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博物誌

名人推薦：洋洋灑灑的目錄、隨處可見的引用、行雲流水的行文，在在顯示出作者浩瀚無邊、無所不知的博學，令人深深嘆服。
──洪維揚 「幕末．維新史」系列作者

澀澤先生挑選、整理二十四篇幻想動物隨筆，可做為老普林尼《博物誌》及波赫士《想像的動物》等博物書誌的註解。人類與動物不同之處在於超強「想像力」。道德也是一種想像力。這是人最可貴的素質。
──高苦茶 《禁斷惑星》作者

本書記載早期不同文化下對未知事物的想像。面對新穎的事物或現象，人們觀察、敘述並傳唱，集結成了神話、奇幻迷離的故事，期待各位冒險者進一...

韃靼植物羔羊

方濟各會傳教士和德理出生於義大利威尼斯附近的波代諾內，一三一四年立志前往東方傳教，經過小亞細亞、波斯、印度、錫蘭、蘇門答臘、爪哇、婆羅洲，於中國的泉州上陸，停留在元朝的大都（如今的北京）三年，最後通過內陸的吐蕃（現在的西藏）回國。和德理的《鄂多立克東遊錄》如書名所示記錄了這趟浩大的旅程，受到當時歐洲民眾喜愛且廣為流傳，其中介紹了在未知東方國度各種不可思議的民族、動物與植物。
例如《鄂多立克東遊錄》第三十一章出現「會誕生一頭羔羊大小野獸的瓜類」的描述，以下引用其文字：

「在被稱為卡迪立的大國中，有著名為卡斯匹山脈的群山（如今的高加索山脈），此處似乎會長出非常巨大的瓜類。據說其果實成熟後會分成兩半，裡面可見到一頭羔羊大的小動物，所以這種瓜類具有果實，果實中有肉。」

這種奇特的植物羊傳說似乎已經在中世紀的歐洲廣為流傳，從約翰．曼德維爾那被認為大量剽竊和德理旅行記的《東方旅行記》（一三六○年左右），以及博韋的樊尚被視為中世紀百科全書的《自然之鏡》（一四七三年），都可發現類似的描述，這或許可視作波斯傳入的傳說吧！
博韋的《自然之鏡》中，將這種植物羊稱為「韃靼植物羔羊」（斯基泰之羊，Scythian lamb），而斯基泰指的是黑海北岸的草原地區。前面提過和德理的《東方旅行記》中有個卡迪立國，而這個稱為卡迪立的地方推測是現在從窩瓦河下游到高加索山脈一帶，恰好是斯基泰所在之處。
根據博韋的記述，這種「韃靼植物羔羊」身上包覆著帶黃色的絨毛，長著類似臍帶的長莖連接地面，彷彿小羊一般，切開會流出如血的汁液。另有別的說法指這種「韃靼植物羔羊」的毛皮有如羊毛能保溫，所以到了產季商人會去摘取。
十六世紀初，斯洛維尼亞人外交官西吉斯蒙德．赫爾伯斯坦以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大使的身分被派遣至莫斯科，他的見聞錄《俄羅斯情勢解說》（一五四九年）中也提到了植物羊，植物羊從原產地撒馬爾罕出口到威尼斯，文中寫道「每個回教徒的帽子內層都用這種植物纖維織成的毛皮來取代動物毛皮」等等。如果赫爾伯斯坦的報告正確，和德理就算不用大費周章跑到東方，應該也能在其出生故鄉附近的威尼斯看到從撒馬爾罕送來的「韃靼植物羔羊」才對。
和德理的報告中強調植物羊是從瓜類般的果實中誕生的，而文森．德．波微與赫爾伯斯坦的記述則更著重在植物羊的絨毛上。不知是不是前述的緣故，還有個說法指這種「韃靼植物羔羊」被稱為「金狗毛蕨」（barometz或Polypodium barometz）。
所謂金狗毛蕨，指的是一種生長於中國北方，實際存在的蕨類（羊齒）植物，蕨類的嫩葉上長著細密的絨毛，各地也都認識這種植物，會將其紡成紗、用於紡織品中。或許是因為細密生長於蕨類根或莖上的金色絨毛非常類似羊毛，所以把金狗毛蕨與「韃靼植物羔羊」混在一起。
根據Ｈ．李的研究《韃靼的植物羊》（一八八七年），實際上「韃靼植物羔羊」似乎是種棉樹，但我認為比起棉樹，蕨類更貼切。
從北鐮倉連綿到我家庭院的後山，長滿了整片的巨大蕨類。到了春天，包覆著絨毛的嫩芽破土而出，我總是會聯想到金狗毛蕨這個詞，實際上，那看起來就像隻小羊蜷縮著。
話說回來，我最近看了李約瑟博士（Noel Jo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廣受好評的大作《中國之科學與文明》第一卷，其中也提到「韃靼植物羔羊」的軼事，真令人驚訝。李約瑟博士有涉獵中國方面的文獻，證明了這個傳說不僅在歐洲，自古便在波斯、中國也流傳著。是說我們原本就已認識了南方熊楠的名著《十二支考》，對約瑟博士的文字或許沒必要那麼訝異。
至於「韃靼植物羔羊」，南方熊楠寫道：「據說這在支那俗稱羔子，也就是韃靼植物羔羊，在歐洲是很貴重的奇藥。它會從土裡自然長出小羊，野狼喜歡吃，一受傷就會流血等等。」被《古今要覽稿》引用的《西使記》則寫道：

「壠種之羊出現在西海。取羊臍種於土中，用水灌溉，聽聞雷聲臍帶便繫地相連。待其長大，用木頭驚動，臍帶隨即斷裂，羊立刻可行走吃草。至秋天可食用，臍內再度產生種子。」

熊楠寫說「這在歐洲是很貴重的奇藥」，我記得蕨類長了青苔的根株在歐洲的確曾經是用來止血的特效藥。
雖然熊楠把「韃靼植物羔羊」的傳說當成「實在是令人笑破肚皮的無稽之談」一笑置之，而另一方面，李約瑟博士則熱中於努力合理地說明這個傳說的起源。著眼於這樣的傳說怪談，或可謂熊楠做學問的容受範圍。
根據李博士的推理，植物羊傳說不管與棉樹、與蕨類都沒有關聯，其起源是「某種屬於海生雙殼貝類的軟體動物──雙色江珧蛤吐出的絲線」。希臘化時代，在地中海沿岸發現將這種絲線乾燥後可製成的紡織品，敘利亞商人將這種奇妙的紡織品出口到中國。最後以訛傳訛，變成讓雙色江珧蛤從海岸登陸，接著再以羊類取而代之，整個故事大幅改變──不用說，我們沒有資格去斷定李博士所說內容的真偽，只能說是很有趣的推測。
從這小小的「韃靼植物羔羊」相關考證中，源源不絕冒出以絲路或西域為中心，東西文化交流史壯觀印象的，恐怕不是只有我吧！
阿根廷幻想小說家波赫士的著作《想像的動物》中提到植物羊，描述此怪物的特徵為「結合了植物界與動物界」。
波赫士繼續表示，「關於這個主題，也請大家回想一拔起來就會發出如人類尖叫般聲音的曼德拉草，以及但丁《地獄篇》第七圈中悲慘的、受了傷就會從樹幹流出血液並同時說話的〈自殺者們的森林〉。」
雖然波赫士沒有寫，不過我認為必須在這怪異的植物系列中，追加藉由中世紀波斯詩人的作品傳至歐洲，位於中國海盡頭被稱為瓦克瓦克島（al-Wāqwāq）的傳說。
瓦克瓦克島上，有種類似無花果的果實會誕生人類小女孩，而非羊隻。一旦果實成熟，小女孩便具備了完整的肉體，會用頭髮勾著枝條下垂。最後完全熟透時，會發出「WAKUWAKU」的悲鳴，同時從枝條落下死亡。這可謂是個充滿悲戚童話式幻想的傳說吧！
我到伊朗旅行時，在薔薇四處盛開的伊斯法罕旅館中庭吃了如西瓜大、黃色果肉又香又甜的哈密瓜，不過很遺憾，沒有羊從哈密瓜中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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