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神經少女︰腦洞大開的科幻戀情，蘭郁二郎怪奇趣味短篇傑作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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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像〉

一
　　寺田洵吉這天也一早就出門找工作，在一如往常地處處碰壁後，再次嚐到了全新的失望。他在大街上到處閒晃，不自覺地來到了淺草公園。
　　——這是寺田的「每日空虛行程」。
　　自從在故鄉遭到軍隊除籍，他便再也忍受不了鄉下生活，幾經考慮後，決定到東京投靠唯一的叔叔。因叔叔家裡沒有能力供寺田吃穿，才來到東京沒多久，寺田就開始了他的「每日空虛行程」。
　　寺田嘆著氣走進公園，習慣性地來到瓢簞池旁的藤架下，一邊聽著有如甲烷外漏的淒涼聲響，一邊看著各場館掛設的廣告旗幟發呆。那些刺眼的旗幟有如五彩繽紛的暴風雨一般，歇斯底里地隨風亂顫。
　　「這裡還是這麼多人⋯⋯」
　　寺田嘟噥完，忽然想起兩、三天前在這裡偶遇國中同學水木的事。他這才想到，水木說不定可以幫自己介紹工作，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去找他呢？
　　寺田急忙翻找身上的口袋，這件皺巴巴的衣服是他唯一的行頭。
　　因那天寺田根本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老同學，再加上水木看起來過得很好，在他面前只顯得自己更加落魄悲慘，所以接過水木的名片後，寺田看都沒看就直接塞進了口袋，有如逃命似地離開了現場，徒留水木在背後對他喊道：「有空來找我玩喔！」
　　所幸名片還在，他從口袋深處撈出那張皺成一團的名片，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是一張相當精緻的名片，上面用楷書印著一串新東京 的地址——水木舜一郎，東京市杉並區荻窪二之四百號。
　　寺田決定立刻動身，他快步離開那座散發出濃烈青草味的藤架，跨越六區來到路面電車的搭乘處，換了幾趟車後，終於抵達荻窪。
　　此時天空已褪成了灰黑色。
　　寺田在車站向人問路，依指示度過一條小河、穿過商店街，來到一個荒無人烟的區域。雖然這裡是新開闢的地區，但未免也太荒涼了。
　　眼前的景象讓寺田想起荒僻的故鄉，他走在逐漸西下的夕陽中，拉著長長的影子，在幾番走錯路的折騰後，終於找到了寫著「水木舜一郎」的門牌。此時空氣雖然冷颼颼，寺田的心裡卻暖呼呼的。
　　寺田先是看了看水木家北邊的那片玻璃屋脊，隨後戰戰兢兢地拉開門，向裡面喊了幾聲。然而屋內悄然無聲，似乎沒有人在。
　　寺田等了一會兒，動了動漸感涼意的雙腳，又往裡面使勁喊了一聲。這時，一個聲音從遠方傳來——
　　「哪位？」
　　「是我！寺田，寺田洵吉！」
　　「喔！是寺田啊，我現在剛好走不開，你先自己進來好嗎？」
　　聲音有點遠，但確實是水木的聲音。
　　寺田有些忌憚自己髒兮兮的雙腳。他走進屋內，循聲來到一個房門口，躡手躡腳地拉開房門。
　　「媽啊⋯⋯」
　　往房內看去的那一瞬間，寺田胸口一震，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
　　這也難怪。
　　因為前方的牆壁上，有一個直徑超過三十公分的大眼睛正死死盯著他。那有如洞穴般的冰冷視線瞬間掠過寺田的全身，嚇得他心驚膽顫。
　　那隻眼睛的眼白上佈滿了有如蜘蛛絲的紅色血絲，睫毛有如火筷子一般高高聳立，中間的黑色眼眸空虛無比，映照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倒影。
　　寺田完全無法與之對視。
　　他急忙看向地板，才剛喘口氣，就發現天花板上垂著一隻龐大的小腿，再次被嚇得魂飛魄散。那隻毛茸茸的小腿有一般人的四、五倍大，明明屋裡沒有風，上面的腿毛卻打結在了一起。
　　之後，各種巨大的人體部位一一浮現，有手臂、肚子、耳朵、乳房⋯⋯在這個昏暗的空間之中無聲蠕動。
　　這些部位扭得愈來愈用力，最終游出了這間薄暮冥冥的房間，圍到寺田身邊。
　　寺田被這駭人的景象嚇得雙腳發軟，無力地癱靠在門上。

二
　　正當寺田準備逃命時，另一頭的房間傳來水木的聲音：「我就快好了，等一下喔。」要不是聽到水木說話，他早就逃出這間鬼屋了。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實在應該要馬上逃走的。
　　「很暗吧？燈的開關在門旁邊。」水木從隔壁房間對他說道。
　　此時的寺田根本無法出聲回應，他窩囊地顫抖著手，在牆壁上亂摸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摸到電燈開關、用力按了下去。
　　隨著開關發出的微弱聲響，刺眼的亮光瞬間灌滿整個房間。一眨眼的工夫，那些原本在房裡游動的大手、大腳、大嘴唇，全被吸入了牆上的照片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什麼嘛⋯⋯原來只是照片啊⋯⋯」
　　發現剛才那些龐然大物只是水木貼在牆上的照片後，寺田鬆了一口氣。他愣愣地站在房間門口，心臟依然狂跳不已，腦袋也隨之嗡嗡作響。
　　等待期間，他沒有特別去回想，腦中卻突然浮現出水木舜一郎中學時的模樣。
　　在寺田的記憶中，水木從以前就與「照片」密不可分。
　　當時水木是個稚氣的美少年，家境優渥的他中學時就擁有自己的相機。要知道，對鄉下的中學生而言相機可是奢侈品。
　　起初他只是幫同學拍一些普通照片，拍膩了以後，便開始拍自己倒立的照片（好笑的是，他費盡了千辛萬苦，拍出的成品卻非常普通），又或是毛毛蟲的大特寫，然後故意把那些毛茸茸的醜照片拿給同學看，看到同學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就樂不可支。
　　在水木拍的照片中，有一張就連寺田也認可的傑作。
　　當時水木到鎮上的繪葉書店買了許多女明星的照片，將這些照片分割重組，用東活劇場冬島京子的嘴巴、東邦劇場春澤美子的眼睛、誰誰誰的耳朵⋯⋯用每個女明星最具特色的部位，巧妙地拼湊出另一張美女照，然後用相機拍下來。
　　水木把那張照片夾在課本中偷帶到學校，裝模作樣地問那些自詡「女明星專家」的同學：「喂，你們知道這是誰嗎？」看到他們歪頭苦思的模樣，水木高興得直拍手。
　　過去的情景如今仍歷歷在目，當時寺田也看了那張照片，照片上是個無可挑剔的人工美女，那沒有溫度的模樣令人心生恐懼。

　　「我來了……」
　　正當寺田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時，水木從房間裡的另一扇門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張還在滴水的玻璃版底片。
　　「抱歉讓你久等了，洗照片不能中斷，你在發什麼呆啊？」
　　「沒什麼。」寺田本想對他笑一笑，臉頰卻僵硬到笑不出來。水木似乎沒有發現寺田的異狀，一心顧著手上的玻璃版，他將玻璃版拿到寺田面前說：
　　「你看，這張拍得很棒吧。這可是淺草的小川鳥子喔！我好不容易才取得她的同意，今天去幫她拍了全裸的藝術照。」
　　「小川鳥子⋯⋯」聽到這裡寺田也來了興趣，他看向玻璃版問：「你是說最近很紅的那個舞孃嗎？」
　　然而，對看不慣底片的寺田而言，這只是張不成體統的裸照，一個看起來像是黑人的少女在乳白色的背景前全裸擺著姿勢，全身只有眼睛和嘴巴附近是白色的。
　　「鳥子的皮膚是很少見的乾燥肌喔，令人大開眼界⋯⋯」
　　水木面露喜色，將玻璃版舉起來欣賞。
　　「我今天還有一些照片要洗，你跟我來。」
　　說完，水木便帶著寺田進到剛才的房間。

三
　　那是間小小的暗房，房間的四周掛著沉重的黑窗簾，每塊窗簾上的皺褶都非常寬鬆。房裡只有一盞小小的紅燈，散發出有如風中殘燭的微光。
　　「感覺好懷念喔，我們好久沒見了，上次能在淺草偶遇真的好巧。」
　　水木一副遙想當年的表情，他關起房門、打開紅燈，量了一杯水倒入白色容器。
　　寺田看著他漂亮又靈活的雙手，說道：「是啊，真的好久沒見了。話說，你為什麼對照片這麼著迷啊，我記得你以前在學校就是個出名的照片偏執狂。」
　　水木將鵝黃色的玻璃版放入白色容器中搖晃，聽到寺田這樣稱呼自己，他微微露出苦笑，但馬上又恢復正色。
　　「我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麼說，我實在太喜歡這種感覺了。你看，這張玻璃版上什麼都沒有對吧？既沒有風景，也沒有人像⋯⋯但只要像這樣搖一搖，影像就會慢慢浮現。這種感覺讓我興奮不已，欣喜若狂。
　　我想你應該能懂的，期待空白的玻璃版上等一下會出現什麼影像，那種淡淡的興奮與愉悅⋯⋯
　　即便你已經完全不記得某個人的長相，照片還是會將他的樣子分毫不差地顯現出來，連一條皺紋都不放過，精準到令人畏懼的地步。照片能捕捉超越五官的神秘感，進而塑造出美麗的畫面。我認為沉溺在照片中的自己非常幸福。」他的口氣彷彿在喃喃自語似的。
　　水木蒼白的臉龐吸收了紅色的燈光，浮現在一片昏暗之中，那臉色看上去有如腦中風病患一般令人駭然，大紅色的嘴唇甚至泛著綠光。
　　這時，光滑的玻璃版先是浮現出淡淡的黑點，霎時延伸到整張版面，浮現出神奇的影像。寺田看著看著，竟也從這種莫名其妙的期待中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幫忙幾張照片後，他也和水木一樣，有如被勾魂攝魄一般陶醉其中。
　　作業到一個段落後，因玻璃版還是濕的、還不能印像，水木便提議到外面抽根菸休息一下。於是兩人走出暗房，來到剛才把寺田嚇得半死、貼滿詭異照片的房間。
　　那盞紅燈彷彿在黑暗中喘息一般，雖然光線非常微弱，卻具有意想不到的神奇力量，讓寺田瞬間轉念，將他帶入了全然未知的世界。
　　這些人體照片有如惡夢一般在牆上蔓延。然而，如今的寺田已經不再排斥這些詭異又醜陋的照片，反而快步走到照片前端詳了起來，一副百看不厭的模樣。
　　照片上的皮膚被放大數倍，毛孔看上去有如月球表面，彷彿在欣賞天體的照片似的。上面的汗毛有些直直聳立，有些打結在一起，有些尾端分岔……寺田看著看著，竟感到莫名的愉悅。
　　此時的寺田早已忘記水木還在，他配合照片的高度一會兒伸長脖子，一會兒彎下身子，隨心所欲地欣賞品嚐。半晌，他被這些照片所釋放出的詭異波動震攝得動彈不得，神情也恍惚了起來。
　　這是藝術的最高境界。
　　這些人體部位被裁切得七零八落、放大到如夢似幻。山巒河川、森林低谷、風吹草動的聲音，彷彿全都混雜在這些脖子、乳房、肚臍之中，不斷地呼氣吐息。
　　寺田劇烈的心跳聲在這間寂靜的房間中迴盪。原本水木只是站在角落、默默地看著寺田，此時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四
　　「寺田，你好像對這些照片很著迷嘛……今天時間也晚了，你要不要住下來？我家只有我一個人，不用客氣喔。」
　　寺田這才回過神來，往門外的庭院看去，只見黏糊糊的夜色已然沉澱在泛白的月光之中，魆黑的夜風在玻璃門外蹣跚而行。
　　「總之今天你就住下來吧。話說，感覺你也挺喜歡照片的，要不要搬到我這來幫忙？你應該也不打算一直住在你叔叔那邊吧？」
　　說完，水木抿了抿紅唇，凝眸望著寺田，等待他的答覆。
　　聽到「叔叔」兩個字時，寺田腦中浮現出那間長屋的角落、嬰兒的哭聲、泛紅扎腳的榻榻米，還有叔叔那彷彿刻有陰影的臉龐⋯⋯但這些畫面瞬間便煙消雲散。
　　「沒問題！我願意當你的助手！」
　　寺田迫不及待地回答。他早已受夠了叔叔那每天筋疲力盡的模樣，不想再過寄人籬下、看人家的臉色的生活，能夠投靠多金的水木，幫忙沖洗那些引人入勝的照片，他不知道有多高興。
　　寺田當天就住了下來。隔天一早，他火速回到叔叔家，向叔叔簡單說明原委、拿了少少的行李後，便搬進水木家，與他一起創造各種離奇古怪的「影像」。
　　那段時間，寺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有一次，他們成功拍到了蛇吞青蛙的大特寫，兩人都非常高興；又有一次，他們為了拍攝「絞刑台上的死囚」這個主題，特別打造了陰森森的背景，在天花板上綁了繩子，由寺田扮成死囚上吊。最荒唐的是，他們為了調整光線而延長了快門的速度，導致寺田差點就要魂歸西天。但寺田的付出是值得的，照片的效果非常好，完美地捕捉了人在墜落至死亡深淵的瞬間畫面，看了令人毛骨悚然。（未完）

〈魔像〉

一
　　寺田洵吉這天也一早就出門找工作，在一如往常地處處碰壁後，再次嚐到了全新的失望。他在大街上到處閒晃，不自覺地來到了淺草公園。
　　——這是寺田的「每日空虛行程」。
　　自從在故鄉遭到軍隊除籍，他便再也忍受不了鄉下生活，幾經考慮後，決定到東京投靠唯一的叔叔。因叔叔家裡沒有能力供寺田吃穿，才來到東京沒多久，寺田就開始了他的「每日空虛行程」。
　　寺田嘆著氣走進公園，習慣性地來到瓢簞池旁的藤架下，一邊聽著有如甲烷外漏的淒涼聲響，一邊看著各場館掛設的廣告旗幟發呆。那些刺眼的旗幟有如五彩...

【導讀】蘭郁二郎的怪奇偵探小說世界
（林斯諺╱推理小說作家、東吳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本書選錄日本早期作家蘭郁二郎（一九一三–一九四四）七部短篇，包括〈馬蠅的低吟〉、〈憋氣的男人〉、〈腐爛的蜉蝣〉、〈食眠譜〉、〈白金神經少女〉、〈魔像〉以及〈鱗粉〉。這些作品都是選自日本筑摩書房於二〇〇三年出版的《怪奇偵探小説名作選（七）──蘭郁二郎集》。蘭郁二郎的書寫類型不侷限於推理或犯罪小說，還拓展到科奇幻小說與少年小說。本次的選集中除了〈鱗粉〉，其餘六部短篇比較偏重怪奇趣味而非解謎推理。
蘭郁二郎的代表性作品不走本格派（注重解謎推理）的路線，較接近變格派（以描寫犯罪心理或異常行為為主），作品常有異想天開的設定，擅長把對於人體與生理現象之病態性的探究融入懸疑驚悚或犯罪。特色在於怪奇趣味與幻想性。故事性強烈，可讀性高，被稱為奇想派作家。後來轉向科幻小說，但早期部分作品仍有科幻色彩。蘭郁二郎也因其出色的科幻作品而與日本早期科幻名家海野十三並列為科幻小說的兩大重鎮。
除了非系列的奇想作品，蘭郁二郎事實上也著有系列偵探的作品，這些作品都被收錄在日本論創社於二〇一三年出版的《蘭郁二郎探偵小説選Ⅰ》，包括科學偵探月澤俊平的事件簿與少年偵探王系列。可見將蘭郁二郎定位在怪奇、奇想或變格派作家並不全然正確。
本選集收錄的七篇作品，底下依序簡介。
〈馬蠅的低吟〉這篇的副標題是「肺癆之歌」，描述一群肺病患者在療養院之間的情感糾葛所衍生出的犯罪事件。以肺病患者為角色（或提到角色可能有肺病），光在本選集就出現了三次（除本篇外，還有〈腐爛的蜉蝣〉以及〈鱗粉〉）。醫院、療養院這類機構因與人類的痛苦有關，常常成為犯罪小說的場景。例如日本早期本格推理作家大阪圭吉就以精神病院為場景，寫出了名作〈三狂人〉。然而〈馬蠅的低吟〉並非關涉精神異常的題材，畢竟肺病並非精神病，因此故事中並沒有〈三狂人〉那種瘋狂詭異的氛圍，反而更像是充滿了文藝色彩的犯罪愛情故事（這點從本作的分節標題可以看出）。本作結尾有巧妙的設計，但真相是自然而然揭開，並非透過推理得出。
〈腐爛的蜉蝣〉是一篇別出心裁的犯罪故事。描述兩名男人愛上同一名女子，但卻被拋棄，於是各自自我放逐，卻在鄉間巧遇，於是展開一連串精彩的後續發展。這也是一篇側重於描寫犯罪過程與人性的作品，其中的犯罪手段的確異想天開，讓人印象深刻，但結尾的處理又讓人感覺到類似於〈馬蠅的低吟〉那種「罪與罰」的人性反思意味。
〈憋氣的男人〉發表於一九三一年，是蘭郁二郎的出道作。這篇作品其實與犯罪無關，主要是在描述一名男人從憋氣中得到超乎尋常的快感。這種描寫異常怪癖的作品相當符合變格派的精神，只是一般這類作品往往會與犯罪產生連結，但本作更像是在闡述怪癖背後的境界與理念，讓讀者深入精神異常者的心理，而精神異常未必要與犯罪產生連結。這篇奇特的作品無法歸類在犯罪小說或偵探小說，可說是蘭郁二郎獨創的奇想作品。以這樣的作品出道，也難怪蘭郁二郎會被稱為奇想派作家。
〈食眠譜〉與〈憋氣的男人〉相同，都是描寫怪癖的小說。一名男子透過逐漸減少睡眠時間的方式來追求不需睡眠的境界，沒想到故事後面卻發生了轉折。嚴格說來，這篇也是單純描寫怪癖的小說。蘭郁二郎善於想像一般人所無法想像的怪癖，再將之推到極致。不同於〈憋氣的男人〉只停留於對怪癖的闡述，本篇的情節更加飽滿，故事也有意想不到的發展。雖然男主角最後的舉動有犯罪之嫌，但整篇的主軸仍與犯罪無關。描寫異常心理卻不與犯罪掛勾，這可說是蘭郁二郎作品中相當顯眼的特徵，從創作的角度來看，相當不容易達到。
〈白金神經少女〉是一篇十分特別的作品，嚴格說來，它也可以被歸類在蘭郁二郎的怪癖小說之列，因為故事涉及一名對「電」有異常執著的老學者。這名學者從電學發展出「戀愛電學」，進而製造出「白金少女」，讓這篇小說也成為科幻小說。然而精彩的不只是這樣，故事末尾安排的轉折讓這篇作品有著意外結局，而且故事含有一定程度的推理成分（雖然以形式上來說不算本格）。可說是集奇想、科幻與愛情於一身的「無犯罪」作品。構想奇特、佈局奇巧、類型混融卻又無犯罪成分的作品，極為罕見，可說是一篇走在時代先端的作品。在本選集之中，若說有哪一篇可以與代表作〈魔像〉並駕齊驅，非這篇莫屬，讀後餘味也是最佳。
〈魔像〉是蘭郁二郎最具代表性的變格派作品。這篇一樣是怪癖系小說，描寫一名對攝影有狂熱的男人拍攝各式各樣的照片，而且用各種方式讓照片充滿恐怖驚悚感，再將這些照片共同陳列於一個房間。這故事讓人聯想到江戶川亂步的〈鏡地獄〉，有類似的構思。然而，不同於〈憋氣的男人〉與〈食眠譜〉，本作是貨真價實的變格派作品，其中的怪癖已經發展成變態犯罪心理，因此與具體的犯罪行為相連。最後的結局帶給讀者相當的震撼。本作不論是構思或佈局，不愧是蘭郁二郎的代表之作。
〈鱗粉〉是本選集中唯一以解謎為主題的小說，描述患有肺病的主角被捲入兩件「不可能的犯罪」（impossible crime）。第一個案子是一名女人在眾目睽睽下趴在沙灘上休息，後來卻被人發現心臟部位插了一把匕首，問題是沒有任何人接近過她，所以凶手是如何辦到？第二個案子是凶手被人目睹與被害者走入樹林，但卻在被監視的狀態下憑空消失。第一個案子中的不可能狀況可說是密室之王約翰‧狄克森‧卡爾（John Dickson Carr）最喜愛的謎團種類之一。在卡爾的小說中常常可見被害人在眾目睽睽下突然死亡，事後檢查屍身發現是近距離他殺，但死者倒下前沒有任何人接近他。〈鱗粉〉發表於一九三七年，而這種不可能狀況在卡爾一九三七年之前的作品就已經出現過，如《歪曲的樞紐》（The Crooked Hinge）以及《獨角獸謀殺案》（The Unicorn Murders），因此並非蘭郁二郎獨創。平心而論，本作的兩件不可能犯罪的解謎都算不上精彩，反而是故事的推演以及結尾懾人心神的安排更讓人印象深刻。這也說明了蘭郁二郎的精彩之處還是在於奇想。但本作作為解謎推理小說，仍是一篇中規中矩的作品。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太平洋戰爭中，蘭郁二郎以海軍特派員身分前往印尼途中，因飛機失事而死亡，那年是一九四四年，他才剛滿三十歲不久。這讓人想起一樣是年紀輕輕就在戰爭期間病故的大阪圭吉，一樣是曇花一現的推理彗星。如果沒有殘酷的戰爭，當時日本推理文壇不知還會誕生多少精彩的作品。如今看到蘭郁二郎的作品重新出版，除了欣喜，心中卻也感到遺憾。

【導讀】蘭郁二郎的怪奇偵探小說世界
（林斯諺╱推理小說作家、東吳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本書選錄日本早期作家蘭郁二郎（一九一三–一九四四）七部短篇，包括〈馬蠅的低吟〉、〈憋氣的男人〉、〈腐爛的蜉蝣〉、〈食眠譜〉、〈白金神經少女〉、〈魔像〉以及〈鱗粉〉。這些作品都是選自日本筑摩書房於二〇〇三年出版的《怪奇偵探小説名作選（七）──蘭郁二郎集》。蘭郁二郎的書寫類型不侷限於推理或犯罪小說，還拓展到科奇幻小說與少年小說。本次的選集中除了〈鱗粉〉，其餘六部短篇比較偏重怪奇趣味而非解謎推理。
蘭郁二郎的代...

◎目次
•導讀╱蘭郁二郎的怪奇偵探小說世界
（林斯諺_推理小說作家、東吳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馬蠅的低吟——肺癆之歌——
腐爛的蜉蝣
憋氣的男人
蝕眠譜
白金神經少女
魔像
鱗粉
•作者簡介_蘭郁二郎

◎目次
•導讀╱蘭郁二郎的怪奇偵探小說世界
（林斯諺_推理小說作家、東吳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馬蠅的低吟——肺癆之歌——
腐爛的蜉蝣
憋氣的男人
蝕眠譜
白金神經少女
魔像
鱗粉
•作者簡介_蘭郁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