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常瑮全身僵硬地眨了眨眼睛。
困惑地思考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能夠猜測的可能性太多,讓韓常瑮感到頭昏腦脹。
雖然不是出自自願,但也因為自己身上隱藏的祕密過多,還是心虛到連在被拖走的路途上都害怕得畏縮起來。
耳邊響起了自己的血管跳動聲,仔細看的話,似乎能清楚看見那薄薄的襯衫底下,心臟快速跳動的模樣。
那環住腰間的手臂相當健壯,觸碰到背部的身軀就像一顆大石頭,還有讓他感到無言的是,這個人還散發著好聞的香味,那是清爽溫和的木質香和篝火香,就跟申尚宮之前給自己看過的漂亮化妝品的味道……嗯,總之就是混合一切美好的獨特香味。
「請、請問您是……?」
當韓常瑮鼓起勇氣發問,頭頂傳來的是一陣好似嘆息般的笑聲,那彷彿是在說,你怎麼現在才問這個問題。
「嗯……」
巨大的指尖在腰上輕輕地移動,片刻之後,那不知究竟身分為何的怪人終於開口了。
「嗯……我並沒有要對你做什麼壞事。」
男人的聲音意外地年輕,甚至讓韓常瑮忍不住想,他的年紀是不是與自己相仿。
「我只是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
意外的是,男人的行為舉止也相當穩重,這讓韓常瑮在這個瞬間,內心有些混亂──
他對於自己認定對方是壞人而感到抱歉。
「您、您是……」
那有如繩子一般,緊捆著韓常瑮身體的大手將他輕輕一轉,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和那件被李韓碩撕碎的睡衣相似……不對,應該是設計相似,但質感看起來確實高級很多的黑色絲綢睡衣。
而當視線清楚地看見繡在口袋上的銀色木槿花,到剛才為止都還在激烈跳動的心臟,開始緩慢下墜。
木槿……花?
「喔喔……」
韓常瑮心中開始出現了疑似出了什麼錯的不祥預感。
他緊張地吞下口水,尷尬地稍微將目光向上移動,那如蜻蜓翅膀般隨風飄揚的章服衣袖、又高又壯的身體和拳頭大小般的臉,就像是造物主用心作畫,以一筆一畫美麗的線條所打造出的一般。
只要是身為這個國家的國民,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美男。
「抱歉。你嚇到了嗎?雖然現在才問這個有些好笑……」
這個人是自己的……不對,那是李韓碩,也就是代替自己之人的訂婚對象,更是這個宮的主人,第二皇子李鹿。
韓常瑮嚇得手裡的衣物都掉落在地,像傻瓜似的張開了嘴。
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傻愣愣地張著嘴巴很愚蠢……但他也是與先前不同的原因而嚇到無法動作。
這個人……怎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聽說他連回國日期都還沒確定,不是嗎?
「哎呀,看來你真的受到不少驚嚇耶,要不要幫你叫太醫?」
「嗯?」
「你等等,我馬上……」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韓常瑮有如那種放開背後緊拉的線,才會開始咚咚咚移動的娃娃,尷尬地連忙揮了揮手。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不知道是不是韓常瑮那個模樣太有趣了,李鹿輕輕地露出笑容,隨即像似對此感到抱歉,在搖了搖頭後,又再次鄭重地道歉。
「不,是我……我連皇子……不對,我連殿下回來了都不知道……」
韓常瑮沒有意識到自己宛如機器人似的,同手同腳回應,並彎下身體撿起落在地上的布塊。
雖然在撿拾過程中不小心連大塊石頭一起撿起,但是他根本沒有篩選的時間。
「話說回來,你在找什麼?」
「呃?」
「你是不是把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了?」
「沒……沒有呀!這並不是殿下您需要在意……的事……」
「因為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本來就很膽小的韓常瑮幾乎就要當場氣絕。
自己不久前還心急如焚地在尋找的那個試劑瓶,居然就在眼前的那隻大手裡。
──怎麼會?到底為什麼?
偏偏一盞漂亮的燈籠照亮了他現在所站的地方,無論怎樣,自己都無法否認說不是。
「這是你在找的東西嗎?」
這句話與其說是在詢問,不如說李鹿確信就是如此。
韓常瑮被嚇得臉色鐵青,緊閉著嘴,不停地緊咬乾燥的雙唇。
儘管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名作賊心虛的人……但是對於這種突發狀況毫無招架之力的他,完全想不到任何有用的方式應對。
「嗯……」
李鹿看到韓常瑮默默不語,露出有些無聊的表情,撥了撥向下蓋的瀏海。
「總之,我聽說你是我的訂婚對象……也就是從趙東製藥帶來的人。」
韓常瑮看到李鹿說到訂婚對象一詞,門牙稍微觸碰到下唇的樣子──明知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但韓常瑮還是不自覺地感到煽情,使得他暫時忘記自己的處境,臉紅了起來。
「對吧?」
「啊……啊,是,沒有錯。」
「那真是太好了,我不是故意要那樣的。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也是特殊體質的擁有者,我一看就覺得那應該是跟體質有關的藥物,就先撿了起來,並非要向你追究詳情。」
李鹿真的就像沒有其他特別意思似的,將試劑瓶遞給韓常瑮。
為什麼剛才表現得一副像是在試探別人似的,現在卻又一副輕鬆灑脫的樣子……韓常瑮雖然很想這麼問,但目前不是問那種事的時候,他還是伸出顫抖的雙手,接下試劑瓶。
「幹麼這麼害怕?」
也許是因為韓常瑮那一副像是犯了什麼死罪的顫抖模樣太過搞笑,李鹿微微地笑了一下。
「嗯……若要繼續找藉口的話,我的確是在等著你,因為你那被強行拖走的樣子,讓我有點擔心。」
「呃?」
從被李韓碩拖走時開始……他就看在眼裡了?那意思是,他從很早之前,就一直都待在這附近?不,不對,這根本就不重要。
李韓碩剛才說了什麼?要是被那個人聽見什麼的話,那該怎麼辦?韓常瑮那嚇得鐵青的臉上,眼睛緊張得不停打轉。
「可以的話,我可以跟你聊聊嗎?」
李鹿說得客氣,但這仍是一種令人難以違抗的語氣。因為這次對自己來說,一樣是沒有選擇權的問題,所以韓常瑮也只好點頭答應。
「謝謝。」
李鹿示意要韓常瑮跟著自己,並向樹叢裡大步邁去,而身高比他還要矮的韓常瑮,必須加快腳步才能跟上他。
韓常瑮完全沒想到裡面還有路。不過,這是要去哪呢?長長的樹枝搔癢著頭部,感覺就像是要走進柳樹的懷抱一樣。
「哇……」
一跨過長及腰間的不知名盆栽與樹叢,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湖水和小石橋出現在眼前。
淡色系的燈籠臺稀稀疏疏地坐落著,那宣告季節的蟲聲在耳邊搔癢著。
在一切好不真實的美麗景致下,韓常瑮不僅忘記自己的處境,甚至還發出了讚嘆。
「很漂亮吧?」
「是……」
「環繞著整個柳永殿的湖水,是從這裡開始的。那是從這裡像這樣圍繞的圓形結構。」
「啊,原來如此……」
「我第一次來連花宮的時候,也最喜歡這裡了。我們剛才來的那條路沒多少人知道,是個就算躲起來,也不太會被人找到的地方。」
李鹿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大略指出了方向。
「這邊是寢殿、這裡是別墅,那裡則是你穿著睡衣走出來的地方。啊,抱歉,我可以
抽菸嗎?」
這次的語氣也跟之前差不多,與其說是想要取得同意,不如說是一種溫柔的告知。韓常瑮反射性點著頭後,這才真實地感受到眼前這個人的尊貴感。
其實在這之前,什麼皇帝陛下、皇子殿下之類的,他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
他在短暫入宮生活的期間,雖然學習到基本規範及歷史,但這對韓常瑮來說仍是無法觸及的概念。
而且……雖然沒辦法告訴任何人,但韓常瑮卻放肆地對皇室成員及李鹿……抱持著親切感。
現在的皇室雖然對過去的獨立運動有著顯著的功勞,但是在其他君主立憲制的國家生活的普通人們,也漸漸變得難以接受僅以血脈來繼承的結構。
為了救國而奉獻一切的皇室,雖然現在仍是國民們的驕傲與榮耀,但與此同時,認為自己不論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所謂的上位階層因此感到反感的人也不少。
他們因為投胎投得好而受到高階禮遇的人生,是否真適合現今這個時代?
認為現在也差不多該結束皇室遊戲的激進派會在選舉中成功當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是奇怪的是,韓常瑮卻對皇室……正確來說,應該是李鹿所背負的壓力和不合理感到惋惜。
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背負著他人的期待而活下去,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生?
李鹿甚至在全國人民都鬧哄哄地討論著自己是特殊體質擁有者時,也要在鏡頭面前露出微笑。
當然,像韓常瑮這樣的傢伙……若以李韓碩的話語來比喻,就是如蟲子般的傢伙,怎能跟皇子殿下視為同個等級。
「這個商品是以僅在連花宮才有的柳樹命名。但因為樹種珍貴無法砍伐,所以這是在竹子上不停漆上黑漆所製作出來的。」
李鹿指著從衣袖裡拿出的巨大菸斗笑了笑。
也許這是他很常使用的物品吧?手持的部分已經被磨得油油亮亮的。
韓常瑮想著,殿下是不是喜歡黑色呀?披在身上的章服、他穿著的睡衣,以及手上菸斗的菸嘴與菸桿全部都是黑色的。
韓常瑮早已忘記自己手上的東西究竟是石頭還是衣服,猛盯著李鹿那緩緩吐出煙霧的雙唇。若將這個美麗的宮殿比喻成人類的話,那大概就是像李鹿那樣的秀麗容顏吧?
而他的語氣和小習慣,卻輕易地引發人的下流想像。
完蛋了,自己的身體及心靈現在就像李韓碩所說的,真的變淫蕩了。
「你跟韓常瑮很熟嗎?」
「……呃?」
韓常瑮突然聽見自己名字,嚇得叫出聲音。
直到他看見李鹿做出像是吃了驚而稍微歪著頭的動作,韓常瑮這才意識到李鹿所指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李韓碩。
對了,在這個地方,自己並不是韓常瑮……
「啊……是的,沒錯。」
「我發現你膽子很小耶,老是被嚇到。」
「呃……抱歉,因為我從沒遇過……身分地位如此崇高的人……」
韓常瑮舉起手緊壓自己的胸口,但是那噗通噗通跳個不停的心臟仍然無法輕易控制。
「嗯……少爺他……身體很不好,又因為體質的關係,不喜歡和人們一起住,所以……所以從小……」
韓常瑮冷靜地將自己刻印在腦海裡的手冊內容說了出來,這是他背到膩的設定手冊裡的其中一部分,而他也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到就算在睡夢中戳他一下,他也能馬上道出內容。
但是……
「是啊,我有聽說韓常瑮從小身體就很不好,所以趙東製藥才會故意對你做這種事嗎?」
李鹿那突然打斷話語的疑問令韓常瑮慌張不已。
「……咦?」
這種情況、這種問題,可沒出現在韓代表給自己的設定手冊上啊……
「我從你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種……像是刻意打造?嗯……就是刻意模仿Omega 的……那種感覺。」
「刻……刻意?」
看著韓常瑮那慘白的臉,李鹿用手揮了揮眼前的煙氣,急忙地補充說明。
「啊,真是的,我這麼說並不是想打壞你的心情。」
李鹿轉過頭,朝著與韓常瑮相反的方向吐出含在口中的煙氣,然後輕輕地乾咳幾聲。
「嗯……我從剛才開始,好像一直說著我不是故意的,聽起來有點尷尬。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向沒有特殊體質的人說明這種心情,不過就像我所說的,總覺得……就是……
你身上真的有一種會挑動Alpha 神經的感覺,但又好像不是真的Omega。」
像是故意模仿出來的……並非真的。
雖然李鹿認為他那聽似無理的表現會令韓常瑮感到錯愕……但其實並非如此,韓常瑮會感到驚訝,是因為他沒有想到有人會如此輕易地解讀出自己人生的一切,而對方還是自己一直很努力小心的對象。
──李鹿只是遇見了自己,並聊了幾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