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柚木和
六月的某個夜晚,我接到編輯志村先生打電話來。「把畫到庭院和植物的漫畫集合起來做一本書吧。」他如此提議,於是有了這部作品集。
一九八六年,我以《枇杷樹下》這個書名出版了有生以來第一部作品集,出版社是日本文藝社。作品集中收錄了描寫電影院的〈芝加哥大戲院〉(シカゴパレス)和描寫理髮廳的〈午後的羅蘋理髮廳〉(昼下がりのルパン),我將它們拿掉,改放〈瑞穗與林子〉和〈夏日庭院〉。我現在住在靜岡縣的鄉下,出生地的故鄉,不過當時是在東京租的公寓內畫出了這些漫畫。我會一手拿著相機走出公寓,在附近的城鎮或巷弄閒晃留連。除了街景之外,也拍了許多植物的照片。
擺滿巷弄裡的盆栽,窗戶下方如小山般群生的蘆薈,長到比屋頂還高的巨大仙人掌,往人家院子裡一看發現有絲瓜棚,棚下垂掛著好幾顆沉甸甸的絲瓜。附近寺廟的墓園內生長著華美的櫻花樹,每年都會開出妖豔的花朵。往腳邊一看,有魚腥草、紫茉莉,春夏交界之際有芙蓉、木槿、蜀葵、美人蕉、牽牛花、向日葵。令人聯想到南方的棕櫚樹、芭蕉、八角金盤。會結出圓圓果實的枇杷、柿子、無花果、石榴。我在東京巷弄內不斷看見這些植物,並且反覆拍下它們的照片。我並沒有什麼憐愛花草的心情,不會有真漂亮、好美啊等想法。原本由人類之手種下的庭木會在不知不覺中擅自茂盛生長,無關乎人類的意志或心情──我認為那模樣極為不祥,甚至情色。
思考後記要寫什麼時,我想起了東京的巷弄。(同時想起,我一個男人大白天拿著相機徘徊於巷弄時,偶爾會被誤認成偷窺狂、變態,也曾被當作泡沫經濟時期房地產開發商的走狗。)
庭院和植物和緣廊加上少女,我深信只要有這些元素就能畫出有趣的漫畫,因此畫了這些作品。
少女倒臥在緣廊上度過無為、無償的時間,而緊鄰她的庭院內茂密生長著數不清的植物──是我最先想到的意象。如何描繪這個庭院,是至關緊要的問題。簡言之,我所設想的庭院是未經管理的庭院,或者是茂盛生長速度遠超過管理能力的庭院。植物會逼進到緣廊邊界,偶爾甚至會越過緣廊,入侵到房間內。你得擁有畫技、耗上大量的時間,才能用沾水筆實現這場面,因此我總是連設想的繁複度的一半都達不到就擱筆了。
〈枇杷樹下〉想畫的是爬樹的女孩子。故事裡爬的是枇杷樹,但老實說,我並沒有看過高大到可以讓人爬的枇杷樹。這篇故事另一個想著墨的點,是少年意識到「性」之前的情色氣氛。院子裡的狗、鯉魚、蜻蜓等等的,也為氣氛的形成提供了一些助力。
〈八月的妹妹〉想畫的是少女的腳,想要從戀物的角度來描繪少女之腳的姿態和運動。
〈食火雞的庭院〉中出現了棕櫚樹和雞,也許先把話說在前頭比較好:這是受到大名鼎鼎的伊藤若沖的影響,或者說是對他的拙劣模仿。大田區立圖書館在我當時住的公寓附近,我在那裡發現了豪華的若沖畫集,反覆看了好幾次。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若沖繪畫的美妙,不過我一看再看看了好幾年,永遠都不會膩。我的其他篇漫畫也一再模仿若沖畫雞,不過如果被拿去和若沖比較,我會覺得羞恥到不行。描繪動植物的畫家當中還有一個人深深吸引我,那就是在奄美大島生活、死去的田中一村。
〈瑞穗和林子〉實在是畫得很隨便。我還有其他想畫的題材,但覺得畫那些好像很花時間、很麻煩,想著想著,截稿日就來到眼前了。那總之就畫點什麼吧!當初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動筆的。畫完之後我不敢重讀,一直封印著它。尤其最後一頁亂七八糟,我很想整頁重畫,不過好點子一直沒浮現,最後還是照舊收入書中了。老實說,我後來發現其他篇漫畫也有類似的馬馬虎虎。
現在正逢出版業不景氣,編輯志村先生還提議出版如此平淡的漫畫,我心懷感激。
2001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