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構思寫作x 9年雜誌連載 x 90萬字的長篇巨作
日本國民作家——宮部美幸
超越《模仿犯》,群像推理小說新巔峰!
日韓爭相搶拍,三度影視化的動人之作
——再也不能相信大人們了!
一場因霸凌引發的學生自殺疑雲,
掀起學校、警方、媒體三方的激烈角力,
他們口口聲聲都說是為了孩子好,卻讓事態邁向崩壞
夾縫中的孩子們,究竟該何去何從?
「無論是主角、配角、臨時演員,所有角色都被描寫得有血有肉。
你我的全部或是部分,都可以在本作中找到投射的對象。是作者所有領域創作中的最高傑作。」
——《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2013》選評
・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 NO.2
・週刊文春推理小說BEST10 NO.2
・書店大獎NO.7
・《一個人》別冊最有趣的書大獎國內推理小說NO.1
【故事簡介】
「少年之死是面鏡子,映照出人性的虛偽與真實。」
——我已經不想跟學校有瓜葛了!
十四歲少年柏木卓也,被發現陳屍校園。
同學師長眼中陰冷孤僻的他,死前一個月拒絕上學,連父母也為卓也的身心狀況擔憂不已,最終警方以自殺結案。
然而心懷不滿的同班同學三宅樹理,偷偷寄出了多封匿名告發信,直指卓也並非自殺而是他殺,凶手正是曾與他有衝突的同校問題學生。
警方與校方卻將告發信視為惡作劇,堅持以輔導方式低調處理,隱瞞事實以避免升高事態。
然而,其中一封被神祕第三人攔截並且二次「加工」的匿名告發信,輾轉寄到了電視台記者的手上,額外指控死者的班導師惡意撕毀告發信。
——學生與家長為何都被蒙在鼓裡?
——校方與警方為何無所作為?這當中一定有鬼!
見獵心喜的記者,高舉正義旗幟進入了校園進行調查,激進的手段為平靜的校園掀起驚濤巨浪,
與此同時,學生又接連發生不尋常的意外與傷害事件,這一切難道純屬巧合?
抑或背後有更為陰險的惡意在操控?
身為班長的藤野涼子,看著大人荒腔走板的處理,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躁動,決定挺身而出。
——柏木同學,你究竟為何而死?
——不能再任憑大人的操弄了,我們自己找出真相吧。
【作者的話】
「雖然故事發生在國中校園,但這本推理小說的核心主題是,如何與他人溝通以及在團體中如何自處。
這九年來,我就是在描寫這個無論成人或是孩子都會碰到的日常問題。」──宮部美幸
【各方迴響】
小鳥茵、王聰威、冬陽、宅女小紅、余小芳、陳國偉、Tizzy bac陳惠婷、黃國華、曾寶儀、詹宏志、楊照、廖輝英 讚嘆推薦(按姓名筆劃排序)
社會派宮部的復活。──洞本昌哉(雙葉書房代表取締役,《週刊文春推理小說BEST10》2012選評)
從痛苦之中誕生的現代小說,真是令讀者感到高興。
尤其是在校園罷凌、自殺成為重大的社會問題的此刻,本作的出版可說是作者的命運吧。──高津祐典(朝日新聞,《週刊文春推理小說BEST10》2012選評)
自個人到群體、從日常到非常,宮部美幸依舊細膩且老練地將讀者帶進隱藏在平凡之中的巨大謊言與惡意,震撼人心!──冬陽(推理評論人)
宮部美幸的現代小說擁有最難以言喻的魅力,
她總是能夠穿透不同場域的人際結界,呈顯出其中湧動的存在慾望、憂鬱、恐懼與徬徨。──陳國偉(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所副教授)
人性刻劃、社會寫實、犯罪推理同比重地擴散式發展出龐大的支線,縱橫交錯。
讀來相當痛快,絕對是作者巔峰的代表作品無誤。──陳惠婷(Tizzy bac主唱)
校園的霸凌不單單只是學生之間的暴力相向,更可怕的是學校與學生之間運用制度來霸凌,
更甚者還有媒體與有心人士運用霸凌來獲取利益,宮部美幸鉅細靡遺地點出一團團校園的霸凌謎霧。──黃國華(總幹事)
本書充分展現宮部美幸的獨特魅力:悲憫之心、細緻的描述、對虛偽之控訴與質疑──最重要之處,
更在作者以推理大師「松本清張的女兒之譽,卻能避開企圖偉大的雄心,讓作品讀起來不覺過度沉重。──廖輝英(知名作家)
AMAZON.JP讀者★★★★推薦!
透過事件,令人反省許多事情,精采至極」──風花
有趣得令人一口氣讀完700頁!──re-flec-tion
[本作全套三部,新裝回歸]
【所羅門的偽證Ⅱ:決心】
不能期待大人了!──對只曉得明哲保身的老師失望透頂,一名女學生決定站出
來。為了除去籠罩在校園上頭的烏雲、揭露被隱瞞的真相,我們自己在學校
開設法庭吧!不屈服於教師壓力的幾名有志之士攜手對抗巨大的惡意。
【所羅門的偽證Ⅲ:法庭】
8月15日終於開庭了,這是一場歷時五天的審判。死者的家人、
警方乃至匿名告發者,一一坐上證人席。
死亡的真相不斷翻轉,死者的真相也不斷被揭露。
最後登場的證人身分令人訝異,由此人口中說出的真相更令人震撼!
這場審判是被預先設計的嗎?去年聖誕節的早晨究竟發生了什麼?
驚天動地的完結篇!!
作者簡介:
宮部美幸Miyabe Miyuki
1960年出生於東京,1987年以《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得獎作〈鄰人的犯罪〉出道,1989年以《魔術的耳語》獲得日本推理懸疑小說大獎,
1999年《理由》獲直木獎確立暢銷推理作家地位,2001年更是以《模仿犯》囊括包含司馬遼太郎獎等六項大獎,締造創作生涯第一高峰。2007年以《無名毒》獲得吉川英治文學獎。
寫作橫跨推理、時代、奇幻等三大類型,自由穿梭古今,現實與想像交錯卻無違和感,以溫暖的關懷為底蘊、富含對社會的批判與反省、善於說故事的特點,成就雅俗共賞,不分男女老少皆能悅讀的作品,而有「國民作家」的美稱。
出道多年創作不輟,持續發表叫好叫座的各類型小說。近著有《魂手形: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七》、《這個世界的春天》、《再見的儀式》、《沒有昨日,就沒有明天》等等。
相關著作:《魂手形: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七》《 北一喜多捕物帖【宮部美幸全新系列故事】》《遺留的殺意》《千代子(全新翻譯‧解說)》《落櫻繽紛(經典回歸版)》《人質卡農》《不需要回答(經典回歸版)》《鳩笛草》《鎌鼬》《再見的儀式》《魔術的耳語(經典回歸版)》《怪(全新翻譯‧專文解說)》《地下街的雨》《刑警家的孩子》《沒有昨日,就沒有明天》《怪奇草紙: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伍》《孤宿之人(上.經典回歸版)》《孤宿之人(下冊.經典回歸版)》《這個世界的春天(上)》《這個世界的春天(下)》《終日(上.經典回歸版)》《終日(下.經典回歸版)》《龍眠(經典回歸版)》《無止境的殺人(經典回歸版)》《樂園(上)(全新修訂版)》《樂園(下)(全新修訂版)》《三鬼:三島屋奇異百物語四》《希望莊》《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之始(經典回歸版)》《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獵捕史奈克(經典回歸紀念版)》《逝去的王國之城》《蒲生邸事件(經典回歸紀念版)》《悲嘆之門(上)》《悲嘆之門(下)》《哭泣童子:三島屋奇異百物語參》《荒神》《相思成災(上)》《相思成災(下)》《聖彼得的送葬隊伍(上)》《聖彼得的送葬隊伍(下)》《無名毒(獨步九週年紀念版)》《誰?(獨步九週年紀念版 )》《繼父(獨步九週年紀念版)》《落櫻繽紛》《所羅門的偽證Ⅲ:法庭(上)》《所羅門的偽證Ⅲ:法庭(下)》《所羅門的偽證Ⅱ:決心(上)》《所羅門的偽證Ⅱ:決心(下)》《所羅門的偽證Ⅰ:事件(上)》《所羅門的偽證Ⅰ:事件(下)》《附身》《忍耐箱》《暗獸─續三島屋奇異百物語》《天狗風─通靈阿初捕物帳2》《小暮照相館(上)》《小暮照相館(下)》《不需要回答》《英雄之書(上)》《英雄之書(下)》《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之始》《顫動岩──通靈阿初捕物帳1》《孤宿之人(上)》《孤宿之人(下)》《終日(上)》《終日(下)》《Level 7》《Level 7》
譯者簡介:
王華懋
專職譯者,譯作包括推理、文學及實用等各種類型。
近期譯作有《我的戀人》、《快眠大全》、《我沒死,只是變成了掃地機器人》、《最好在二十幾歲就知道的事》、《名作要從最後一句開始讀》、《暗黑之羊》、《再會貝多芬》、《黑雨》、《營繕師異譚之貳》、《遺留的殺意》等。
譯稿賜教:huamao.w@gmail.com
章節試閱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中午過後便厚重地覆蓋天空的鉛灰色雲層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漸次低垂,然後終於無法忍耐似地飄下小雪。
七點鐘的電視新聞播完了,小林修造為了關上店面鐵門,離開溫暖的客廳,走出店前。今天一整天電器行這邊沒有營業,開著的只有香菸鋪,所以水泥地的脫鞋處冷透了。走向鐵門的途中,修造打了兩個噴嚏。
他吸著鼻子,手裡拿著關鐵門的長鉤,踏出戶外。這時他發現店前人行道上的公共電話亭有人。瞥上一眼,他就看出那是個年輕人──而且還是個孩子。
孩子背對著這裡,所以看不到臉。背面是深米色的夾克,上面揹著個扁扁的紅色系背袋──孫子們老是訂正他說那不叫背袋,可是他從沒記住過正確的名稱──底下是牛仔褲和運動鞋。穿著打扮就像街上隨處可見的一般男孩,然後就像這些男孩八成都是如此,這孩子也一樣彎腰駝背。為什麼這年頭的孩子每一個姿勢都這麼邋遢不像話?
對小林電器行來說,今年十二月是裝潢後重新開幕的第一個年關。他們在五月底完成了住處和店鋪的擴建與裝潢,女兒一家很快就搬進來了。原本只有老夫妻倆安靜的生活,現在加入了唸小學的孫子們熱鬧的聲音,已經過了半年有了。
而今天是和孫子們在同一個屋簷下迎接的第一個聖誕夜。修造期待極了。不是用現金袋寄錢過去,附上信件交代「幫孫子們買些他們想要的東西吧」,而是可以親自帶著孫子們去百貨公司,讓他們挑選禮物。女兒似乎也為修造夫妻準備了禮物,而且一早便在廚房忙進忙出,像是在準備什麼大餐。
人生晚年的幸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平等享受的。不是每個排隊的人都能夠分得的。不是等待就一定能得到的。即使排到了隊,有時也輪不到自己;況且有時甚至根本就沒有隊伍可排。所以修造是幸運的。
今早和妻子女兒三個人坐在餐桌用早餐──女婿一早就出門幫客人修理故障的空調了──修造感觸良多地提到自身的幸福。女兒露出難為情的表情笑道:「真不敢相信爸會說那麼文學的話。」姑且不論對於自身幸福的思索是否文學,女兒的這種反應也令修造開心。她的笑容與她遠離娘家,隨著經常調職的丈夫在日本各地輾轉遷徙的時候相比,確實明亮了三○瓦。
──可是爸,聽說黃金周、聖誕節和過年這些節日,其實有特別多的人自殺呢。對於處在沮喪、不幸深淵的人來說,除了自己以外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那麼樣地幸福快樂,是一件令人無法承受的事吧。
女兒還這麼說。修造心想或許如此。因為他本身過去在聖誕節和過年期間,看到同年代的男性牽著小孩走在路上,內心就會格外難受。
看到電話亭裡的男孩時,一開始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漫不經心地想道:這孩子也是今天幸福的一分子吧。畢竟今晚可是聖誕夜,他一定是在打電話給小女友吧。或許是在討論約會的事。這年頭的孩子對這類事情非常積極,動作也很快。
這個電話亭在修造記得長相、體格的範圍內,平日就有至少七名青少年「常客」。他們多半會在晚上八點過後前來,起碼講上一個小時才離開。或許是自家有電話,但房間沒電話;又或許是即使房間有電話,也不想在可能被父母偷聽的地方聊。長期以來,每天早上撿拾他們在夜間用完亂扔的電話卡,已經是修造的日常工作之一了。不過那比撕下張貼在電話亭內側的色情小廣告要輕鬆多了。
白天也不得閒,放學路上的少年少女們,也不曉得他們究竟有啥要事,總是一個接著一個輪番黏在電話機上,有說有笑,樂此不疲。可是小林先生家那兒還算好囉,畢竟對面就是派出所,不會有不良少年──才剛把家裡的酒行生意交給兒子,立刻就被拿去改開便利超商的商店街老面孔之一曾這麼說。像我家那裡啊,哎,真是慘透唷。一堆乳臭未乾的米蟲,成天占據電話亭,不是打去電話俱樂部,就是買賣毒品。
修造用力墊起腳尖,把鉤子掛到鐵門把手上,用力一拉,鐵門降了下來。雖然不到嘩啦啦巨響,但還是有些刺耳。可能是聽到聲音,電話亭裡的男生把話筒按在耳上回過頭來,瞬間與修造四目相接了。
這孩子不是今天的幸運兒。而且他看起來比這個電話亭的「常客」──十五到十九的青少年男女更年幼一些。大概是國中生吧。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看起來也不開心。不僅如此,甚至是一副有點快掉淚的模樣。修造忍不住停下拉鐵門的手,隔著電話亭骯髒的玻璃細細觀察那孩子。
這座電話亭是女兒結婚那年設置在小林電器行前面的,所以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從此以後,雖然絕不是出於嗜好,但修造持續觀察著這座電話亭的「常客」,並有三次逼不已介入他們的行動。
第一次是有五、六名男女圍在這座電話亭旁,流輪進去講電話,吵吵鬧鬧。因為吵得太誇張了,他走過去提醒他們安靜點。這條街住了許多從戰前就定居此地的居民,因此還有不少雞婆的頑固老頭子或老太婆。他們只要看到有人在路上撒野,就沒辦法坐視不管。修造必須讓這些臭小鬼好好瞭解到這裡是誰的地盤。
可是那一次頑固老頭子差點挨揍,千鈞一髮逃之夭夭。因為警察聽到騷動趕過來,他才得以倖免於難。派出所就在附近,這種時候確實很有幫助。
第二次是他發現一個疑似高中生的女生跟男朋友鬧分手,歇斯底里,在電話亭裡割了左手腕自殺。幸好傷勢並不嚴重,但女高中生堅持要叫救護車,又哭又鬧,修造無可奈何,只好從電話亭打了一一九。後來這個女生怎麼了,修造也不曉得。因為後來她再也沒有過來這座電話亭打電話了。當然,她的父母連來打聲招呼也沒有。
第三次就有點嚴重了。一樣是個女高中生,晚上十點左右她在這座電話亭打電話時,遭到歹徒襲擊了。修造聽到尖叫跑出去一看,一個全身黑衣的高瘦男子正要把少女從電話亭裡拖出來。附近的人也都趕來幫忙,也有人立刻跑去派出所報案,警察又飛奔而至。即使如此,還是花了約三十分鐘才制服抓狂的男人。那是一名約二十多歲、學生樣貌的青年,據被害人的女高中生說,那是她的前男友。
這件事因為幾天後女高中生的母親來訪,修造得知了後來的情況。女高中生認為她已經跟那個比她大的男友分手了,然而對方不肯接受,糾纏了她好幾個月,還威脅恐嚇她。由於這次的事件引來警方介入,總算可以擺脫男方,令母女倆都鬆了一口氣。
這三件事情,都是修造和妻子的獨生女仍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時,做父母的腦中想像過的極端惡夢,但感覺都是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的事。尤其是第二次的自殺未遂,修造和妻子完全無法揣度少女究竟在想些什麼。兩人當時還聊到,「珍惜生命」這樣的教訓已經逐漸被棄之如敝屣了。
經過這三件事以後,修造便開始把發生在這座電話亭裡的事──尤其是跟年輕人有關的事──當成逐漸遠離社會,過起寧靜老後生活的他們夫婦寶貴的「窗口」。在那裡看到的事,無論有多麼地難以置信,大概也都是真實的,而且或許是時代最尖端的心情。不過這個「最尖端」銳利得嚇人,而且脆弱,只在有限的某個時期,反映出一小部分的時代潮流,但絕不持久。或者說,反映在這裡的心情若是長久持續而且普遍化,這樣的社會已經不能夠稱為社會了吧。至少昭和七年出生的修造這麼認為。
因此修造養成了習慣,會去格外留意這座電話亭裡發生的事,而不是漫不經心地看過就算了。而剛才在電話亭裡與修造四目相接的男生,從這個意義來說,或許是個棘手的對象。
男生一看到修造的眼睛,便害怕地別開臉去,再次背對修造。他好像繼續在對話筒說話。修造仔細地觀察那孩子。牛仔褲管被雪沾濕了。夾克肩膀上也積著半融的雪。男生可能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到這裡,或者是在室外待了很久,但講電話的時間還不足以讓肩上的雪塊融化。
男生掛斷電話了。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看起來像是刻意用力把話筒甩回鉤子上。就像一個人對講電話的對象、或是打這種電話的自己氣憤時常做的那樣。修造往前踏出一步。
男生正推開電話亭的折疊門走出來。他發現修造還在那裡,表情變得比剛才更驚惶了。修造覺得這孩子不是所謂的不良少年。如果是平日就做慣壞事的少年,早就學會如何對上前盤問的大人反瞪回去,而且也根本不會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模樣,引來大人注意。
「怎麼了嗎?」修造出聲問。他從經驗中學到,這種情況,這樣問是最妥當的。自行車壞了嗎?跟約好的人錯過了嗎?還是突然身體不舒服,要叫家裡的人來接?那樣的話,進屋裡來等吧。
男生沉默不語。他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到他游移不定的眼神,修造覺得看到了好懷念的景象。他自己的孩子們還小時,還有他自己還是孩子時,那個時候的孩子們,每當撒謊或有所隱瞞,或是被大人發現做了什麼壞事,遭到追究的時候,每一個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那是在猶豫該吐露多少的眼神。坦白到什麼地步,才能被放過?能被大人放過,同時又不背叛一起保有祕密的朋友的妥協點在哪裡?但現代的孩子不是這樣的。現代的孩子打從一開始就不在乎能不能被大人放過,也不想吐露真話,所以眼神根本不會游移。至少在這座電話亭「窗口」來來去去的孩子們都是如此。
「啊,不,我沒事。」
男生總算開口說。聲音就像個內向的小女生。說話的時候,他的呼吸化成了一團白氣吐出來,就像個不完整的幽靈。
在近處一看,男生似乎並沒有在哭。臉頰濕濕的,是因為沾在臉上的雪花融掉了。
不過他看起來走得很累了。幾乎是精疲力盡了。以這年紀的孩子來說,非常罕見。
「沒事就好。」修造說,故意板起臉來。「已經是晚餐時間了,小孩子不應該一個人在外頭亂晃,快點回家吧。」
爸要是那樣多管閒事,小心哪天有人嫌你這個老頭囉嗦雞婆,拿刀子刺你唷──這要是女兒,一定會這麼說吧。但修造有信心,這個男生應該不會做那種事。
「好的,我馬上回家。」
男生說,微微行禮。不過或許只是稍微俯首而已。修造目送他的背影離去,走近關了一半的鐵門。
就在這時,走到兩公尺外的男生回過頭來,又與修造對望了。修造止步看他。
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男生很快地又轉向正面,比回頭時更加快了腳步,在小雪紛飛中逐漸遠去了。男生彎過轉角,米色的背影消失後,修造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零星的小雪在凍結的人行道上覆上薄薄的一層白,只能留下依稀的腳印。男生的腳印也在上頭點點延續。
循著他的腳印望去,回頭的地方,腳步稍微躊躇了。那一清二楚地反映出他內心一瞬間的躊躇情狀。那孩子是不是想說什麼?是不是其實陷入了某種困境?修造頓時不安起來,怔在原地。不肯放過街頭荒唐行徑的雞婆老頭子,是不是應該秉著天生的愛管閒事,更深入瞭解一下那個男生?
不意間,他憶起遙遠的往事。這種感覺──他以前確實體驗過。
那是昭和二十年三月的事。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大空襲前天。修造一家人待在東京,終於愈來愈難弄到糧食,決定投靠先前就一直勸他們疏散到後方的農家親戚。父親接到紅紙去了南方,杳無音訊,原本預定母親和阿姨,還有修造底下的六個弟妹一起成行。
然而即將動身的時候,最小的妹妹得了麻疹。母親無奈,說她要留在東京等妹妹燒退,命令修造帶著弟妹和阿姨一起先走。你們要乖,不要給阿姨添麻煩,阿修,你要好好照顧弟妹。
出發早晨,母親到電車站來送行。她細細檢點過每個孩子的衣服和物品,並拜託妹妹千萬照顧好孩子,送別了大家。一行人坐上電車後,母親笑著揮手。孩子們也向母親揮手。母親跟么妹小不點只是晚個三、四天動身而已,很快就會趕上來,沒有人感到擔心。
即使如此,修造肩上擔著身為一家長男的責任感,但也因為如此,母親不在身邊更令他不安,他一直從電車的後車窗注視著母親的身影。路面電車遠離後,母親便離開電車站,背對這裡開始過馬路。家裡還有正在發燒的小嬰兒。她行色匆匆。
然而過馬路之後,母親忽然停下腳步。頭上裹著三角巾的臉轉向了這裡。即使距離遙遠,也看得出她的表情寂寞萬分,腳步也顯得無助不安。那感覺就像母親原本已經鞏固好的心情忽然動搖,鬆脫躊躇了一般。
那個時候,修造好想跳下溫吞前行的路面電車,衝到母親身邊去。他覺得腦海掠過一個非這麼做不可的切實理由。那與其說是衝動,更接近確信。必須帶母親一起走才行。必須帶不小點和母親一起走才行。絕對非這麼做不可。雖然不懂為什麼,但是非這麼做不可。他覺得那一剎那,上天給了他非這麼做不可的選擇機會。
然而實際上,修造什麼也不能做。一個十三歲的小男生,不可能說動阿姨回頭,也不可能獨自一個人跑回家。
隔天三月十日,東京的老街在大空襲中化為焦土。母親和么妹也過世了。母親和么妹沒有回來。連遺骨都找不到。
「爸,吃飯了!」
女兒的叫聲讓修造赫然回神。他在半開的鐵門前呆杵著,頭頂和肩膀都積了薄薄一層雪。
怎麼會在這時候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
人行道上還留著少年淡淡的腳印。可是感覺今晚雪會愈下愈大。不消多久,這些腳印,還有少年略微躊躇的心情痕跡,也將消失得一乾二淨吧。
即使如此,不好的預感仍未消失。應該挽留他的後悔也沒有消失。一股未能在決定性的瞬間挽回某種決定性的事物、近似焦躁的感情、那苦澀的餘味,甚至沒有被女兒做的大餐美味所掩蓋,而是隱隱約約,卻又明確無比地鎮坐在那裡。
那孩子究竟是誰?小林修造惦念不忘。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中午過後便厚重地覆蓋天空的鉛灰色雲層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漸次低垂,然後終於無法忍耐似地飄下小雪。
七點鐘的電視新聞播完了,小林修造為了關上店面鐵門,離開溫暖的客廳,走出店前。今天一整天電器行這邊沒有營業,開著的只有香菸鋪,所以水泥地的脫鞋處冷透了。走向鐵門的途中,修造打了兩個噴嚏。
他吸著鼻子,手裡拿著關鐵門的長鉤,踏出戶外。這時他發現店前人行道上的公共電話亭有人。瞥上一眼,他就看出那是個年輕人──而且還是個孩子。
孩子背對著這裡,所以看不到臉。背面是深米色的夾克,上面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