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留白

§ 這些日子裡的多少煩憂 §

這些日子裡，我常數算：「從2020年三月初開始，我已被困了四個月。」所謂「被困」，是行動受限，更是心情上的閉鎖，這份困鎖全來自新冠肺炎。

嚴格地說，自武漢因新冠肺炎疫情嚴重而封城後，我就開始注意這疫情。當時我想，如此有效的防阻政策，疫情定會受控。直到韓國出現了超級傳播者，日本也在萬般無奈下宣布將奧運比賽延期，我才感到自己忽視疫情了。就在我驚覺事態日漸嚴重的同時，我開始擔心台灣親友的安危。懷著沉重的心情寄了一箱N95口罩給台灣的親人，回家後竟有排山倒海般的悲傷湧上心頭，我想為他們奉上更多的幫助，卻不知如何著手？

正當我關心亞洲疫情時，朋友開始聯絡我。對了！四月十六日到三十日，我們計畫旅遊，目的地是巴塞隆那、直布羅陀海峽及摩洛哥，我是此次旅遊的召集人，大家已付了一半訂金，也都訂妥機票。我轉身看看歐洲，還好！沒事。

誰知歐洲疫情大爆發竟是轉瞬間事，同時間美國各州疫情也如燎原火舌般襲捲，我的心情丕變，僥倖之心泯滅於居家避疫的禁令中。於是即刻與旅行社聯絡旅遊延期，群組中朋友的叮嚀與問候聲不斷，僅僅數日，分分秒秒傳來的都是與疫情有關的壞消息，我的情緒低落至谷底。

美國境內最先出現疫情的是西雅圖。也許是受到多年前「薩斯」（SARS）疫情快速被控制的影響，我輕忽了此次疫情的嚴重性。我當時覺得，西雅圖離我還遠，那裡又是多雨的氣候，不像我所住的西南部德州達拉斯，氣溫高又少雨，應該還好！尤其以西雅圖為例，病況最嚴重的都是安養院，我與外子整日在家，甚少外出，染疫機率應該不高。但不久整個加州也淪為疫區，那兒有許多我熟識的文友，我心中的愁憂增加了，無論在群組或私函中，我逐漸感受到疫情已有無法控制的趨勢。緊接著紐約爆發疫情，那真是強猛的傷害，染疫者人數增加迅速，死亡率更高得驚人，在為友人擔心的同時，我也開始為自己擔憂，憂慮我的住地也將會成為疫區。看著朋友們在群組中的提醒，我感覺自己該做些準備，於是開始存飲水、衛生紙。雖然一次次的採購，但我心中仍存有一絲僥倖，我一廂情願地以為我們這兒天氣炎熱，病菌不易存活。但是，新加坡、東南亞相繼爆發疫情，再加上專家們的論文證明，這次疫情絕不會在夏季絕跡。我那僅存的一絲僥倖，就如此被摧毀在無情的現實中。我終於冷靜問自己，還要準備些什麼？對了！口罩消毒水。說來我還算幸運，朋友告訴我鄰鎮有家小藥房還有口罩出售，我得知後趕去排隊，抱著限量的口罩、消毒水回家立刻電告所有朋友，結果半數朋友去晚了，空手而歸。我終於感到不能再心存僥倖，靜下心來細想，我該要準備應戰了，應付一場艱險又見不到敵人的戰爭，我心沉重至谷底。

就在此時，紐約驚人的死亡率令我慌恐。接近「從心所欲」之年的我，幼年雖經歷過物質生活的貧苦，但就業後生活平順至今，戰亂中的死亡與流離只是父輩們口中的往事，不曾想到，我在垂暮之年竟然受到了疫情氾濫與死亡的威脅。此時我的住地尚未淪為疫區，但我已感到隨時會受居家令的限制。看到加州、紐約等疫區的搶購風潮，我也開始行動，將家中冰箱塞滿的同時，也準備了乾糧、罐頭。本就多愁善感的我，白日裡看著疫區新聞嘆息，見著疫區友人的煩憂我心更憂，夜晚更常被噩夢攪擾，每每從驚險的夢境中嚇醒。我不覺感嘆，平日寫作的內容情節若能如此驚心動魄，也許會引得讀者青睞。

真是怕啥來啥，疫情隨著春末夏初的和風來到我的住地，哦！不！今年吹來的可不是和風，而是殺機重重的疫情風，它的到來伴隨而至的是「居家令」，生平首次面臨此種命令，心情之鬱悶不在話下。這原是我最喜愛的季節，氣候宜人，萬物生機勃勃，往年此時我總有忙不完的戶外活動跑遠一點是出國旅遊，留在家中也可訪友賞花。本地植物園的鬱金香很美，伴隨鬱金香開放的還有杜鵑、白色櫻花、迎春花、Pansy（三色堇）等閒步園中，抬頭看著盛開的白櫻花以藍天白雲為襯，心情舒坦極了，低頭見到片片花瓣灑落在青草地上，不由得將自己想像成誤入桃花源的幸運兒「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不正是眼前景色嗎？但剛從新聞中得知，今年植物園因疫情而關閉。想著好花枝頭空綻放，那份無人觀賞的落寞，我不由心生悲憐。甩甩頭我走到後院，看著院中榕樹上數年前自鄰家飄來落戶的紫藤，我豈能辜負它短短一週的花期！再看看開謝時間不一的豆莢花，它們可是一年一度來訪的嬌客。最後來到枇杷樹前，自深秋開花入冬結果以來，濃霜輕雪已淘汰一批果實，在物競天擇下存活的良品，已長得有指甲蓋那般大小，它們也是春天的貴客之一。又見到綠芽初吐的無花果與含苞待放的紫鳶花，一番巡禮後我覽盡後院春色，心情稍微平靜。

女兒在離家車程五小時的休士頓工作，她的公司已允許員工在家上班，這使我放心不少。但女兒學的是環保專業，在天然氣公司工作，當三月下旬國際石油價格開始下跌時，我就擔心她公司會因油價下跌而裁員，一顆略放鬆的心又擔憂起來。其實此刻世界各地的新聞也多是兩大主題，不是疫情令人憂就是經濟衰退跌跌不休，原來除世界大戰外，疫情引發的災情也是既深且巨，我那因疫情而增添愁憂的心田，已快載不動這不斷增加的負面消息，但其實這只是壞消息的開端。

不久，一個噩耗傳來，我的美髮師朋友驟逝；她與我同歲，我們相識將近二十年，她身材比我苗條，我總羨慕她保養得宜，尤其是她那一頭黑髮最令我羨慕，彷彿是上天感謝她照顧眾人三千煩惱絲的獎勵。那日得知她因腦溢血昏迷而過世的消息後我十分震驚，尤其得知她是訪友結束後，暈倒在尚未發動的座車中，兩小時後才被外出倒垃圾的友人發現，送醫後仍救治無效。她的驟逝令我百感交集，人生本無常，死亡的威脅隨處不在，我為她憂傷的同時，亦為己身唏噓。這兩年我小病不斷，前年末更裝了心血管支架，在有形的醫療與藥物保養之餘，天意對我壽數的安排我不可知，面對疫情來襲時刻，憂煩愁苦之餘我更當珍惜。沉思片刻，我領悟到這位美髮師朋友的境遇，讓我學會從正面來思考問題，積極面對困難強於消極的恐懼退縮，但要勇敢面對疫情，我還須加強心理建設，於是我努力試圖拉起那已跌至谷底的心情。

這位美髮師朋友雖非因染疫而去世，但她是在疫期病故，這本是令人格外憂傷的時節，以致我的心情沮喪不已，誰知壞消息總會趁人心情欠佳時齊湧而至。我的兒時好友也是老鄰居在此時傳來另一噩耗：「我大哥已於四月十七日因新冠肺炎病逝，享年七十有一。」這是我熟識朋友中第一位因新冠肺炎而去世者，我既驚訝又悲傷。這位大哥數年前已患失憶症，家人將他送到安養院請專人照顧，原以為昂貴的費用可得到妥善照顧，誰知今年新冠肺炎疫情來襲，暴露美國許多安養院竟是傳染病的溫床，想到此一不幸，我那稍稍提振的心情又再度下沉。那一刻我更為這位同窗好友擔心，前些年她因高齡雙親相繼過世而極度憂傷，如今唯一兄長過世她竟不得親臨送別，她的心情必定悲傷，我為她暗自祈禱，願她能多保重。接連而至的壞消息令我在憂傷之餘也陷入深思，上天為天下人安排不同命運，壽命的終點是何時、何地、何景況都不可預知，既然如此，我又何須為這些不可預知而愁煩。想到這，我再度試圖拉起我下沉的心情，只是此時我多了分警覺。新聞不斷報導，此次疫情的高危險群是「老、男、病、窮」，我想到外子，他年過七十，身患多種慢性病，好在數十年的穩定工作機構，在他退休後仍讓他享有極佳醫療保險，如今也已開始享受老人醫療保險，在雙重的醫療保障下，我雖不用為醫療費用擔心，但仍須盡力照顧他別染疫。

在疫情到達本州前，外子因跌倒而接受復健治療，我在他之前也因膝關節炎而做復健，每週三次，我們同去復健診所，病痛因得宜治療而不致惡化。又因外子不愛運動，我為他尋得一位優良按摩師，每週一次的按摩治療，對他周身的疼痛也有緩解作用。但自疫情爆發以來，這兩種助益都停止，居家雖可避疫，但對於需要復健與按摩治療的我們卻只能在無奈中停止。

外子身材壯碩，不愛運動的結果體重一直超標，以致膝蓋無法負荷龐大身軀而常疼痛。前些年摔倒後傷到腰椎，行走能力每況愈下，退休後整日在家心情十分鬱悶。春日我邀他去植物園賞花，他勉為其難地陪我，繁花雖美也難掩他的背酸膝痛，我看在眼裡十分心疼。

年輕時我夫妻倆都愛旅遊，駕車遊遍全美著名景點，也常出國旅遊，原計畫退休後環遊世界，如今他老病後不良於行，旅遊的計畫遲遲無法如願。我看他在家情緒低落的呆坐表情很是不忍，總想在他的退休歲月中添些樂趣。去年初到埃及與約旦旅遊，藉著輪椅代步，他終於享受到較愜意的旅遊。返家後我們買了輪椅，去年五月的法國之旅，就是場極完美的輪椅旅遊。本以為今年能再度推著輪椅去旅遊，如今天不如人願，我們計畫的一趟歐之旅、兩趟秋季郵輪之旅都行不得也。想到年歲日高，體力日衰，有限生命中的輪椅旅遊也不能實現，我心中再度被憂傷籠罩。只是，當生命與旅遊同時放在面前選擇時，「保命」必定優先。這時我想到，隨時能夠拉著行李箱出遊的日子，是上天所賜的極大恩典，往日我輕鬆出遊的日子能否再現？我不敢細想，此刻我深切感受到人生在世，應當時時感恩與惜福。

日子在驚恐、憂傷、感恩、珍惜中度過，冰箱的食品也逐日減少。本地的「居家令」不禁止外出購買生活必需品，於是我決定出門採買，口罩、手套、帽子甚至護目鏡都裝備齊全，一次採買足夠裝滿冰箱的食品，返家後徹底清洗食物與自身。我安全地闖過這關後，對疫情的莫名恐懼略減，但也更加注意營養以增加抵抗力。找出多年來收集的食療資料，特別挑出護肺的祕方：水梨盛產期間我總不忘做些「冰糖燉水梨」，放在冰箱慢慢食用；如今金桔上市，我也不忘將買回的金桔製成「蜜製金桔」。其實，我的五臟中肺臟最弱，自我懂事以來，伴我「成長」的疾病就是「咳嗽」，每到季節變換時，我不咳嗽一陣子，彷彿無以昭告天下「春盡夏至，秋去冬來」；這種狀況直到我上中學後，抵抗力日漸強壯時才改善，但我也明白我的五臟中「肺臟」要特別保重。去年九月秋遊歸來，我咳嗽許久，X光片顯示有些許氣泡腫大，醫師要我使用治療氣喘的噴藥，咳嗽才受控。疫情在本州爆發前，我遵照家庭醫師指示回診，X光片顯示氣泡依舊腫大，我除遵醫師囑咐繼續噴藥外，也完全忌口不食辛辣，總算止住惱人的咳嗽。如今疫情肆虐，我自知己短，護肺工作更不敢怠慢。今次在自製「蜜製金桔」時，竟有新發現，將我愛吃的薏仁粥內加入蜜製金桔真是別具風味，繼而連早餐的燕麥粥中也放些蜜製金桔，竟也吃出另一番風味。如此一來，單味的「蜜製金桔」，竟被我吃出多種風味來。至此我的護肺食療中又增加兩味，是否也算是「居家避疫」時的額外收穫？緊張心情稍得片刻喜悅。

說來真感傷，居家雖可防疫，但對不愛運動的外子卻是壞消息。正常時日，我總帶著他去購物，推著購物車走上一陣子，既可享受購物情趣，又可活動手腳，對他身心皆有助益。如今他既不能去按摩與復健，又無法到商場舒展身心，身體多處疼痛除靠我這不專業的按摩技術外，他也開始求助於按摩器與止痛藥膏。這陣子他勤於上網搜尋，幾件按摩器與止痛藥膏也令他舒緩些許疼痛。我因自幼體弱，早知運動有益於我，以往每日游泳與散步不間斷，如今健身房關閉後再開放也不包括游泳池，防疫期間我也不願外出散步，平日均以家中跑步機為健身工具。這跑步機比戶外散步有功效，我將其功能調至「上坡」，速度設定在我心臟負荷範圍內，步伐放大，務使每步都拉動大腿根部。跑步機上有自動計時，我手上的運動手錶也能計算步數，每日一萬步是我為自己訂下的規定。當然，這一萬步可分兩三次完成。我更自我要求，在書桌前工作每次不得超過四十五分鐘，必起身休息活動片刻。如此一來，避疫在家仍保持運動，也是增加免疫力的良策。每想到此，我心情也稍微寬慰。

我一直認為讀書與寫作最能安我心，居家避疫心情愁悶，我以讀寫靜心，向熟識的書局訂購許多早已計畫要閱讀的書籍後，我開心地為自己擬定了讀書方案，收到書後我愉快展讀。開卷果然有益，惱人的疫情雖關閉我行萬里路之門，卻為我打開讀萬卷書之戶，讀讀寫寫的日子，沖淡了我對疫情的恐懼。在讀寫的同時我也著手整理舊作，一個半月間順利完成六萬多字新稿，並整理出三十餘篇舊稿，我的新書終於可以出版。奔著目標有計畫前行，我避疫在家的日子好過多了與出版社完成簽約那刻，我問自己，是避疫居家成就了我這本書？還是我編輯這本書的行為，穩定了我那顆忐忑之心呢？

就在這步步驚心的疫情期間，我似乎已替自己找到險中求生法的當口，美國竟發生不當執法警察單膝跪頸致死案，非裔美籍人佛洛伊德之死引來全美暴動，許多城市的示威抗議竟變成打、殺、搶的失序行為，頓時，怵目驚心的有形亂象，與無形可見的致死疫情，將我的日子推進入驚恐深淵。我居住城市的鬧區曾因發生暴動而宵禁一週，我也不敢再出門購物，幸好我家所在社區極安全，只是我雖未受實際傷害，但心理壓力卻是極沉重的。

兩個多月的疫災與驚心動魄的人禍令我愁煩，幸而我的宗教信仰給我力量，我相信黑暗之後必有光明，終於我等到了好消息。六月的第一日，女兒傳來好消息，她公司的裁員名單中沒有她，為此我壓抑數週的情緒得以舒緩。這陣子夜深人靜時我最為此事煩憂，擔心女兒若被裁員後的心情，愁煩若市場景氣難振，女兒再謀職不易又當如何？樁樁件件是胡思亂想，也是自尋煩惱，但不能不算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只是又苦了我那顆早已超載煩憂的心情。

不久州政府發布解除居家令，我終於能陪著外子去按摩，又陪著他前往診所做例行身體檢查，當然還要陪他去商場購物。他自知是身背「老、男、病」三大缺失的高危險者，嚴格遵守戴口罩、勤洗手的規則。一日我們購物後已是中餐時刻，我問他是否要去他最愛的海鮮店用餐，他考慮後決定說：「我不要在公共場所脫口罩。」我聽後心甚安，有決心遵守規定，不輕忽疫情，自然能多一分保障。

數月的居家隔離，我幾乎與社交活動絕緣，八年前我擔任本地文藝社團會長，每年至少邀請一位文學名家前來辦講座。今年我終於找到接班人，這位熱心的新任會長，上任後就積極準備為文友們辦聯誼與交流會，無奈自年初起，疫情的威脅與日俱增，不但新春聯誼會被迫取消，讀書會與交流活動也停辦。八年來我負責預訂本市圖書館的活動室為交流會場，圖書館規定場地費在網上繳付後概不退款，也不能改期，今年受疫情威脅，我所訂場地不但允許改期，最後為遵循本市所頒發「禁止疫情期間集會」的政策，而一改往例應允退費；這雖是沒有金錢損失的結果，但我多麼希望日子仍能如往昔，正常的集會交流是文友們所盼望的，我在接到退費之時，心中只覺得有時金錢真非萬能。

就在我們決定將去巴塞隆那、直布羅陀海峽及摩洛哥旅遊的日程，由四月改為十一月時，我與航空公司所達成的協議是：可免費改搭機出遊日期卻不能退款。但在六月初，航空公司主動來函表示同意全額退款。其實，從這陣子的報導中，我已看出疫情前景堪憂，今年底能否解除疫情仍是未知數，機票全額退還實為幸事，只是我心深處仍希望能安全出遊，但為保平安，接受退款確實為上策。收到退款那日，我心中泛起陣陣失落情緒，心想：我非富貴之人，但這些年的儲蓄早已為退休後的旅遊做好預算，如今卻行不得也，心中自然感傷。

因為對我的肺氣泡腫大問題仍存憂慮，疫情解禁後我立即聯絡肺部專科醫師，經過「電腦斷層掃描」與「肺功能呼吸測試」，醫師判定我肺部雖有些許模糊影像，但並無大礙，我不用回診複查。對這結論我仍感不安，尤其是「模糊影像」令我擔憂，一再追問原因，醫師認為是過敏所致。返家後我沉思良久，決定仍要持續運動，並注重飲食以增強抵抗力，而值此疫情期間，我更要避免染疫，遵守防疫規定也是必然的，面對直接威脅我肺部的凶猛疫情，我的心情格外沉重。

世間事本就是「窮則變，變則通」，有位文友在六月初邀我參加他的線上講座，我聽後甚為欣喜，他不但學養豐富，更行過萬里路，疫情爆發前，我與先生曾隨他前往英倫三島及埃及與約旦旅遊，沿途聽他講述相關文化，獲益良多，如今受邀參加他的遠程講座，我極為開心。回想本世紀初，一位老同學透過網路在外州教我用電腦學習中文打字，我的生活因這項新知識而產生重大改變，如今我時時寫作、常常出書，正是這項學習的成果。現下若能透過網路視聽各地講座，知識收穫必定更豐富，於是我跟著文友們學習，這週聽講蘇軾，下週聽講老莊，還可在家分享朋友的旅遊心得與美照，鬱悶心情舒緩之餘，更為活到老學到老的意外收穫而雀躍。

可惜好景不常，解禁後不久我居住的城市再爆疫情，這個回馬槍殺得民眾大驚失色，州政府只得再出重手下禁令。無奈接連數日確診人數大增，一再破紀錄的死亡人數更讓人驚恐萬分，尤其從新聞報導中得知，女兒居住的休士頓疫情快速攀升，且染疫者年齡層下降，這消息令我心情煩憂的指數驟升。幸好女兒公司再度發布為期五週的「居家辦公令」，我驚恐的心情逐漸平靜。記得前陣子解禁時，女兒曾說每位員工每日進入辦公大樓後，必須通過額溫檢測後戴上新口罩才能進入辦公室，如今公司的人道規定更令我安心。只是我的一位同窗好友，無法搭機來美參加愛子的婚禮，我雖為她感到遺憾，也衷心祝福這對新人，珍惜在疫情中的婚禮，用心經營婚姻生活，白頭偕老。

2021年夏月又一則壞消息牽動我的情緒。我的一位好友，經營多年的中餐廳面臨歇業命運，接連數日她在電話中向我訴苦，她說：「我不得不歇業卻又不捨歇業。」我在勸慰她的同時，心中也想起數年前我所面臨的景況。我家原經營禮品生意，在百貨大樓中擁有一家占地不小的實體店，原本生意極佳，卻因網路購物盛行後生意開始衰退，苦撐數年，我與外子也嚐盡「不得不歇業卻又不捨歇業」之苦，2016年初歇業前的大拍買場面還不算太難看，雖少賺銀兩卻出清不少存貨，若是硬拖到今日，那份慘況我不敢細想；因為這份經歷，我誠懇規勸朋友，世間事當捨於該捨之時。放下電話，我望著窗外晴朗的日空，衷心為友人祈禱，祝願她寬心。於此同時，我也認真審視自心，這疫情似乎讓我領悟許多人間事。

今年初，我開始僱用一位墨西哥太太到家中來清掃，我請她每月來家一次做大清掃，只因我日漸年老體衰，有人分擔體力活是必要的；這幾月為避疫，我請她休息，直到解禁日才請她再來。她很懂事，不但全程戴口罩，並換用全新清潔用具。臨行時她感謝我對她的協助，並說這要命的疫情使她流失許多客戶，看著她落寞的眼神，我十分不忍。如今疫情再度升溫，我仍想幫助她，決定不減她的工時，請她依舊來家打掃，但請她使用我們自家的清潔工具，她欣然同意我的要求。我也時時祈禱，祝願大家都平安，更為所有需要工作以維生的人們祈禱，願疫情早日受到控制，讓眾人免於疾病、死亡與失業之苦。

端午節過後，一位朋友打電話來說要送粽子給我，她將粽子掛在我家門把上，並附上一小盒她女兒烘焙的脆餅。我收到禮物後打電話去致謝，並問候她的近況。她在中餐廳當服務員，原本有豐厚小費，如今餐廳關閉堂吃，她賦閒在家，不知今夕是何夕，以致錯過端午佳節，只能請我吃節後粽。我問她，是否申請了失業救濟金？她說雖已申請但金額不大。沉默片刻後她又說，她女兒也被私立幼兒院裁員，母女兩人同時失業，我為她們的生活憂慮。說起我這位朋友，原在外州與友人合股經營數家餐廳，只因十年前她丈夫罹患胰臟癌，耗盡家中積蓄，又出售餐廳股權也難救回她夫婿的性命，最後只得搬來本地與兒女同住，努力打工以維生，並逐步償還為夫君治病時積欠的醫藥費，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再受磨難，好在她生性樂觀，依然勇敢面對生活。我得知她的近況後極難過，除為她母女祈禱外，就是提醒自己要惜福。這些年來，我除生意上的挫折外，生活並無大災難，今年的疫情，讓我看到自己的幸與某些朋友的不幸，這幸與不幸間，蘊含多少課堂中學習不到的哲理。此刻我心依舊煩憂，但我已明白，那只是為疫病憂為疫情煩，是一種對天災無奈的煩憂，我不再患得患失，我不再斤斤計較，人只要活著，健康地活著，與家人相互關懷，與友人和睦相處，那就是幸福。

六月下旬，我因女兒住地疫情升高而極度慌恐，以往每年美國國慶日，女兒總邀我去她家小住數日，親情團聚的同時也可看到煙火滿天的美景，因為她住的獨棟四層樓樓頂是觀賞煙火的最佳點。今年自年初起，我已有半年未與女兒相聚，思女心切，心中愁苦又再增。夜深人靜時我常不能入睡，想想此生所遭難事，最苦者莫大於三十餘年前父親因腦溢血驟逝的打擊，世間之至痛正是喪親之痛，我餘生最大心願，只願孩兒與親人平安。今年這場疫情令我心憂，沒經過戰禍的我，見到疫情的殺傷力後，我更珍惜生命，更重視親情。

就在我的心情因疫情而起伏不定時，為我辦歐洲旅遊的旅行社來電，她對疫情擔憂，更為數月沒生意的多家旅店經營狀況憂心，若我們這團今年底無法成行，延至明年春天是否還能受到同樣待遇她不確定，因為歐洲多國疫情過後，旅遊業者倒閉風潮不斷，她擔心已收訂金的酒店也因難存活而倒閉。我聽她說明後甚為憂慮，隨即與幾位團友聯絡，他們雖分住在全美各地，但對疫情的前景都有著相同的憂慮，一致同意取消行程，寧可被扣些手續費也要退回訂金。我在通知旅行社辦理退費的同時，也看懂美國各地友人對疫情的憂慮，這場讓世界變色的疫病，它將人類的未來推向無法預知的深淵。我思來想去，不知是久享太平的世人因輕視疫情而陷入如今這窘境，還是這威力無比的疫病高估了人類的承受力，也許這場史無前例的疫情浩劫是在教育全人類，當人們看懂疫情本質時它自會停止。

每年夏季達拉斯總有數月高達華氏百度以上的高溫，人們在酷熱的夏日放慢生活步調，做好防熱準備，我在此生活二十餘年後，每至夏日仍難適應，人既如此，想來病菌亦然，這正是我早先樂觀以為疫情會在夏季消失的主因。如今頑強的病毒更以事實證明，夏日炎炎中疫情依舊在。只是今年自時序進入「小暑」後，幾場大雨彷彿阻止了氣溫的攀升，至今正午的高溫仍接近華氏百度，以往銳不可擋的暑氣至今未現，我不禁懷疑，若氣溫再升高，是否能遏止病毒蔓延？但當我從新聞報導中得知，全球染疫者已超過一千三百萬，死亡人數也破五十萬，如此驚人速度足令世人嚇破膽，又豈是持續不斷升高的氣溫所能遏阻得了的呢？

再看看不斷攀升的染疫確診與死亡率，更加上遙遙無期的疫苗研發成果，這場人類與疫病的對抗，我看不到盡頭，所有的仍是心頭無法承受的憂思。

2015年我罹患青光眼，突然高升的眼壓，在短短數週間奪走我右眼的部分視力，兩次手術後，專科醫師以準確的治療法與有效新藥物控制了我的病況，也保住我右眼的剩餘視力，同時預防我的左眼病變。這些年我對精進的醫學充滿信心，我仍願相信控制疫情的疫苗即將問市。

上週我聽聞友人先生公司的同事染疫後，心中突然有感：同樣的疫病，為何擇人而棲？而同樣的染疫者，卻又有生與死之不同境遇，如此看來，染疫與否，或染疫後的結局如何，關鍵在於人而不全在疫病，如若平日不輕忽疫病，又遵守防疫規則，更注意飲食起居，是否即遠離疫病的良策呢？
想到這，我精神為之一振，又想起我與外子的遭遇，這數月來，本地醫院在面對內科門診病患時多改以視訊問診，對於醫師必須親自看診的病患，除急診外，多數慢性病都延期看診。以我的青光眼為例，今年開春後因疫情爆發，我一直未回診，最後醫師為我安排的回診日期是在八月中旬；算算我原應每四個月回診一次的安排，竟拖了雙倍時間，幸虧藥物使用不斷，居家物理治療也遵照醫師囑咐行事，我的病情並未因回診延期而惡化。如此看來，許多病症的防禦與治療，重在病人本身，一位聽從醫師囑咐的病人，必能受到應得的醫療結果。

想通這疫病與病者間的關係，我對此次疫情的煩憂雖依舊在，但我已學會理性面對與疫情息息相關的問題，不再有莫名的煩躁與無知的憂思。

§ 這些日子裡的多少煩憂 §

這些日子裡，我常數算：「從2020年三月初開始，我已被困了四個月。」所謂「被困」，是行動受限，更是心情上的閉鎖，這份困鎖全來自新冠肺炎。

嚴格地說，自武漢因新冠肺炎疫情嚴重而封城後，我就開始注意這疫情。當時我想，如此有效的防阻政策，疫情定會受控。直到韓國出現了超級傳播者，日本也在萬般無奈下宣布將奧運比賽延期，我才感到自己忽視疫情了。就在我驚覺事態日漸嚴重的同時，我開始擔心台灣親友的安危。懷著沉重的心情寄了一箱N95口罩給台灣的親人，回家後竟有排山倒海般的悲傷湧上心頭，我想...

▍自序──歲月不留白

將近從心所欲之年，體力明顯衰退，但我仍想活得有聲有色。

每日認真作息，愉快地烹煮三餐，為食得開心，也為補充衰老中日漸流失的體力，這兩年更要抵抗新冠疫情無情又漫長的衝擊。

就這樣，看似無色無味的日子，我竟也過得有滋有味。原來門前或後院，晨曦與黃昏，甚至疫情期間返鄉時，我都能見到令我感動的人、事、時、地、物。當然，窗前展書讀，燈下閱古籍，都充滿了盎然情趣。

是，流失的歲月不再了無痕跡，我記下了我在某一瞬間、某一地點的感懷，及稍縱即逝的感動，將這些感懷與感動化成文字後收輯成書，希望我的歲月不再留白。

我因此而雀躍，留不住歲月，卻留住了剎那間的感動，我更欣見短暫的喜怒哀樂化成紙張上的長存。

因為疫情，自2019年秋我遊罷絲路後沒再旅遊，然而，這本書雖缺少旅遊的篇章，卻增加了面對新冠疫情時的心情、經歷與感懷，我將它們集結在「面對疫情」這輯中。

閱讀仍是我生活的重心之一。這一年多我讀了十幾本書，但只寫了四本書的心得，分別是韓秀著《文學的滋味》和《風景線上那一抹鮮亮的紅》、余光中著《望鄉的牧神》，及村上春樹原著、賴明珠翻譯的《棄貓》。閱讀是件開心事，寫下自己的閱讀心得更是件很有成就感之事，我將這四篇收集在「回味無窮」輯中，雖只有四篇，但字數最多，所費時間也最久。

雖然有兩年無法旅遊，但我常翻閱以往旅遊時所拍攝的照片，也常重溫當時寫下的筆記，於是往事歷歷，自然美景與異國風情再現，從我腦中、眼前流入鍵盤，我又故地重遊。雖只有少少兩篇，我仍配合文章找出照片，將回憶化成文字，與當時留下的影像一同呈現於書中，我將之收集在「難忘遊蹤」這輯中，既寫下過往的遊蹤，也充實了日後的回憶。

退休後的生活是可完全自我掌控的，晚睡晚起幾乎成了習慣，但我仍儘量將每日安排得很充實，在平實、平靜的生活中找尋值得仔細品味的片刻，應該深思的人事物，於是我記下了院中的老樹、公路上馬路邊之所見，還有左鄰右舍間的見聞與經歷，我的寫作素材也因而源源不斷，將這些篇章集結在「歲月不留白」這輯中，也是本書中篇章最多的一輯。

我依舊在學習寫小說，過往歲月中幾幕難忘的畫面，以及一些令我深思的情景，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對它們依然有感，於是，我以些許想像為線，再以鍵盤為針，串起這一幕幕畫面、一片片情境，寫成了這篇〈情牽〉，成為「世間情」這輯中唯一的一篇。

2021年是我多災多難的一個年頭，從三月我在浴室摔破後腦袋被救護車送到急診室縫針開始，到十二月第一個週六，我的車被撞，方向盤重擊我前胸，我又被送到急診室止，期間我還經歷了五月底膝蓋手術，及八月份但急性盲腸炎手術，二週後又患傷口感染。這一連串的傷病令我對自己的健康失去信心，但痛定思痛，我將更注意自己的身體。

2022年開始，我相信新冠疫情已近尾聲，在多次傷病後我再振作，整理出足夠出書的篇章，出版這本《歲月不留白》。感謝我的家人與文友們的鼓勵，更感謝立立姐為我寫序。

2022年元宵節寫於自宅西窗旁

▍自序──歲月不留白

將近從心所欲之年，體力明顯衰退，但我仍想活得有聲有色。

每日認真作息，愉快地烹煮三餐，為食得開心，也為補充衰老中日漸流失的體力，這兩年更要抵抗新冠疫情無情又漫長的衝擊。

就這樣，看似無色無味的日子，我竟也過得有滋有味。原來門前或後院，晨曦與黃昏，甚至疫情期間返鄉時，我都能見到令我感動的人、事、時、地、物。當然，窗前展書讀，燈下閱古籍，都充滿了盎然情趣。

是，流失的歲月不再了無痕跡，我記下了我在某一瞬間、某一地點的感懷，及稍縱即逝的感動，將這些感懷與感動化成文字後收輯...

大地的鹽──為玉琳作序／荊棘
自序──歲月不留白

｜輯一　面對疫情｜
這些日子裡的多少煩憂
驚險返鄉路
隔離記
友情與親情伴我隔離

｜輯二　回味無窮｜
我讀《棄貓》
品讀《望鄉的牧神》
回味無窮的《文學的滋味》
一本書激盪起漣漪

｜輯三　難忘遊蹤｜
自然景觀間的一抹人造純樸
沙山如浪不掩清泉水──登鳴沙山觀月牙泉

｜輯四　歲月不留白｜
老樹
推銷員
老友冬陽
綜合紫薇
與水結緣
與鄰為善
助人最樂
古董傢俱
虛驚一場
年菜今昔談
難忘的夏夜
門前的座椅
咖啡的魅力
故居的鄰居
失業的威脅
我的火車情懷
回味中的滋味
書架上的元老
為嚐鮮而學習
冬日樹下絮語
收藏裡的記憶
我們被「駭」了
秋憶晉祠蒲扇樹
驚心動魄度酷寒
我所經歷的萬聖節
棄之可惜的好食物
又一次向愛車告別
兩次手術後與青光眼共處
由墨西哥「成人禮」說起
我所見識過的房車族生活
歲末年終時的那棵溫馨樹

｜輯五　世間情｜
情牽

大地的鹽──為玉琳作序／荊棘
自序──歲月不留白

｜輯一　面對疫情｜
這些日子裡的多少煩憂
驚險返鄉路
隔離記
友情與親情伴我隔離

｜輯二　回味無窮｜
我讀《棄貓》
品讀《望鄉的牧神》
回味無窮的《文學的滋味》
一本書激盪起漣漪

｜輯三　難忘遊蹤｜
自然景觀間的一抹人造純樸
沙山如浪不掩清泉水──登鳴沙山觀月牙泉

｜輯四　歲月不留白｜
老樹
推銷員
老友冬陽
綜合紫薇
與水結緣
與鄰為善
助人最樂
古董傢俱
虛驚一場
年菜今昔談
難忘的夏夜
門前的座椅
咖啡的魅力
故居的鄰居
失業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