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說〉
你知道嗎?你都沒有跟我說再見。
天氣微冷的早上,陽光輕輕的透過窗紗灑在地上,形成一格格的光影,沒有照在你我的臉上。我如常急急忙忙的化妝,一邊跟你說說笑,我在鏡子裡還看到你伸了一個懶腰。
「出門了。」我說。
家的門和窗正好是對著的,對流的關係,風大得很。一開門,房門就「呯」的一聲關上了,門關上的一刻,你是否有話要說?是你沒有說,還是因為那「呯」的一聲關門聲?
我甚麼也沒有聽到,風真的很大。
我趕上了小巴,準時回到公司,工作如常。日子就是這樣過的吧!每天遇上一樣的人,或是不一樣的人,打個招呼,點頭微笑,誰也不在乎那個微笑是真情或假意。這些我都不關心,只知道工作要做好,午飯要去吃,收工要準時。你說過工作都不過是為了有份糧,有本錢才能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下午二時多了,是我的午飯時間。這公司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自由選擇午飯時段,由十二時到三時內的一個半小時,任君挑選。那小小的自由,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賣點,讓我避開吃飯的繁忙時間。雖然是二時多,但我肚子其實不餓,已經有一段很長的時候,不到傍晚也不覺得餓了。離開公司,漫步到街上,正想打電話給你,電話卻隨即響起。
「……」「……」「……」「……」
有沒有十分鐘?或是更短的時間?這通電話由始直到掛線的那一刻,我都很-冷-靜。因為我不相信,我才不要相信。
地球在轉,時間在過,陽光在動,人影匆匆,世事一切都如常。
你甚麼也沒有跟我提及,甚麼暗示明示也沒有,你就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跟我說。
是因為那「呯」的一聲關門聲嗎?
你知道嗎?人在思緒混亂的時候就會變得瘋狂。我就像連續劇的女主角一樣,
失心瘋的蹲在街上無聲的哭著,我很想大叫卻發現我叫不出來。如果你在現場,一定會一臉鄙視的說我醜死了。但我一點也在乎,我只是不停在想這是一個低俗玩笑,我好不好去吃個飯,之後電話又會響起說只是弄錯了?路人一個個向我投著奇異的眼光,再避而遠之。如果我是心臟病發作、癲癇症發作,豈不是會橫死街頭?都說,香港人看人就像在博物館內看展品―眼看手勿動。
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有那麼多眼淚可以流。眼睛痛了頭痛了鼻子痛了,只要心在痛,眼淚就要流。就好像一個壞了的水龍頭,用盡全力去關依然阻止不了滲漏。我們從前總是笑那些女演員,演喊戲時那種呼天搶地式的手法,太誇張沒有深度,但我開始懂得欣賞了。反而懷疑那些哭得那麼美的人,淚流得那麼美,你的傷心往哪裡去了?
你知道,我是很極端的人,我開始把思想兩極化。看所有人不順眼、看恐怖片、尋找打打殺殺的鏡頭、和外界斷絕來往、在黑暗中過活。我不知道這樣對我有沒有好處,我只知道我需要這些和不需要那些。你記得子洋嗎?子洋的初戀女友自殺了,之後他的現任女友也自殺死了。我一看再看子洋的日誌,找尋那些傷心欲絕的資訊,我需要別人已結疤的傷痕來安慰我的傷口。大約一年前他問過我,「你知道甚麼事比最傷心的事更傷心?」我沒有說話,靜待他的答案。「就是最傷心的事發生多一次。」我深深的望進他的眼睛,渴望能給他一點安慰。然而他眼裡空洞洞的,沒映出一點光。
末日般的日子煎熬著我,但也不是全然無益的,起碼開拓了我的知識領域。我知道頭七是要配合天干地支計算出來,作百日是從生者過了十殿閻王之後的那天,知道了中陰、天梯、習俗、禁忌等等。那些我從來都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現在,倒也背誦得如行雲流水。頭七你有回來嗎?回家的路我已經寫好放到你的口袋,你有看到吧?你是有回來嗎?還是,你不想回來了?我甚麼都不知道,你連報夢也沒有。我每夜的夢,都不過是我尚未流乾的淚。
二○二二年五月五日,我的手帳內早早就寫下了你的生日,說要到長洲吃炸海鮮慶祝。那個時候我還未知道,原來這是一個不存在的生日和不可能的約會了。其實我是有心理準備的,這一天的來臨比我想像的早多了。有些東西就算你預計了它要發生,直到它來臨的一天,你才會發現,你根本從來都沒有準備好。
那「呯」的一聲關門聲,成了我們記憶的盡頭。
往後的日子我還是會為你流淚。為了你只穿了一天的襯衫、為著家裡充滿著你的氣息、為著你沒有和我慶祝的每個生日、為著你沒有和我去說好的旅行、為著你沒有和我一起老去、為著你沒有跟我說再見。
你知道嗎?你都沒有跟我說再見。那麼,就讓我們永遠也不要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