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功能」與「序列」的組織原則所構成的事件安排便是故事的「情節」。「情節」可說是敘事層面的「故事」的構成主幹,它可以被定義為「事件的形式系列或語義系列」(胡亞敏,2004:119)。
復以《含英咀華》為例,該展座落於一個長型的展場,設置固定式的隔牆。展覽遵循著既有的空間分配,如平面圖所示,呈現一區區的分布(圖2.4)。這樣的展區規劃毋寧是一種常見的處理方式。Bal 便曾以劇場做為這類型展場的隱喻,亦即強調其中分隔出一個個獨立空間,有如戲劇表演的場景,且為了使展品處於最佳的可視狀態,策展人必須發展出一個劇本(scenography)(Bal, 2008:74)。展覽因此成為一系列「場景化」(mise-en-sc?ne)的結果。在戲劇裡,「場景化」意味將文字與分鏡記錄以一種可以令多數觀者共同接觸的方式,在有限且受限的特定時空裡加以組織並表演(Bal, 2008:74)。但展覽畢竟不同於戲劇,展覽的觀者必須藉由主動的位移接近展品,且不同於戲劇,觀者在展覽裡並不僅是一個被動接受表演的對象,而是主動接觸展覽所提供的內容者。在他一步接著一步朝向展品移動時,隨著之間的韻律、速度與觀點(points of view)或焦點(focalizations),觀者將展覽視為一種意義製造的序列(Bal, 2008:71)。
以該展而言,「故事」的界定是從介紹不同型態的書房空間到介紹書房裡的人事物,最後強調眾多書房內如何進行讀書這件事。進一步分析,這三個大序列又分別可以拆解為多個小序列。雖然該展並未標舉出一位明顯可識的故事主角,但一般以展覽的處理而言,我們已經可以說這三個大序列已經構成本展的「故事線」(storyline)。
若分別檢視三大序列,可以指出「書房這個好所在」(圖2.5)、「書房戀物誌」(圖2.6)以及「閱讀這一回事」(圖2.7)等三個展示單元(事件)具有所謂的核心功能,而其他的單元(事件)毋寧是做為補充性質的催化功能。以Barthes 的觀點而言,核心事件引導情節向既定的方向發展,而催化事件雖然功能性較弱,但它可以加快或減慢話語的速度,甚至可以拖延、阻礙事件的發展。由此可見在顯示各種書房的區域,古今書房的並置成為一種填補核心功能的輔助(圖2.8、2.9);而在敘述書房的人事物的區域則同樣以古今對照,以及列舉不同人士在書房所從事的不同活動,以延遲故事向下發展或者是以其強化概念(圖2.10);而最後在敘述閱讀行為的區域,更藉由閱讀空間的擴大(「移動的書房」)用來強調閱讀的本質(圖2.11)。
如此的分析展覽之敘事內容絕非多餘之舉,因為它有助於我們反思展覽所提供的「故事」是否過於複雜或簡單,又或者是否過於艱澀或平淡,更可在對應觀者如何「閱讀」時,提供明確的分析架構。如果這樣的分析正當性得以成立,我們可再思考展覽情節的組織原則與類型。在「書房這個好所在」序列中,由固定隔間區隔出的四個空間依照展場既有的路線順序依次規劃為一個現代書房區「人人都有他嚮往的書房」、兩個古代書房區「古代文人的理想書房」、「文人生活美學」以及一個影音裝置區「名家談書房」等命題。在此由於展覽的特性,明顯地是一種不同空間的連接與對照。在「書房的人事物」序列中,「書房戀物誌」與「你的書房、我的書房」呈現的是現代書房的好物,而「文房清玩」則呈現古代書房的用物,兩者也是一種時間跳躍的對照。
在「閱讀這一回事」序列中,空間連接的原則是透過攝影徵件的方式,將展場外不同空間攝入展場內,表現「移動的書房」概念,最終則將閱讀的場域拉回現場,以強調此時此地正適合閱讀的概念。空間連接的方式可與當代一些實驗性小說所嘗試的方式相對照,亦即不是通過一個接一個的行動來處理情節,而是以空間連接的方式,令讀者接受一個接一個的畫面,並使讀者從這些畫面中思索故事的意義,是一種淡化情節的做法。
在該展這些書房空間的連接中,刻意使用「時間偏離」(chronological deviation)的手法。在兩個古代的書房區中以「倒敘」(flashback)的手法加入了以明代末期為主軸的古人書房的展示。這樣一個回溯過去的手法在時間帶的選擇上是主觀的,且其跨度(span)是非常大的。現代書房的時間可能不過數十年便令我們感覺有極大的差異,但古代書房的時間帶可以含括數百年觀者卻不一定察覺。同樣地在「書房的人事物」序列中,「書房戀物誌」與「文房清玩」的單元也是另一個「倒敘」,儘管一樣有時間跨度的不一致,但同樣可以達到並置與對照的效果(圖2.12)。
如同上述,該展淡化處理情節。首先因為該展的情節並不戲劇化,雖不能稱之為任意的組合,但也沒有扣人心弦的高潮起伏。尤其前述的空間連接與對照的安排,使得整體敘述多描述與評論而少行動與事件。更重要的一點在於,由於展場的既有空間分布,無法強加規範觀者的動線,而策展團隊也沒有強迫參觀動線的意圖。因而,觀者進入展場,可以按照設定的方式先右轉再進入左方的展區,但也可以逕入左方,最後才參觀右邊的展區。這點說明該展的情節在閱讀上是一種非線性的類型,亦即展覽呈現一種情節結構的開放。這種開放性表現在情節組織原則的任意,也表現在開始與結尾的選擇不再絕對,而有不同的可能性。如此,觀者有其閱讀的自由,也有其接受上的任意性。
藉由上述分析理論,我們得以將每一個敘事分門別類,在每一組語句中尋找相同的詞類順序,並且以建立階層狀結構的方式描述各種故事類型。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些深層結構是無時間性的;它們產生自人類行為的規律和規則,而正是這些規律和規則推動我們從開端向結尾運行。儘管時間聯繫或因果聯繫對於故事序列是有必要的,但它們卻不足以說明故事為何有趣或吸引人,僅可以使我們梳理故事中所發生的一切。因此我們仍有必要進一步分析這樣的故事如何被加以述說,或者是理解作者在時間上對於故事線的重新安排以及視點的變化如何控制我們對行動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