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電子郵件之後,簡單看過一次內容就立刻按下送出鍵的人真的很勇敢。
膽小的直紀就做不到這種事。即使只是要傳送給朋友的訊息都要重看過三次才會送出,若是工作上的信件更要一再反覆讀上好幾次,確認是否有失禮儀,或是語意難以傳達的地方等等,甚至到了令人厭煩的程度。
一直凝視著電腦螢幕讓膠框眼鏡都滑到鼻頭的地方,只好用指尖往上推了一下。最後再確認一次負責專員的名字有沒有寫錯,以及有沒有忘記加上敬稱之後,才心一橫地按下送出鍵。
就算對方是已經往來多年的負責專員,這個瞬間總是會產生「不管了啦」這樣自暴自棄的心情。都出社會五年了,至今依然還沒習慣。
就在沉沉大嘆一口氣的時候,辦公室的電話響起,直紀的肩膀也不禁抖了一下。電子郵件就不用說了,電話更是難以應付。要是慌慌張張地接起來,通常都會漏聽對方的名字。
直紀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先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朝著話筒伸出手。然而在他的指尖碰到話筒之前,一隻大手就從身後伸了過來接起電話。
「讓您久等了,藤峰電機您好。」
聽見頭上傳來的低沉嗓音,不禁驚訝地回頭看去。從直紀身邊伸手接起話筒的人是同期的重倉。一如他掛在脖子上的識別證「業務部 重倉宗則」所示,他隸屬於不同部門的業務部。
重倉在跟電話另一頭的人交談時,視線還一邊朝直紀瞥了過來。從留得有點長的瀏海間窺視一眼,就能看到他銳利的目光,讓直紀一時間垂下雙眼。
簡短講了幾句話之後,重倉為了按下保留鍵而稍微彎下身子。他的側臉原本在遠高於視線的地方,卻突然靠了過來,讓直紀下意識屏息。
「水野小姐,三線是工廠佐藤先生的來電。」
重倉這麼說的對象是坐在直紀斜前方座位的水野。剛好掛上其他電話的水野說著「謝謝」就接起保留中的電話。
直紀看著重倉緩緩站直身體的側臉,這才呼出憋著的氣。
就算直紀沒有坐在椅子上,重倉還是高挑到他得抬頭看才行。他恐怕是全公司最高的人,身高更是超過一百八。
大概是注意到直紀的視線,重倉也看了過來。他的眉毛很粗,雙眼細長,給人精悍的印象。被他面無表情地俯視時,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魄力,讓直紀下意識地收回視線。
(這、這樣撇開視線是不是太露骨了啊?)
當直紀的內心感到焦急,視線也隨之游移的時候,重倉悄聲說:
「採購部感覺總是這麼忙。」
畏畏縮縮地抬起眼一看,只見重倉並非看著直紀,而是望著採購部的座位併在一起的整個區域。採購部包含直紀在內共有八人,但在那當中有一半的人不在座位上,其他三人則是電話中。
重倉的視線從空蕩蕩的座位收回看向直紀,他面無表情地這麼說:
「我這個別部門的人擅自接起電話好嗎?」
「……沒、沒關係,這也幫了我大忙……謝謝。」
直紀自然而然就越講越小聲。重倉眼部的輪廓很深,因此就算沒有特別露出怎樣的表情,還是會有陰影落在眼周,看起來感覺就很凶的樣子。體格也很高大,俯視人時的壓迫感非比尋常。
輸給這股沉重的壓力,不禁拖泥帶水地垂下視線後,重倉便朝直紀遞出一份A4文件。直紀推高滑下來的眼鏡,接過上頭寫著「採購委託書」的資料。
「喔,這個……我拿去處理就好了嗎?」
「嗯,可以麻煩你嗎?」
儘管說著「嗯」並點了點頭,視線還是無法從文件上移開。一想到重倉就正站在自己身邊,光是如此就緊張到連聲音都不禁拔高。
「有寫錯什麼地方嗎?」
低沉的嗓音這麼一問,直紀的肩膀又不禁抖了一下。是不是被他發現了呢?直紀依然垂著頭,並再次點了一下。
「看、看起來是沒問題,這就交給我處理吧。」
「謝謝,麻煩你了。」
道謝之後,重倉就從直紀的座位旁邊離開了。悄悄目送他走回業務部座位區的寬闊背影,直紀才終於呼出憋著的氣。
「你還是一樣很怕重倉嗎?」
突然有人這麼一問,直紀便握緊了手中的文件。開口的人是才剛講完電話的水野。水野年約四十五歲,擦著穩重膚色唇膏的嘴唇,勾起一抹快活的笑容。
「真柴,你還是老樣子呢。只要重倉來找你說話,就會明顯露出一臉害怕的表情。」
「我、我也不是怕他……」
「但你不是都不會跟重倉對上眼嗎?」
才想著該如何回應時,不知不覺間講完電話的其他採購部同事們,也加入了這個話題。
「重倉的臉滿可怕的嘛,而且總是繃著一樣的表情。何況體格又那麼高大。」
「真柴,你跟重倉是同期對吧?看不出來呢。」
「明明同年,體格卻相差那麼多嗎?看起來就像是大型犬跟小型犬站在一起一樣呢。重倉先生是哈士奇,真柴先生則是豆柴犬。」
其他同事也都說著「我懂」並相互點了點頭。
體格高大又目光銳利的重倉,確實會讓人聯想到面貌凶狠的西伯利亞哈士奇。相對的,直紀體格瘦小,身高也不到一百七十公分。頭髮跟眼睛都是淺茶色,或許是那雙大眼的關係,常會有人認為他比實際年齡還要小。
見直紀一句反駁也說不出口的樣子,水野接著緩頰道:
「但我覺得重倉是個認真又踏實的人喔。」
「就是說啊,雖然長相很凶,但不會強人所難。」
採購部的同事們口徑一致地不斷說著「重倉不可怕啦」。直紀有氣無力地點著頭,一邊在內心暗忖著「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也不是因為害怕才不敢跟他對上眼……不,有段時間確實是滿怕他的啦……)
沒辦法將真相說出口,直紀只能緊咬著嘴唇。
(我是因為喜歡他,才沒辦法跟他對上眼啊……!)
這種事情對誰都說不出口。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直紀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暗戀著在同一間公司上班的重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