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二〇二二,不忘初心
李瑞騰
一些寫詩的人集結成為一個團體,是為「詩社」。「一些」是多少?沒有一個地方有規範;寫詩的人簡稱「詩人」,沒有證照,當然更不是一種職業;集結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通常是有人起心動念,時機成熟就發起了,找一些朋友來參加,他們之間或有情誼,也可能理念相近,可以互相切磋詩藝,有時聚會聊天,東家長西家短的,然後他們可能會想辦一份詩刊,作為公共平台,發表詩或者關於詩的意見,也開放給非社員投稿;看不順眼,或聽不下去,就可能論爭,有單挑,有打群架,總之熱鬧滾滾。
作為一個團體,詩社可能會有組織章程、同仁公約等,但也可能什麼都沒有,很多事說說也就決定了。因此就有人說,這是剛性的,那是柔性的;依我看,詩人的團體,都是柔性的,當然程度是會有所差別的。
「台灣詩學季刊雜誌社」看起來是「雜誌社」,但其實是「詩社」,一開始辦了一個詩刊《台灣詩學季刊》(出了四十期),後來多發展出《吹鼓吹詩論壇》,原來的那個季刊就轉型成《台灣詩學學刊》。我曾說,這一社兩刊的形態,在台灣是沒有過的;這幾年,又致力於圖書出版,包括同仁詩集、選集、截句系列、詩論叢等,今年又增設「台灣詩學散文詩叢」。迄今為止總計已出版超過百本了。
根據白靈提供的資料,二〇二二年台灣詩學季刊雜誌社有八本書出版(另有蘇紹連主編的吹鼓吹詩人叢書二本),包括截句詩系、同仁詩叢、台灣詩學論叢、散文詩叢等,略述如下:
本社推行截句幾年,已往境外擴展,往更年輕的世代扎根,也更日常化、生活化了,今年只有一本漫漁的《剪風的聲音──漫漁截句選集》,我們很難視此為由盛轉衰,從詩社詩刊推動詩運的角度,這很正常,今年新設散文詩叢,顯示詩社推動散文詩的一點成果。
「散文詩」既非詩化散文,也不是散文化的詩,它將散文和詩融裁成體,一般來說,以事為主體,人物動作構成詩意流動,極難界定。這一兩年,台灣詩學季刊除鼓勵散文詩創作以外,特重解讀、批評和系統理論的建立,如寧靜海和漫漁主編《波特萊爾,你做了什麼?──台灣詩學散文詩選》、陳政彥《七情七縱──台灣詩學散文詩解讀》、孟樊《用散文打拍子》三書,謹提供詩壇和學界參考。
「同仁詩叢」有李瑞騰《阿疼說》,選自臉書,作者說他原無意寫詩,但寫著寫著竟寫成了這冊「類詩集」,可以好好討論一下詩的邊界。詩人曾美玲,二〇一九年才出版她的第八本詩集《未來狂想曲》,很快又有了《春天,你爽約嗎》,包含「晨起聽巴哈」等八輯,其中作為書名的「春天,你爽約嗎」一輯,全寫疫情;「點燈」一輯則寫更多的災難。語含悲憫,有普世情懷。
「台灣詩學論叢」有二本:張皓棠《噪音:夏宇詩歌的媒介想像》、涂書瑋《比較詩學:兩岸戰後新詩的話語形構與美學生產》,為本社所辦第七屆現代詩學研究獎的得獎之作,有理論基礎,有架構及論述能力。新一代的台灣詩學論者,值得期待。
詩之為藝,語言是關鍵,從里巷歌謠之俚俗與迴環復沓,到講究聲律的「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宋書‧謝靈運傳論》),是詩人的素養和能力;一旦集結成社,團隊的力量就必須出來,至於把力量放在哪裡?怎麼去運作?共識很重要,那正是集體的智慧。
台灣詩學季刊社將不忘初心,不執著於一端,在應行可行之事務上,全力以赴。
自序
在台南那段時間(二○一○年二月-二○一四年一月),我寫臉書。我總順手寫下一些分行的句子,用手機傳給我兒時雍,他再貼到臉書上。詩人蘇紹連請時雍選其中較有詩味的篇章,分三期刊在《吹鼓吹詩論壇》(十四、十五、十六),總計五十八首。白靈從第十四期選了四首編入《二○一二台灣詩選》(台北:二魚文化,二○一三年二月);四年後,楊宗翰編選《淡江詩派的誕生》(台北:允晨文化,二○一七年二月),邀我共襄盛舉,我從中選了十四首,慶賀我曾任教的淡江大學六十六歲生日快樂!現在,我準備編印一冊類詩集《阿疼說》。
「類」字最近很流行,類颱風、類火車、類流感等都是,即類似、相像的意思。我用「類詩集」,意指這書像一本詩集。我本來的用意是記點事、寫點心情,本無意寫詩,但寫著寫著,怎麼下筆?怎麼收尾?也就斟酌起來了;有時候,直筆書寫,總覺太白,不如迂迴曲折,多點言外之意。於是就有一些含吐不露,竟像一首一首小詩了。
白靈屢催我選編一冊詩集,納入同仁詩叢以慶台灣詩學季刊三十周年,並數度提及「阿疼說」。我於是請時雍把當年粉專文字全部下載,我逐首再讀,以詩意為準勾選,再刪去幾首題材太近者,得百首左右,全加上題目,即本集的前四輯。因為大部份是短詩,我嫌其單薄,乃清理舊筴,得詩十餘首,編為附輯,則我近歲所作詩及類詩,盡在其中了。
對於一些寫作的人來說,臉書成了發表創作詩文的園地,堪稱是一種自媒體。過去發表文學作品的地方,主要是報紙的副刊和文藝性刊物,隨著電子聲光媒體及網際網路發達,紙本式微,以文字書寫的詩文小說等首當其衝,發表園地大為萎縮,雖也有人因此而少寫或不寫了,但堅持執筆者還是很多,部落格、臉書遂成新興文藝傳媒,和過去的發表形態不同的是,以前有編輯守門,要苦苦等待刊出,可能有稿費,讀者不確定,現在是自己編,即時刊出,沒人付你稿費,讀者是你臉友,按讚數、留言是受眾的一種回應,有人將其視為檢驗創作成果的指標。
《阿疼說》選自臉書,自是結集的一種方式,它們反映出我在府城四年面對工作與生活的態度與心情。我當然不只是寫臉書,也為工作寫企劃書,寫執行報告,寫一篇又一篇的序文,也在《中華日報》上寫專欄「在台南」。整理「阿疼說」的同時,我也準備把為台文館的出版品寫的百餘篇「館長序」編印出版。以下是我在台文館寫的最後一篇散文〈府城四年〉,集中表現了狀況與心境,錄下提供給讀《阿疼說》者參考;此外,當年發表於《吹鼓吹詩論壇》時,時雍寫有短序,一併附載於此:
〈府城四年〉/李瑞騰
歲次癸巳將盡,陽光時隱時現,即便是一向暖和的南方,竟也寒氣逼人。
此時,我從北地南來四年的府城歲月即將結束,然後我將北返,回到我經之營之已逾二十年,中壢雙連坡上那片植滿蒼松的中大校園,把這一趟漫長的旅程,以及文化行政經驗,仔細回味,並使之系統化,和年輕的學子分享,特別是在文學實務中的體會和感受。
「結束」的期間其實很長,大約從秋天的時候就已經展開。一方面當然是館務,不少業務必須告一段落,有常態性的年度工作,也有四年期的大計畫,都得完成,特別是後者,考驗我和業務承辦同仁的執行力;另一方面是府城四年的工作與生活,於公於私都有許許多多的牽牽繫繫,如何有一個恰到好處的收尾,不免也和實務一樣,必須做周詳的企畫,且親自去執行,這就是為什麼我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向台南辭行的原因。然而,更難的應該是心情吧!耽心這個,掛念那個,真能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嗎?從前蘇東坡修葺超然台,有「遊於物之外」、「無所往而不樂」的感悟,而一旦流放海南既久,亦不免要嘆老了。
然而,人生千迴百折,只能曲直向前,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行止之間,先是順勢而行,然後是止於至善,這裡面有因緣,有知其所止的理性抉擇。情感上,我當然不捨,館舍、業務、文學、館內同仁和館外友人,以及一座建立在文化土壤上日漸躍昇的城市,都曾進入我的視界,且心心繫念,如何能立即割捨?然而,路程既已轉了個彎,用我有用之身,以另類方式從事台灣文學工作,原來就有時間性、階段性,時間過去了,階段性任務完成了,還是得回到原來的場域,繼續未完的志業。
府城四年,做了一些事,寫了一些文章,終將成為我深刻的記憶。我很高興我幾乎參與了台文館每一檔展覽的策劃與執行,出席每一場我能參加的活動,更為台文館的出版品親寫了一百多篇的序文,每一項業務,都有人負責執行,都留下了具體的成果,我思索著它們的意義,寫了下來,成為我在府城四年最深刻的印記。
〈關於《阿疼說》〉/李時雍
(一)
我與父親,曾於副刊上合寫「父子兩地書」專欄。從我大三到大四,一週一封的書信,分享我求學嘉義,而他工作台北的種種,更重要或是,父親以此陪伴我面對生命轉折的路口。
五年後,父親前往台南,任職台灣文學館長甫一年餘,而我從左營退伍回到台北不久,八月於他六十虛歲生日返回台北家庭聚餐時,向他提議架設網頁,每日寫下一兩句話,為作區別,並標註上「阿疼說」。
每晚父親依例將句子以簡訊寄給我,再由我將句子上傳刊出。每晚讀著,札記生活、工作、人文思索,其中亦不乏近似詩文的段落,才令人想起,父親年輕時也曾寫下一本《牧子詩鈔》。今選出二十二篇,是續寫的兩地書,是時間之詩,也是阿疼說。
(二)
去年八月起,每日,父親在臉書上一字一句,鍵入生活所歷所思;今年三月並應台灣詩學之邀,選出其中二十二首發表於《吹鼓吹詩論壇十四號》,因鍵寫時每篇訊息前都標名著「阿疼說」,遂為題名。
今年八月即將寫滿一年前夕,再次輯出二十首。重新回看這些彷若詩行體例所錄下的生活,可見父親如何以文學之心,感悟自公領域事務到日常生活中所面對的人事物景,所行路追憶之跡;也令我想起,父親曾以自傳體寫成散文集《有風就要停》一書,於今,停後思索,父親以「阿疼說」,一字一句,續寫、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