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賊：贏家的故事

序章　討來


當天

臺北市的忠孝東路四段，有許多老舊的商業大樓林立，高昂的房價與房租拉低了建築物更新的速度，卻沒有保存相應的人潮。疫情爆發之後經歷長時間的封鎖措施，許多一樓老店家拉下鐵門，處處招租，昔日的明星區段，漸漸斑駁褪落下來，金磚金瓦，都風化成了灰砂。
然而今天不同，下午四點鐘出頭，一座商業大樓底下人聲鼎沸，鋪磚的人行道上圍了大批的群眾，甚至都快擠到馬路上。而在馬路對面的行人，以及路過的機車汽車，都忍不住在這裡稍稍放慢，回頭觀望。
是甚麼大人物呢？還是戲劇拍外景？外圈的民眾不知所以，但內圈的民眾可是忙著拿手機猛拍猛錄。畢竟很少見到警車與多名員警在這裡出沒，大家都以為這個舊商圈只是沒落，治安還不至於惡化的。
穿著深藍色制服的警員們在人行道上拉開黃色封鎖線，綁在路樹、路燈柱與騎樓的大柱上，又放了幾支三角錐。閃著燈光的警車擋不住好奇心，警察們只得圍成一道人牆，阻擋群眾與聞風而至的記者們。
「請問警方對這個現場是怎麼解讀的！」一名穿粉紫色襯衫、一頭波浪棕髮的女記者，用麥克風頂向最近的一名警員，但所有警員都被下了封口令，一聲不吭。
在封鎖線裡面，幾名派出所警員低頭看著地面，表情不甚開朗，在這種時機發生這樣的事情，不只要處理人行道上的問題，還得派人力指揮交通，煩上加煩。
「拎娘咧，哪天不選選這天，嫌警察不夠忙就對了啦。」一名四十多歲的矮胖巡佐盯著地面嘟噥，另一名高瘦巡佐皺起眉頭。
「小聲一點，到處都有記者，你他媽想被爆料啊？」
「記者都忙著拍這一坨，沒事啦。」
「幹，都你在屁。」高瘦巡佐貶了一聲，也低頭盯著地面。「是說我看過那麼多現場，也很少碰到這種的。」
「等鑑識來再看看啦。」
兩名巡佐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保存現場，等待長官和鑑識人員到場。
嚴格來說，這件事情確實不算是治安惡化的象徵，沒有車輛衝撞，也沒有打架鬧事，不需要動用什麼槍棍辣椒水，僅僅，有人跳樓而已。
但這與平常的跳樓自殺又不太相同，從打扮來看，跳樓的是年輕人，而且有兩個，一男一女，在人行道上摔得支離破碎，血肉橫飛。看來，得是從很高的樓層跳下，才有這樣的力道。
派出所的警員們，默默地受人聲與車聲擦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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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旭日之下


昭和五年　十一月十日

陰涼的天，兩層樓的紅磚樓房，結構橫長，外觀是紅磚配白柱的洋式風格。樓房外圍的院子裡種著修剪過的花草樹木，其間有些人走動，穿著素色的布衣，男女老少皆有，有時身邊還跟著白衣白帽的女士。
只是此時有三名男子經過這庭院，惹得眾人都不禁側目，三人穿著茶色的日本陸軍制服，小圓帽配黑皮靴，表情嚴肅，雖然是輕裝打扮，沒有佩掛腰帶刀槍，那股煞氣仍令人望之卻步。尤其帶頭的一個，身高約六尺，年紀看來四十好幾，柴刀眉，鐵丸眼，銅鐘鼻，木檻嘴，胸板厚實肩頭寬，雙腿走起路來像打在地上的樁，可比淺草寺風雷神門裡的風神雷神那樣威風。
三人走到樓房正面大門，門前是磚拱頂，遮風避雨，因為大多來到這裡的人都弱不禁風，需要細心照料。門上掛著一塊木匾，寫著『臺灣總督府臺北醫院』。帶頭男子停下腳步看看那匾，身後兩人也立刻定住，等著領頭繼續前進。
醫院樓房內走廊狹長，沿著走廊是一間間大房間，裡面擺著許多床位，床上大多躺著人，床邊擺著瓶罐點滴，穿著白衣的男女四處穿梭照護。三名軍人沿走廊前進，眾人見了都連忙讓路，不敢造次。最後三人來到一間大房門口，終於停下腳步。站在門口的士兵見到三人來訪，立刻舉手敬禮。
「少佐好！」站門口的是個陸軍一等兵，見到大長官來，當然畢恭畢敬問好。
「嗯。」這少佐行了個便禮，看看病房門是關著的，問了。「人醒了沒有？」
「不清楚，是不是由我先進去看看？」
「不必，我直接進去。」
「是！」
一等兵說了，打開病房的深色木門讓三人進去。裡面擺了六張病床，但只有一張床上躺著人，走近一看，這人蓋著被，閉著眼，臉上卻有多處瘀傷擦傷，還包了道繃帶在額頭上，似乎不是什麼病人。而且這人不時發出痛苦呻吟，看來隨時都會清醒。
少佐看著床上的傷患，身後的一名軍官問道。
「少佐，是否要叫醒他？」
「不必。」少佐舉手阻止，從旁邊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我在這裡等著，你們先出去。」
「是。」隨行的兩名軍官行禮之後就離開病房，把門關上。病房的窗外吹著秋風，偶有落葉飄過，少佐就這麼坐在病床邊，挺直腰桿等著。
「嚇啊！」大約三十分鐘過去，床上的傷患突然大喊一聲，睜開眼睛，想起身卻又痛得縮了回去。傷患躺在床上大口喘氣，好不容易把氣穩下了，才發現身邊坐著一位軍人，皺起眉頭不知所以。
「我是臺灣第一步兵連隊本隊連隊佐，藤宮義廣少佐。」軍人沉穩開口。
「少、少佐好！」傷患一聽，連忙想起身行禮，但又痛得抱腹彎腰。
「不必勉強，躺著回話就是。」藤宮要傷患躺回去，接著說了。「你可是臺北南警察署，兒玉町派出所的川島次郎巡查長？」
「是。」川島回答，聲音中帶點痛楚。
「三天前的深夜，南門町一丁目大岩商店的搶案，你在現場？」
「……是。」川島的口氣有些遲疑。
「聽說當晚是你與匪徒搏鬥最久，我想聽聽這個經過。」
川島沒有馬上回話，只是躺著，雙手卻緊抓住被單，力道大得有些抖。藤宮見狀，口氣也和緩一些。
「巡查長，我這趟來不是要責怪你，只是長官請我來查明此案，聽南警察署署長說來，你必定當面見過匪徒，才要找你打聽。你放寬心，儘管說來。」
川島聽了這話，深深吐完一口氣，才敢開口。
「屬下確實是與匪徒搏鬥過一陣子，可惜匪徒功夫高強，屬下不是對手。」
「署長說過，你不僅身材魁梧，更修得空手道三段，是南警察署赫赫有名的高手，實在不好相信區區竊賊能將你打成這副德性。莫非當晚有什麼狀況，讓你施展不了拳腳？」
「這……」
「直說無妨，署長也不相信你會這樣狼狽，八成是匪徒卑鄙無恥，用什麼手段暗算了你？」
川島又沉默下來，皺緊眉頭，藤宮等著他的回答，但那眼神，似乎在試探什麼。
「……屬下身為帝國警察官，不敢扯謊，便直說了。那匪徒……武功之高強，令人難以置信。」
「究竟有多高強？」藤宮稍稍向前傾去。
「該如何說好……那匪徒身輕如燕，在廊間簷下四處飛跳，忽前忽後，左閃右躲，巡查們的繩啊棍的，連邊都沾不上。」川島的表情愈說愈沉重，似乎真的不敢相信當時見過的景象。「還以為那只是個滑溜的小子，拳腳卻重得不像話。屬下那晚帶了四個巡查，匪徒一拳打在其中一人肚子上，就打得他往後飛撞在牆上，另外三個，都是一拳一腳，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聽起來實在了得，那你是如何與匪徒對抗的？」
「屬下心想不可放任如此匪徒作亂，大吼一聲上前交手，然而才過三招……屬下就自知必敗了。」
「這麼快？」藤宮微微睜大眼。
「實際交手才能明白，那匪徒不只是速度快，力勁大，更擅長打鬥。屬下的拳腳，都讓匪徒輕鬆避開，但匪徒出招之精準，屬下閃都閃不過，只能悶頭挨打。」
「既然你過三招就明白不是對手，如何會被打成這副德性？是匪徒追著你不放？」
「……屬下慚愧。」川島低下頭，面色沉痛。「見匪徒四招打倒四名巡查，屬下意氣用事，明知身手不敵，仍舊死纏爛打，不知道吃了幾個拳頭腳踢，都不肯倒下，最後匪徒往屬下嘴邊打上一巴掌，屬下立刻頭暈腿軟，再也站不起來。只能眼見匪徒劫走錢財，揚長而去。」
藤宮聽到這裡，交叉雙臂，靜默下來，川島也不敢多說，等著藤宮開口。藤宮則是看著窗外的落葉，過了會兒才問。
「那，你見到匪徒的長相沒有？」
「夜裡燈火缺乏，月光黯淡，屬下沒能看仔細，只知道這匪徒個頭不高，或許五尺多些，但體壯如牛，一身黑衣褲，布兜罩頭，至於長相，是戴著一副木雕面具遮住。」
「怎麼樣的木雕面具？」
「沒嘴沒鼻的白面具，兩個眼睛孔，周圍塗著一圈黑黃相間的條紋，像是老虎那樣。」
「可有其他特徵？」
「屬下慚愧……其他便不清楚了。」
藤宮沒有多說，川島過了一陣子才開口，語氣沉痛。
「屬下一行五人，竟然對區區一名匪徒束手無策，實在愧對天皇陛下與總督閣下……」
藤宮看川島悔恨地落下眼淚，閉起眼，搖搖頭。
「巡查長奮勇抗匪，盡忠盡義，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驕傲，好好休息，帝國需要你。」
「屬下不敢當……！」
川島又想起身，藤宮出手制止，讓他躺著休息，然後自己離開病房，帶著兩名軍官走出醫院。

這天晚上八時許，藤宮人在總督官邸的別館，這裡有座傳統茶室，榻榻米，紙門紙窗，淡淡的木香味。他喜歡這裡多過富麗堂皇的洋式本館，即使巴洛克的紅磚建築看來宏偉，卻少了他所敬重的大和侘寂精神。茶室中央有座小火爐，爐上燒著一鍋水，對角地上擺著兩座方型燈籠，閃著昏黃的燈光，但正上方天板卻裝了新穎的電燈泡，感覺有些突兀。藤宮依然穿著輕便軍裝，摘下帽子，跪坐在火爐旁等著，腿邊還放了一只大信封。
「藤宮兄，久等了。」
有一人拉開紙門走進茶室，身穿上好料子的略禮裝，梳著光亮的油頭，戴一副圓眼鏡，方頭大耳的富貴相，體態稍胖，留一撇小八字鬍，應該是五十左右的年紀。
「三島兄，有勞。」藤宮起身，兩人互相鞠躬致意，然後藤宮便跪坐下來。三島從牆邊的櫃子裡拿出茶壺、茶粉、茶刷、茶匙等器具，燒水泡茶，三島熟習茶道，動作輕巧滑順，兩人靜靜地在茶室中，聽著刷茶煮水的細緻聲響，不發一語。
三島泡好茶水，將茶碗放在藤宮面前，藤宮右手拿起茶碗放在左手上，轉一下，喝一口，以右手指點觸地板，再將茶水喝完。接著將茶碗放在膝前，從懷中取出摺好的懷紙一張，擦拭碗緣，收回懷紙，以右手扶著左手腕蓋住碗口，再以右手推回茶碗。
「好茶，好功夫。」
「不敢當。」
即使身處異鄉，透過這樣傳統的儀式，藤宮還是能遙想偉大而悠久的日本文化，找回自己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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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

臺北市的忠孝東路四段，有許多老舊的商業大樓林立，高昂的房價與房租拉低了建築物更新的速度，卻沒有保存相應的人潮。疫情爆發之後經歷長時間的封鎖措施，許多一樓老店家拉下鐵門，處處招租，昔日的明星區段，漸漸斑駁褪落下來，金磚金瓦，都風化成了灰砂。
然而今天不同，下午四點鐘出頭，一座商業大樓底下人聲鼎沸，鋪磚的人行道上圍了大批的群眾，甚至都快擠到馬路上。而在馬路對面的行人，以及路過的機車汽車，都忍不住在這裡稍稍放慢，回頭觀望。
是甚麼大人物呢？還是戲劇拍外景？外圈的民眾不知所以，但...

序章　討來
第一章　旭日之下
第二章　邪不勝正
第三章　擁情可聚
第四章　尋義而孤
終章　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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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旭日之下
第二章　邪不勝正
第三章　擁情可聚
第四章　尋義而孤
終章　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