粉碎，下回，倒楣的將是他。
　　「你，跪著叫一聲學長我錯了。」許家偉命令他，猶如棄置敝屣般，斜瞪他在腳下：「我叫你說！」他又踢了他一腳。
　　不倒翁被膠帶封住了嘴，但還是照做了，含含糊糊的喊了一聲，然後就不再動彈，蜷縮在許家偉的腳邊。
　　許家偉聞著他身上那象徵著上流人士的古龍水味，聞著那權力的味道，感到莫大的慰藉。這是一場偉大且神聖的約會，比什麼吃高檔餐廳要高尚得多了，他需要填充的是心靈，而非肚子。
　　但，也只有不倒翁能帶他來到這個無法律存在的平行世界，其他人，他可不敢。還是那句老話，他不知是從何開始的，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結束，他已經身在其中了。
　　不倒翁為什麼叫不倒翁呢？除了顧名思義，除了打不倒，許家偉猶記第一次見到他時，那銳利的眼神，很像自己見過的夜市娃娃，印象深刻，從此就將他取名為不倒翁了。
　　不倒翁確實是不會倒的，許家偉見他顫顫巍巍的又想爬起，挨著半公尺高的護欄，又想跳下去，測試看看許家偉的反應，許家偉瞬間清醒不少。
　　他從失控的復仇中恢復理智，拽著不倒翁回到機車上。他並沒有拆開他嘴上的膠帶，而是拿了件外套，讓他披上，並戴上帽子，遮得嚴嚴實實，把受盡屈辱的臉龐都擋住，外人看不出來。
　　他們離開了陽明山，沒有看夜景，沒有向流星雨許願。再來他們要去不倒翁的家，一個令許家偉麻木到察覺不到難受的地方。
　　行車途中，許家偉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是學長打來了，要緊急叩他回去：「喂，許家偉，你那個被害人過來找你了，你回來做筆錄。」學長叮囑道。
　　又是某份公文中的某份筆錄，許家偉早已忘記這是個什麼樣子的內容，也完全沒印象這個被害人是誰。責任制的工作就是這樣，要打官司的民眾都找上門來了，你還敢繼續放假，不去處理嗎？
　　對刑警來說，司空見慣，根本沒所謂的假期可言。
　　但許家偉這時卻覺得如釋重負，他可以結束這場約會，回到現實世界裡了。這通電話就如當頭棒喝，將他從虛幻的暴力與那不倒翁深意的雙眼中，拉回道德界線。
　　「怎麼了？」坐在機車後座的不倒翁忽然問道，他的臉頰通紅，是甩巴掌留下的，嘴唇更是腫脹，硬扯下的膠帶讓他近乎毀容了，看不出原本的乾淨優雅與一絲不苟，只剩狼狽：「誰找你？」他問道。
　　「公司的人。」許家偉冷冷的回答道：「而且誰准你拆掉膠帶的？你這賤畜，好大的膽子，我操你媽我看你是找死！」他似乎忌憚的說著粗話。
　　不倒翁卻沒理他，好像不管遊戲規則了，他逕自拿起手機，就開始播電話，也不曉得在講什麼。
　　不一會兒，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偵查隊忽然打電話過來，說要他繼續放假，不用回來了，已經請其他同仁替他處理民眾的筆錄，讓他不用管了。
　　許家偉面色消沉，沒有很驚訝，他的不倒翁有通天的本事，他知道。不倒翁渾身飄散出權力的味道，那跟一般的有錢人不一樣，擁有權勢跟擁有錢財可是兩碼子事。
　　「今天是我作主，你敢違反我的命令，欠打了？」許家偉索性停下機車來，渾身充滿暴戾之氣。
　　「你倒是看看現在幾點了？」不倒翁冷冷的說道，露出一抹讓人膽顫心驚的笑，接著又打第二通電話：「我讓你，這兩天電話都靜音，絕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
　　「你……」
　　許家偉不問他哪來的本事，只是看看自己手機上的時間，原來，早已過了凌晨十二點，一旦超過十二點，許家偉的回合就結束了，現在是星期四，換不倒翁當家作主。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想看流星雨？」不倒翁提起了這件事，游刃有餘的收拾了殘存的膠帶，恢復了往昔的從容與風度，他將手伸進許家偉懷裡，取走他脖子上的紅色護身符。
　　「嘿，你幹嘛？」許家偉大驚失色：「那是我媽前幾天給我寄上來的平安符，她求好久才求到的。」
　　「不需要這種東西。」不倒翁冷冷的說道，想都不想的就將平安符扔出去，讓它被對向的車給輾過，消失在夜色之中：「你都這麼大一個人了，還需要這玩意兒保護？」他早就看平安符很不順眼了。
　　「話不是這樣說的……」
　　「安靜。」不倒翁用命令的語氣說道：「繼續騎，往前。」
　　「……」
　　「別看什麼流星雨了，我那兒有更好看的東西。」他露出一抹微笑。
　　許家偉看不清平安符掉在哪裡，也沒辦法去找。
　　他只能騎著機車，往不倒翁的家駛去。

　　許家偉是嘉義人，高中畢業就進警校讀書，接著落地生根，在大台北展開了他的警職生涯，迷迷糊糊度到今日。
　　他長著一張白淨臉蛋，深邃的眸子能映出偵查隊裡任何一張鬍渣滿面的臉，但警界裡並不存在「小鮮肉特權」，只存在「小美女特權」。
　　正妹女警可以什麼都不做，當機關裡的花瓶與吉祥物，初出茅廬就被捧在手掌心，只負責簡單的勤務，逗大家開心，不必參與任何困難的任務，男孩子卻沒有這種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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