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醫學是謙卑的永恆大課
蘇上豪(金鼎獎得主、心臟外科醫師)
有鑑於美國醫學教育的良莠不齊,加上醫療水平落差太多,阻礙了醫學的進步,一九〇八年美國醫學協會(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的醫學教育委員會(Council of Medical Education),委託卡內基教育促進基金會(Carnegie Found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Teaching)調查北美的醫學教育(包含了美國及加拿大)。
基金會主席亨利.普裡切特(Henry Smith Pritchett)選擇了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Abraham Flexner)進行這項工作,他以不到兩年的時間,參觀了當時正在營運的一百五十五所北美醫學院,最後於一九一〇年發表了著名的報告——《美國及加拿大的醫學教育》(Medical Educ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anada),即俗稱的《弗萊克斯納報告書》(Flexner Report)。
此報告的發表,對之後北美醫學教育可以說帶來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成功創造了一個標準醫學教育模式,讓醫學院去蕪存菁。從一九一〇年到一九三五年間,超過一半的美國醫學院合併或關閉,因為許多州政府採納了《弗萊克斯納報告書》的建議,加速醫學教育的改革,不僅讓醫學院併入大學之中,也讓醫師的入學、訓練及成長,有了更標準化的做法,更促進企業及國家對於醫療教育的贊助,所以在短短不到五十年的時間,美國的醫學教育及醫療水平,開始居於全球的翹楚。該報告的精神,還影響到現今臺灣醫院評鑑中的做法,套句本書作者呂克.培悉諾的說法,弗萊克斯納可以說是今日醫學教育的「零號改革者」。
所謂「零號」的概念,是脫胎於傳染病學中,某個流行病的頭號病人,大家俗稱為「零號病人」,本書作者以此為概念,寫下了在醫學發展的過程中,對於某些醫療的發現或治療的進步,提供讓醫師可以成長的第一例患者的故事。
會提出《弗萊克斯納報告書》的故事,是對本書內容的兩個重要呼應。
第一個呼應是醫學的進步,醫師大部分是收割者而非重要的改革者。作者提出了很多疾病的發現,並非是醫師特有的創見,反倒是透過許多「零號病人」的觀察,從而找到重大的祕密,促進日後相關案例的整合。例如,保羅.布洛卡(Paul Broca)醫師,因為患者樂彭涅(Louis Victor Leborgne)的死後解剖,在人類的第三腦迴發現了掌管語言中樞的布洛卡區(Broca’s area),患者的貢獻,我也是看了書才知道;另外在二〇〇三年肆虐港中臺三地的SARS,大概也沒有人知道,掩蓋病情的中國大陸當局,最後透過世衛組織的幫忙,找到全球疫情的「零號病人」是來自香港晶華國際酒店九一一房,一位廣州的腎臟科醫師劉劍倫。
第二個呼應是醫學很多重大發現及進展,常常不是史詩級的大戲,很多是來自無知的神來一筆,甚至是醫師的偏見或胡搞。例如可以緩解心絞痛的舌下含片,是醫師「無厘頭」舔炸藥溶液的結果,沒有這些匹夫之勇的醫師,就沒有辦法發現炸藥的成分進入人體內,可以產生讓血管放鬆的一氧化氮,不過這個發現也要在醫師舔了炸藥的幾十年後才被揭密,它還是一九九八年的諾貝爾生理及醫學獎得主的研究成果;還有第一代抗生素磺胺類藥物,竟是來自染料百多浪昔(Prontosil),在沒有經過臨床試驗,就直接由德國細菌學家多馬克(Gerhard Domagk)緊急替自己身患敗血症的女兒治療——本書還有很多類似的故事,請大家自己去看,我不要破梗。
最後再談到《弗萊克斯納報告書》,其實如果細究它的話,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神,弗萊克斯納也是帶著偏見,而非科學的方法去觀察北美一百五十五家醫學院,還好他心裡面的那個標準是約翰.霍普金斯醫院(John Hopkins Hospital),否則他怎麼可能以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寫出報告?除此之外,他種族歧視非常嚴重,因此阻礙了黑人當醫師的權利,他認為沒有得到適當的培訓和治療,非裔美國人對中上層的白人健康構成威脅,這種觀點當然也擴及其他有色人種,如此不平等的狀況還要等到一九五〇年代,非裔美國人狀告大學之後才得到改善。
我常想,如果弗萊克斯納,這位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文學院畢業生,當初如果不以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當他報告中的榜樣,今日美國醫學的教育發展會是如何?
醫學是謙卑的永恆大課,如果「長生不老」是醫學的終極目標,那我們目前可能連小學的程度還不如。醫學發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僅成功沒有被定義,「以人為本的醫學倫理」,和「以效益為目標的治療方法」還再持續拉鋸著誰比較重要,但不變的標準仍然高舉——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任何人都應該要保持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