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腳的房子(二版)

　　

　　「亭仔腳」閩南語用字為「亭仔跤」，讀音為tîng-á-kha，又叫做騎樓。清領時期，臺灣已存在亭仔腳結構的建築。二十世紀初，日本政府在臺灣進行都市整頓，改變了亭仔腳的外貌，也讓這種建築形式更加普及。時至而今，我們早已習慣在亭仔腳的店家或攤販買東西、吃東西，度過每一天。

　　

　　我的老家是一家水電行，亭仔腳是堆放貨物的地方，也是小孩的遊戲場。下大雨的時候，我會折紙船讓它沿著亭仔腳前的排水道流，玩漂漂船的遊戲。長大之後雖然離開了老家，但是生活仍離不開亭仔腳。亭仔腳應該算是臺灣日常風景的代表吧。

　　

　　希望聽過亭仔腳故事的你，下次從它們腳邊經過的時候，可以抬頭跟它們打聲招呼喔。

 

　　

　　創作契機來自於留學日本期間，無意間在網路上讀到的一篇評論。文中作者以歐日開發國家都市景觀作標準批評臺灣的騎樓亂象，甚而主張未來建築應考慮移除騎樓設計讓街道線條變得更美觀。然我認為騎樓在都市規畫上或許有不足之處，但不應忽視背後所累積的文化意涵而否定其存在之必要。日本街景中鮮少騎樓設計，這讓我開始思考騎樓與臺灣生活的關係。騎樓源於中國廣州地區，除了因應溼熱氣候而生之外，也是住商混合設計下的產物。在臺灣，騎樓扮演了人行道的角色，同時又是一樓樓主的所有空間，公私界線曖昧的特徵使得騎樓因擁有人的不同而有多樣的面貌。若是私人所有，騎樓是小孩的遊樂場也是大人串門子的所在。若為商用，吃食店的騎樓會有桌椅幾組，零售商店的則成為陳列場的延伸，小兒診所的則多有安撫孩子用的小型遊樂器。若出租給攤商，早晨是早市晚上則成夜市。深夜家家燈滅後，無居所者還能有棲身之地。如此，一日生活所需幾乎和騎樓離不開關係，也因此騎樓雖作為公共空間卻滿溢著生活感。這樣的「生活感」有人批評雜亂、需要加強美化之區域，然而我認為公私界線模糊的街景，或許正是臺灣所自傲的「人情味」的來源之一，更是一種生活文化的反映。於是最初構思關於臺灣的繪本時，我選擇以騎樓作為場景切入，希望用貼近真實的視角述說臺灣的日常。

　　

　　騎樓或臺語名稱「亭仔腳」都有可移動的意象，但實際上卻無法移動，相對地人們則不斷在騎樓間移動過生活。我以騎樓作主角，從不動的視角捕捉人們的移動。一頓飯、一個等待、ㄧ通電話、一些氣味、一場雨……短暫零碎的生活片斷拼湊成了騎樓一天的日常，也是臺灣庶民生活的普遍樣貌。作為一本介紹臺灣日常的繪本，我希望能提供讀者一種非觀光化的臺灣想像。因此在封面構圖上，我將被塑造成觀光景點的101大樓置於遠景，近景則是代表庶民生活的騎樓。故事中，騎樓雖為主角實際上僅扮演旁白角色，提供一種觀看的視角。而鏡頭大多對著生活其中的人們，場景中沒有主角，或說每個人都是主角。藉由去中心化的敘事方式，希望表現貼近真實的日常即景。

　　

　　此外，也期望藉此繪本讓臺灣讀者以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熟悉的生活場域。故事中出現的元素如暫停的機車、流動攤販、街友等，在現實生活中時常被視為騎樓亂象的來源而遭受批評與驅趕。那些人們不願搬上檯面的，在以兒童為對象的繪本中更是鮮少被談論。然而我認為以誠實的眼光看待世界是繪本重要的特質之一。因此故事中，我傾向述說這些事物與騎樓的關係而非予以評論。他們無法被符號化成為具代表性的文化元素，但仍是騎樓風景中真切的存在。也希望藉著去標籤化，讓大人讀者剝除標籤重新思索這些事物蘊涵的意義。而面對正值學習階段的讀者，則希望他們能透過繪本用較為柔軟幽默的方式認識身邊風景。因此我運用臺語名稱「亭仔腳」的意象，將騎樓擬人化作「有腳的房子」，與人們生活在平行時空中，如同人一樣有著吃食睡的慾望。相較於乾淨整齊的大樓，騎樓的外觀明顯因居住者不同而相異，此時建築不單只是鋼筋水泥堆疊成的無機體，外顯的生活軌跡賦予它們有機性，就像人一樣擁有相異的性格。

　　

　　居住首都圈近五年觀察到，街區中樣品屋像春芽般冒出，不消一年即快速茁壯成新式大樓。發展主義式的都市藍圖意在鏟除堪用卻老舊的樓，建造具收納性且乾淨明亮的高樓。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除舊佈新動作，維護古蹟聲浪漸起，凡具有歷史文化背景的老屋皆獲得免死牌，接受變身成再生空間的交換條件。然其中不乏因缺少人的參與而逐漸真空化，最終成為展示品的例子。由此可見，無論對都市發展的想像，抑或對歷史保存的想像，似乎都過於平面及符號化。而介於兩者之間的騎樓，既不如新式大樓體面也沒有歷史感外衣，只有擾亂都市景觀的污名。然騎樓不僅讓人們在烈陽暴雨下仍能出門自在行走，公私界線模糊而充滿生活感的空間更是人情味的一種展現。常說人是臺灣最美的風景，而與人的生活關係緊密的騎樓也應該被正視。我希望透過此繪本的出版，為都市藍圖中被邊緣化的騎樓發聲，讓在其中移動與生活的人們能再看見騎樓存在的意義。

 

 

　　

　　「亭仔腳」是我們熟悉的建築樣式，是因應這片土地的氣候演化出來的，可以說是從這片土地長出來的建築。居住、生活、工作在「亭仔腳」周遭的人們，像是各色的絲線，年復一年，在這長腳的房子腳下穿梭，編織出一種獨特的生活群像。

　　

　　我們生活在其間，靠得太近，鮮少察覺到「亭仔腳」本身和其造就的生活風景有多麼獨特，即使在烈日當空或陣雨突襲時受惠於它們，我們也很少報以感謝。創作者的慧眼讓《長腳的房子》不只是一本圖畫書，更是從我們熟悉的土地上長出來的故事，不僅呈現「亭仔腳」和人們共同創造的生活群像，也為你我記錄下珍貴的集體記憶。

　　

　　在這本作品裡，創作者讓一幢「長腳的房子」發言，就像在定點深入採訪報導的記者一樣，轉播「亭仔腳」周遭從早到晚的生息和動靜，讓讀者有機會換個角度凝視我們熟悉的生活世界。這本書更迷人之處在於，當你一頁一頁的翻閱，不只是跟著房子看，更跟著房子聆聽、嗅聞和感受，打開五感，一起度過吵吵鬧鬧卻也熱熱鬧鬧、最終復歸平靜的一天。

　　

　　故事的最後，夜深人靜，創作者讓站了一天的「亭仔腳」坐下歇歇、小睡片刻，任誰看了都要會心一笑，因為這一幕觸動了讀者的童心，也象徵著我們對它們的、小小的感謝。

　　

　　真好的一本作品！

 

 

　　

　　長著腳和長著角的房子充斥在我們的城市裡，我經常覺得很多屋子長角，是因為我們的屋頂都有水塔，這些不鏽鋼的鐵桶水塔，站立在屋頂，好像一個一個屋子都是有角的怪獸。而為什麼房子會長腳？作者把房子的騎樓，都看成是腳，或像我們的寵物也有腳，這些屋子排排站，肩並肩，同在一條街上，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就像有腳的人。這些腳可以讓大家通路方便，也幫大家遮風避雨。這是閩南建築的特色。熟悉別的國家，如日本的朋友，就會發現，鄰近的日本並沒有這樣蓋房子的方式。當我用力思索還有什麼樣的地方會提供遮風避雨的的騎樓時，倒是想起義大利優美挑高的長廊。

　　

　　在建築設計經常提到的A Pattern Language這本書裡，總是會列舉：什麼樣的門口表示歡迎，什麼樣的門口表示不歡迎；如果要當作商店，就要選用歡迎人的設計方式，這種設計有如招著手的招財貓，讓過路人都要覺得舒服到想要停留。用這樣的方式去觀察一些店面的設計，就會成為逛街很好玩的遊戲。而騎樓的形成也類似如此，這是一種居民用房子來表示「讓大家方便」的語言：騎樓是個公共的地方，雖然是家門口，但是歡迎大家經過，經過的時候，即使下雨也不必撐傘，想要臨時停機車、腳踏車也可以。雖然近代演進，誤解這些善意成為隨便，成為攤販聚集的場所，還有些店家收取租金，這些都不是原來設計的本意。騎樓代表的是一份慷慨、不爭、退一步海闊天空；同樣的，這也是這種地域特色建築的居民個性。

　　

　　我小時候住在大稻埕區的延平北路，這條路上每一間房子都長著腳。一排望過去，就是一條大通道。我和鄰居小朋友在騎樓下玩鬼抓人、尪仔標、順便在鄰居家好幾層的醫院裡玩躲貓貓。對住在那個商業區的孩子們來說，騎樓就是我們的遊樂場，我們也懂得小心摩托車、腳踏車、和賣糖葫蘆的推車。從街的這頭到下一個紅綠燈之間，就是我們沒有畫線的百米操場。這裡的生意也特別好，就像「長腳的屋子」書裡一整排的各種商店，我的鄰居們從球鞋店、服裝店、家具店，到洗衣店、餅店、文具店、金飾店、銀行、到市場，當時的生活就是這樣的，而我們生活在臺灣，生活機能之所以這麼方便，就是奠基在這樣的商場與住宅模式。彼此連成一氣的長腳屋子。

　　

　　好的繪本也有共通語言，有如招手讓人閱讀的魅力；又必須保留自己的特色：為什麼這些房子看起來如此「臺灣」？讓外來的讀者感受臺灣的特色，又能營造本地讀者對環境的關切，仔細觀察我們生活的環境，以此觸動讀者的心。我也期待這些長腳的房子彼此撐住，彰顯有如招財貓的魅力，招到更多讀者；讓一本一本的書營造「騎樓」的效應，撐起閱讀遊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