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拍完廣告之後,邱秋被司機接回了家,而華翔趕快帶著狗去了最近的寵物醫院。這裡有一段插曲,因為泥狗實在太髒了,計程車司機不願意拉,華翔最後沒辦法,攔了路邊經過的一輛賣甜瓜的農用三輪車,給了人家三百塊錢才把狗運到寵物醫院的。
老農一邊嘟嘟嘟地開著車,一邊問他:「這狗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撿的流浪狗,看著怪可憐的,我想帶去寵物醫院讓人家檢查一下,有病就治,治好了我收養了。」
老農看了眼他的金鏈、長髮、破洞褲,小聲嘀咕了一句:「穿著不像好人,沒想到人還挺不錯的……」老農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咂著菸嘴說,「我倒是知道一家特好的寵物醫院,比你網上找的那家遠點兒,但醫生人品好醫術高,我送你去那兒吧!」
於是華翔稀里糊塗地就被人家拉到了一家寵物醫院門口。
這醫院還挺氣派,兩家底商打通,窗明几淨,看著還挺正規。門口懸掛一個牌子,上書:「認真寵物醫院」。
華翔也沒顧得上多打量,抱著懷裡的泥狗衝進了醫院裡。一人一狗形容狼狽,其他寵物家長看到了,趕快給他們讓路。
問診的是醫院的院長,就叫任真,看來醫院是拿他的名字命名。任院長顧不得泥狗弄髒自己乾淨的白大褂,和華翔一起把狗搬到了看診臺上,狗很虛弱,又很害怕,在桌上不住地顫抖。任院長一邊拿了些狗糧安撫牠,一邊檢查著牠的身體。
華翔實在幫不上忙,眼珠子一陣亂飄,忽然就和一隻毛茸茸的小怪物對上眼了。
那小怪物像是一團赤紅色的火焰,躲藏在吊燈上面,牠有著又長又蓬鬆的尾巴和尖尖的耳朵,兩隻前爪碰著一根磨牙棒,一邊吃一邊往下掉渣子。
「臥槽!」華翔嚇得站不穩,「這……這是松鼠?怎麼他媽長這麼大?」
那松鼠足有四十公分高,任院長抬手招呼了一下,毛茸茸的大松鼠就從吊燈上飛下來,落到他肩膀上,兩隻爪子抓著他的頭髮,好奇地伸脖子看著髒兮兮的泥狗。
任醫生隨口介紹:「牠叫『對尖兒』,品種原因才長這麼大。」
華翔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對尖兒』?這名字好奇怪啊,為什麼叫這個?」
「因為家裡還有一隻,叫『大王』。」
……看來這位醫生喜歡打牌。
華翔還在打聽:「那隻也是一樣的品種嗎?」
任醫生忙著檢查狗,答得很敷衍:「對。」
「也長這麼大?」
「對。」
華翔嘖嘖嘖:「那你怎麼區分牠倆啊。」
任醫生指了指桌上的照片。
華翔拿起來看了一眼,照片上任醫生肩頭一左一右站了兩隻大松鼠,兩隻身上都穿著極為可愛的小毛衣,看著特別機靈。
然而那兩隻大松鼠,顏色完全不一樣。
一隻是面前的紅色,一隻是黑色。
要別人遇上這事兒早閉嘴了,可華翔還在尬聊:「……那任院長,你有沒有想過讓牠倆交配啊,再生隻彩色小松鼠,就叫『勾圈尅』。」
任醫生無奈地說:「都絕育了,而且絕育前牠倆都是公的。……好了,」他直起身,摘下聽診器,「這隻流浪狗沒什麼問題,臟器有些虛弱,但應該是流浪太久營養不足造成的。不過牠有皮膚病,而且身上的毛髮很難洗乾淨了,我建議直接剃光了毛再上藥。」
「行,您是專家,就照您說的做。」華翔伸手摸了摸狗頭,反被狗狗舔了好幾下,「牠是什麼品種啊?」
「現在看不出來毛色。但是長毛大型犬常見的就那幾種,牠眼睛是黑色的,耳朵又小又挺,結合骨型來看,有可能是薩摩,但是做不得準。」
「薩摩!!」華翔哪還聽得下去別的話,他開心地抱起大狗,在診室裡又蹦又跳,「薩摩!你是薩摩!你是我的狗!」
任醫生見他如此興奮,心裡發笑:二十歲,別人都是個男人了,他還只能算是個男孩呢。
在前臺小姑娘的指引下,華翔抱著狗去了二樓洗澡剪毛。因為狗狗身上太泥濘了,三個美容師圍著牠,耗費了整整一小時才把牠從頭到腳剃乾淨,露出粉白色的皮膚。
因為長時間的流浪,牠身上全是跳蚤,身上被咬得全是星星點點的血口子,而且牠還有皮炎,起了一片片的紅疙瘩。剃了毛的薩摩很醜,超醜,非常醜,但華翔愛牠愛得不得了,見到牠身上爛成這樣,心疼得直嗷嗷。
牠原本的狗鏈上懸掛著一個銘牌,只是寫有主人姓名的那一邊模糊不清,手機號碼只能看清前六位。
不過既然華翔撿到了,那牠以後就是華翔的狗。
華翔為牠拴上了狗鏈,牽到了樓下,小護士拿來調配好的藥劑,先給狗上了藥,又拿了測犬瘟、犬細小、弓形蟲的試紙,測試狗狗有沒有感染上這些疾病。好在檢測結果顯示的都沒有問題。
任院長又細細囑咐華翔最近給狗餵什麼東西吃,華翔怕記不住,都拿錄音錄下了。
從華翔進醫院到出醫院,一轉眼就過了三個小時,華翔牽著狗去前臺結帳,當他看到帳單上列印出來的九百塊錢後,動作瞬間停滯了。
九百塊錢多嗎?不多,一整套問診清洗上藥,絕對不多。
但華翔沒錢。
華翔現在一天就四百塊零花錢,他媽直接打到他帳上。今天雇車已經花了三百,他兜裡只剩一百了。
不過華少爺怎麼會被沒錢這種小事擊倒呢???
前臺小妹眼看著這位客人的表情凝固了幾秒,忽然他眼珠一轉,明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只見他大大咧咧地扯下脖子上的金鏈子,咣一聲砸到了前臺上!
前臺小妹:「……」
華翔:「我出門沒帶錢,這根金鏈子六百八十八克,先押你們這兒,明天我來取。」
前臺小妹:「……」
華翔:「我真沒騙你,你不信接盆水來,這金鏈子貨真價實,絕對不漂起來!」
前臺小妹推開那根一斤多沉的金鏈子,小心翼翼地說:「先生,付款方式只接受現金、刷卡、支付寶、微信,我們不收金鏈子的。」
華翔鬱悶了,他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人家不要,他怎麼把狗帶回家啊。
他拿出手機,點開通訊錄翻來覆去地看,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來送錢的人。
找他媽?估計會被他爸打斷三條腿。
找他同學?可複讀班的同學在結束課程後就分道揚鑣了,誰還認識誰啊。
找邱秋?現在耽誤人家做愛,未來會腎虧的。
……算了,找文森吧。
於是華翔撥通了文森的電話,哪想到文森居然在機場,正拿著簽好的合同,準備登機回美國!當然,回美國的只有他一個,李唯奚在父母接受他性向之前,是不打算回去了。
文森幸災樂禍地說:「呦呵,原來大少爺還有缺錢的時候啊?要不這樣吧,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把你外套上的鉚釘拆下來,找個收廢品的,兩斤銅錠能賣不少錢呢。」
華.煤氣罐.翔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華大少爺缺錢是一時的,但文森這人嘴賤是一輩子的!!!
思來想去,華翔只能撥打家裡的座機,去求助那個他一輩子都不想求助的人。
當電話接通後,一聲清冷的「喂」傳到了他的耳邊。
華翔深吸一口氣,用破釜沉舟一般的語氣說:「喂……李先生……」
半小時後,李唯奚趕到了認真寵物醫院。
當一身貴氣的他推開醫院大門時,沒有人知道他兜裡僅有八百塊錢。
華翔在金錢的收買下終於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他手裡攥著八張紅豔豔的人民幣,小聲說:「……謝謝。」
「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牠。」
在華翔心裡,向來是冷酷無情代名詞的李先生,居然說出了這句充滿溫情的話。李唯奚低頭看著老老實實趴在他腳邊的狗狗,牠滿身都是皮膚病,然而潔癖的他卻伸手摸了摸牠的腦袋。
其實在撥打電話時,華翔已經做好準備被李唯奚拒絕,再和他爭吵一頓。因為李唯奚是那麼愛乾淨,地上連根頭髮絲都不能有,怎麼可能接受一隻生了皮膚病又剃光了毛的醜狗?雖然華翔才是家裡的主人,可……可李唯奚凶啊。
哪想到李唯奚居然輕易地接受了這個家庭新成員,而且為此穿過大半個區,為他們送來了救命錢。
兩人結完帳,華翔抱起疲憊得走不動路的大狗,跟在李唯奚身後走出了寵物醫院。
因為帶著一隻生病的狗,打不到車,兩人只能選擇走路回家。
天色已晚,夏夜的微風撲面而來,帶來了滿面花香。
藉著路燈,華翔這才第一次好好端詳李唯奚的模樣。
原來他的嘴脣不是永遠抿成一條直線……原來他的眉毛不是永遠皺著……原來他的眼睛裡也會有溫柔的光。
「你打算給狗取什麼名字?」李唯奚忽然問。
「啊?……哦……」華翔也不知道自己腦袋怎麼短路了,脫口而出,「我打算叫牠『牛肉麵』。」
李唯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笑話他不正經。
華翔不知怎的覺得臉有點紅,身上也密密冒了一層汗,他支吾著問:「你不喜歡這個名字?」
「這是你的狗,牠叫什麼自然是你說了算。」李唯奚無所謂地說,「你為什麼叫牠『牛肉麵』?喜歡吃?」
華翔小聲哼哼:「……還,還行吧,挺喜歡吃的。」
李唯奚側頭輕笑。李唯奚已經三十六歲了,但是長得很年輕,光是看臉的話說是二十七八歲都有人信。但他身上籠罩著上位者的氣勢,有著三十多歲的人才會有的成熟,所以很少有人會看錯他的年齡。當他笑起來時,這張臉才會悄悄顯露一點點時光的痕跡:他眼角有一絲細紋,不顯老,只顯得多情。
華翔沒忍住「咕咚」吞了一口口水,當他意識到自己居然看李先生看呆後,趕快欲蓋彌彰的把腦袋藏到了狗頭後面。
他不說話,李唯奚也不是個愛熱鬧的。兩人就這麼肩並肩,安安靜靜地走完了剩下的路。
直到走到他們所在小區門口,華翔才找到了新的話題。
「我本來以為你不准我養狗的。」華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頭,「畢竟狗很髒。」
「長毛狗是挺髒的,到處蹭來蹭去,我可不想家裡弄得到處都是狗毛。」李唯奚伸手撓了撓「牛肉麵」的下巴,「不過你這狗我還挺喜歡的,牠是什麼品種?我還頭一次見到不長毛的狗,省心又乾淨。」
華翔:「……」
糟了……這個誤會該怎麼解釋……如果華翔告訴李先生,「牛肉麵」未來會長出又長又多又濃密的白毛的話,他們會不會被李先生掃地出門啊?
華翔抱著剛撿回來的「牛肉麵」心驚膽戰地過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後,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總覺得狗毛長出來一點。
趁著李唯奚在書房裡辦公,華翔趕快給邱秋打電話抒發內心的焦慮。
邱秋耐著性子聽完華翔的傾訴之後,很無語地問他:「……可是李哥就在你家待一個月啊,在狗狗長出毛之前,李哥就該離開了吧。」
華翔愣住了,他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但他想能送走這麼一個瘟神,他應該是高興的吧。
「哦……對對,」他訥訥說,「我忘了。等咱決賽比完了,他就該走了。」
剛到了新家的「牛肉麵」很沒有安全感,窩在華翔腳底下倦倦地睡著。牠瘦骨嶙峋,肋骨一條條地凸出來,華翔開了個軟軟的肉罐頭,遞到了牠嘴邊。
他的手指沿著「牛肉麵」一節節凸起的脊骨往下滑,「牛肉麵」懶散地搖了搖尾巴,沒有抬頭看他。
華翔之後又和邱秋說了些有的沒的,最後連怎麼掛電話的都不記得了。
邱秋看著手裡傳出盲音的電話,覺得自己這位好兄弟怪怪的,他正要細想,傅瑞恩從客廳走過來叫他,打斷了他的思緒。
「秋秋,準備好了沒?咱們該走了。」傅瑞恩看了看堆在桌上的東西,「我給你爸帶了這些,你看看還有什麼不夠的。」
「夠了夠了夠了!」邱秋趕快制止傅瑞恩繼續購物的欲望,「乾爹,你又不是沒去過我家,帶這麼多東西幹嘛啊。」
傅瑞恩笑道:「這不一樣。上次我去的時候,你爸還是我『大哥』,這次你爸可是我『岳父』了。」
今天晚上是《超級新聲代》全國比賽第一場開播的日子,邱爸爸前幾天就來了電話,招呼傅瑞恩和邱秋回家一起看。
為了今晚的「團圓」,傅瑞恩親自列了一張長長的清單讓下面人採買,除了保健品、保暖衣之外,還有貴到嚇死人的菸酒茶。
邱秋搞不懂乾爹為什麼要買這些,老邱同志特別養生,五十五年來從不沾菸,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抿一口白酒,傅瑞恩買這些東西邱爸爸根本用不上。
※
兩人在家吃過中飯,提著滿滿當當的禮物去了邱家的筒子樓。
傅瑞恩沒有讓司機幫忙提,而是親手拿著禮物走進了邱家。
邱爸爸也被他的陣勢搞蒙了:「來就來吧,帶這麼多東西幹嘛?而且你這段時間都在照顧邱秋,要送禮也得我們送你才行啊。」
傅瑞恩客氣地說:「您已經送了我最珍貴的禮物了。」
「啊?」
「白送我一個又聰明又出息的大兒子,這禮物還不夠珍貴?」
又聰明又出息的大兒子趁親爹沒注意,使勁掐了乾爹後腰一下。
邱爸爸根本沒往旁的想,還真以為邱秋和傅瑞恩父子情深呢……都說女大不中留,原來兒大也不中留,瞧這關係親密的,他這正牌爹都嫉妒了。
傅瑞恩把手裡的禮物放到餐桌上。筒子樓實在太小了,進門的小門廳裡放著一張餐桌,會客、吃飯都在這裡,三個成年男人擠在一起,連轉身都費勁。
邱爸爸看了眼傅瑞恩帶過來的禮物,沒忍住「嚯」了一聲:「傅老弟啊,你這又是中華中南海,又是茅臺五糧液的。要不是我只有一個兒子,我都要以為你是來提親的了!」
……小綿羊邱秋這才明白大灰狼傅瑞恩安的是什麼心。
晚飯是在家裡吃的,邱爸爸手藝不精,「退位讓賢」,把廚房讓給邱秋施展。邱秋為了準備比賽,暑假都沒回家住,邱爸爸雖然沒在嘴上說過,但心裡還是很想念兒子的。今天邱秋終於回家一趟,他一早去菜市場買了蔬菜瓜果,滿滿的堆了一冰箱。
邱秋拉開冰箱門時都震驚了,油然而生一種「黑貓警長繳了老鼠倉庫」的感覺。
老邱同志買了太多生鮮,今天不吃就壞了,小邱同學開足馬力在廚房裡忙了兩個多小時,一口氣做出了八道菜,小小的餐桌都快放不下了。
傅瑞恩幫著從廚房裡端菜、擺碗筷,邱家的餐桌是正方形的,又窄又小,最後幾道出鍋的菜只能疊在之前的盤子上面,搖搖欲墜。
他有心想給邱家換套傢俱,但看看侷促的布局,只能消了心思。
邱爸爸坐在桌邊,嘆口氣說:「這房子太小了,連張像樣的餐桌都擺不下。」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其實我還有一套閒置住房……」霸道總裁傅瑞恩很豪氣地想,沒辦法給邱家換桌子,乾脆給邱家換套房吧。
「不用不用不用,反正這屋子也就過渡一下,我家的回遷樓已經封頂了,再過兩月就能住進去了。」邱爸爸如是說。
如果傅瑞恩再多考慮一層的話,就會發現,邱爸爸說的是「回遷樓」不是「回遷房」。
可這時的他哪裡會想到,自己正和兩個身價上億的富翁吃飯呢。
※
晚上八點,視頻網站放出了《超級新聲代》全國比賽的第一場視頻。從分賽區選拔落幕,到全國賽正式開啟,將近兩個月的宣傳週期,沒有一天是浪費的。
從最開始邊邊角角的宣傳欄,到陸續放出的比賽花絮,這家視頻網站確實拿出了A級宣傳資源來推薦這個獨播節目。傅瑞恩見過他們的宣推計畫,知道從節目放送的第一秒開始,無數水軍、微博大號、樂評人已經做好準備,等待合適的時機,把提前寫好的軟文發布到公眾面前。
但娛樂節目這種東西,不是水軍強推一波就能成功的。節目本身有沒有爆點、選手自身形象吸不吸粉,才是決定節目生死的關鍵。
傅瑞恩曾經想過,要不要再追加一波投資,讓節目熱度持續下去,但最終他沒有選擇這麼做。
他只是讓祕書找了一家輿情監控公司(何遇抗議:「老闆,高級水軍那也叫水軍好嘛!」),如果有人在節目播出後說邱秋不好,那就直接和諧掉。
當然,他的這番準備邱秋是根本不知道的。
邱秋把電視接到了電腦上,調出了第一期節目,三人圍坐在小餐桌旁邊,一邊吃一邊看。
明明已經參加過這麼多場比賽,私下也看過很多遍比賽視頻,但和家人一起觀看的感覺,卻讓邱秋有些坐立難安。
節目中還沒輪到邱秋出場,可邱秋一雙眼睛止不住地往乾爹和親爹身上瞟。
老邱同志是個遲鈍的,沒注意到兒子的反常行為,但是傅瑞恩一直關注著邱秋,直接伸手在桌子下面捉住了糖兒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