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或死亡：我在法國外籍兵團拿命來換的那五年

廚房神祕人

那天，我被輪調去部隊廚房幫忙。廚房裡有一個神祕的東方面孔，看起來脾氣古怪，整天都不太說話，也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是負責廚房內部業務的後勤人員，管理部隊的伙食倉庫， 有時候還要留守，睡在那棟建築物裡附設的臥房，是廚房公務的值星官。
某次休息時，他悄悄過來我身邊，遞過來一本白色筆記本。
「中國語？」他向我確認，可能怕我法語不好，先問了一遍我會不會說英文。
「我不會說英文。」我用還算標準的法語回答他。
然後我們開始交流，有什麼不懂的，他就在筆記本裡用日語寫下來。因為日文裡有漢字，如果有交流困難，直接寫一長段句子，看到漢字的部分，就能大致上猜出意思。
這名日本人曾經是情報單位的特務，年齡比較大的時候才來到法國外籍兵團。亞洲人在傘兵團難免被欺負，他被調來後勤的原因，也是在連隊遭受排擠。體能要求對於他的年紀來說，有點太硬了，畢竟他已經四十歲，在部隊裡面算是高齡士兵，身高也不高，但所謂大隱隱於市，在人群裡毫不起眼的人，故事卻是異常精彩。
我們談論了些日本單位的祕辛，甚至說了怎麼毫不聲張地在部隊把人處理掉，像我們部隊這麼多逃兵，有時候早上點名人少了，部隊都不會去找。
「有些人可不一定是逃兵，可能背地裡被處理掉了。」
「部隊裡是沒有監視器的。如果在廚房把人大卸八塊，高壓水槍可以沖掉所有血跡，只要裝進黑色垃圾袋裡，早上一早，垃圾車就來收垃圾了。神不知鬼不覺，人從此世上蒸發。」
聽他說完話，我都感到毛骨悚然，希望不是真實發生的，否則想起來真是有些害怕。
有次半夜巡邏時，隱約看見黑夜裡有個身影。我第一直覺就是他，果然沒錯，他在黑暗裡練習著刀法。



第十三半旅的台灣人

因為外籍兵團第十三半旅剛遷到法國本土，幾乎所有的新兵都被送到這裡來。來到這個單位之後，我才發現台灣人還真不少， 雖然他們都跟我在不同的連隊。
他們很多都曾在國軍服役過，有海軍陸戰隊的吳少鈞、海龍的夏宜強、航特的陳晞，資歷最深的是劉欣益，服役時間比我還早半年。還有幾位更低調的台灣人，有趣的是，大部分從台灣來到法國當兵的人，都是純粹為了當兵，挑戰國外軍事歷程，而不是為了國籍或是退休金。
甚至聽說某人還曾經是特殊單位的連長，官拜上尉，但是現在也來到法國從小兵開始重新打造。我聽外國戰友提起，那名台灣戰友的同梯新兵都被操到退出，他是他們那梯唯一留下的人。而且因為他法語不是很好，所以還是常常受到不好的對待，由於心地善良，或是說比較單純的關係，還被外國戰友騙了不少錢， 當然那外國戰友接著就人間蒸發，逃兵去了。
他在臉書上常發中文長文，其他外國戰友按下翻譯之後，才發現平常不言不語的他，在軍事領域的文章竟是這麼專業，專業性甚至比一般嘴砲士官好上太多。
逢年過節，我們會找時間吃飯聚一下，大家都是戰友，也是同胞。只不過，在步兵單位，華人間有些傘兵團所沒有的勾心鬥角，傘兵團相比起來還是單純許多，人少就更加團結，有事情能幫盡量互相幫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鬥爭，而且兵團組成的複雜性，也讓這裡注定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



城鎮戰演習

某次城鎮戰演習中，我們駐紮在海邊度假村，看著錯落的小木屋，這裡應該曾經是真的度假村，只是如今變成軍事演習的地區。度假村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草已經長到成人半身高。
小木屋大多零星搭建在Y 型主要道路附近，彼此間距一公尺多一些，屋內對外出口只有一扇門，及兩扇方形大窗。到陣營時， 像這樣了解周遭戰場是首要工作，實際評估地形、建築、通道設施與基礎民生設施，像是醫院、發電系統、交通系統、宗教或政治設施等等。
這裡還有個大型文化中心，和一大片一望無際的自然海灘， 遍布著零星的漂流木與海草，這還是片讓人欣喜的沙灘，因為適合放地雷。但是望著外海灰暗的天際線，有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們來支援飾演壞人，帶隊的是名狙擊專長的羅馬尼亞中士， 而且是出了名的暴力狂，服役時間接近十五年，卻還是中士，因為實在犯錯太多。聽說在德國中士庫魯斯還是小兵時，他已經是中士了，如今庫魯斯都已經在軍階上與他平起平坐。
如果他在隊伍中，千萬不要想著偷懶取巧。所有學員的一舉一動，全部都在他的眼中，尤其是那些壞心思。
有次精準射擊訓時，大家都已接近體能極限，於是有人提議把背包裡沒有用的裝備先找地方藏起來，然後輕裝上陣。由於培訓過程中為訓練狙擊手的找點能力，狙擊手會透過無線電收到座標，再以最快速度趕到定點，執行不同的任務內容，就這樣重複差不多的內容好幾天，對路線也很熟悉，因此想說把東西藏起來， 只要在集合時回來拿就好。
結果那天最後他們只記得，手電筒的燈光以及中士的拳頭同時往臉上招呼。有一整個小組自費的裝備都被他丟到垃圾桶，每個人損失了幾百甚至近千歐元的裝備，有一些甚至還是新的。
但是羅馬尼亞中士是很有規矩的軍人，非常講義氣。只要你符合他的要求，就不會有事。
集合的時候，他為大家安排了站哨時刻表，因為我們這裡是軍事領地，理論上不會有平民進入。只要看到人，若答不出暗號， 即視為敵人。即便是一群平民闖入，二話不說，吹哨讓所有人都起來，如果不聽話，直接動手制伏他們，有問題，他扛。
跟著某些長官，犯錯的時候他們可能會讓你背黑鍋。可是這名羅馬尼亞中士不會，你可以完全信任他。如果你是他手下的兵，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們部署好整個度假村的防備，這個行動為期一週，我們有足夠時間建築好簡易防禦工程，沿途再布置些陷阱。
雖然飾演壞人的一方是注定的輸家，但是也不能讓其他人贏得太輕鬆，不管在部署還是戰略方面，都要盡可能真實地與他們對抗，否則就失去了演習的意義。
演習不是配合演戲，是為了戰時可能發生的情況作準備，並且讓戰鬥人員習慣處在緊張狀態，透過環境的改變，對敵情威脅做出更好的調整。
在負責攻擊的部隊到來前，他們已經行軍好幾天，沿途有些零星的交火。對我們來說是小打小鬧，因為我們知道他們的最終目標，可以預判其行進路線，只要埋伏好，邊打邊退即可。
演習來到最後一天，我和另外一個薩爾瓦多人穿著便服飾演平民，手裡有一顆練習用手榴彈。守在必經的十字路口，等敵人一來，馬上通風報信給羅馬尼亞中士。等了五個小時之後，敵人到來，我們裝作若無其事經過，還離敵人老遠，他們已經把槍口轉向我們，而我還沒反應過來，我的夥伴已經往前猛衝，把手榴彈豪爽地一扔，還差了三十米。
接著我們被敵人俘虜，我的雙手被綁在身後，全身被搜了一遍，大字狀躺在地上，被拉進廢棄的農莊。原本那裡還是我們反派的基地，敵人在這裡找到不少驚喜，因為從進門開始我們四處都安置了炸彈。可能是這個原因，負責攻堅的上士情緒非常暴躁， 明明只是演習，但是感覺他是認真的，真的把我們當成罪犯，問話時，他這王八蛋一拳直接揍我喉嚨，揍了四拳，打了兩巴掌， 之後讓我雙膝跪地，面朝牆壁。
薩爾瓦多人也被打得很慘，他的雙手沒有被綁，就藉故蹲下綁鞋帶，趁著看守的人不注意的時候馬上跑，結果被抓住，害我又一起被揍。
上士說「A poil」（全裸），接著把薩爾瓦多人全身上下的衣服脫光光，又揍又踢，過了二十分鐘，問他會不會安分一點了？ 「是！」他說。結果是他一穿好衣服，拔腿就跑，而且這次是拚死地跑，最後突破重重包圍，跑進山林裡藏了起來。畢竟其他人都是全副武裝，穿著防彈背心，很難抓住一個身手矯健還穿著輕便的人。
就這樣，他跑了。但我還在，至少也幫我鬆綁啊！
當天晚上的慶功宴，我們吃得還不錯，是其他人在山裡巧遇的野豬，連續吃了一週的罐頭，總算要改善伙食。隊伍裡面的尼泊爾人負責處理野豬肉，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些醃料、辛香料， 看起來平常沒少做野炊。其他人也不是光看不做事，一些人負責砍柴，另外幾位負責生火，剩餘的人則開始清整裝備和擦槍。幾個小時過去，突然聞到了野豬肉被燒熟的香氣撲面而來。
下士向尼泊爾人問道：「應該已經熟了吧！」只見野豬的表皮已經燒焦，他熟練地用軍用小刀切開野豬，油水從裡面滋滋地冒出來，看得所有大男人們心花怒放。
切開野豬肉後，放在炭火上繼續烘烤，再用樹枝去挑切好的野豬肉吃。我將樹枝從中間折斷，當成筷子使用，完全不怕野豬肉沒有被烤熟，直接夾到了嘴邊。在場的人幾乎都沒在客氣，很快就把野豬分食殆盡。
一群人圍著爐火，笑罵聲此起彼落，嘴裡咀嚼著野味。除了啤酒之外，我們什麼都不缺了。野外生活果然還是要這味，善哉！ 善哉！
話說回來，這薩爾瓦多戰友真的很神，足足躲了一天。隔天早上，行動結束了他才靠近我們的集合點，還有人打賭他是逃兵了。中士並沒有責怪他，而且他看起來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說他做得好呢，他確實扮演了一個好的恐怖分子，即便被抓到，也沒有吐露風聲，還把握好時機順利逃跑。但是說他做得不好呢，這只是演習，他也不該逃跑啊，簡直是打臉了對方指揮官（這一點讓我們羅馬尼亞中士很滿意）。

廚房神祕人

那天，我被輪調去部隊廚房幫忙。廚房裡有一個神祕的東方面孔，看起來脾氣古怪，整天都不太說話，也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是負責廚房內部業務的後勤人員，管理部隊的伙食倉庫， 有時候還要留守，睡在那棟建築物裡附設的臥房，是廚房公務的值星官。
某次休息時，他悄悄過來我身邊，遞過來一本白色筆記本。
「中國語？」他向我確認，可能怕我法語不好，先問了一遍我會不會說英文。
「我不會說英文。」我用還算標準的法語回答他。
然後我們開始交流，有什麼不懂的，他就在筆記本裡用日語寫下來。因為日文裡有漢字，如果有交流困...

自序　往後依然

正值多事之秋，烏俄戰爭爆發已經好一段時間。世界動蕩之際，台海情勢也風雲色變，每天新聞上都是國防相關的新聞。在這動盪的年頭，軍人被推上風口浪尖，再次被重視了起來。有很多人說參軍如炮灰，如今軍人的訓練以及他們的配置裝備，能夠保護他們的性命嗎？這是很直接的問題。畢竟沒有人願意當砲灰， 軍人的命也是命，也是父母的心頭肉，可能也是一家的梁柱。即便我們當兵的不怕死、不怕犧牲，但是不能白白犧牲。
現在的人，多半沒有經歷過戰亂時期，也沒有接觸任何打過仗的人，覺得和平乃理所當然。但其實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或大或小的戰爭從未停歇，一旦戰爭開打，勢必會殃及無辜，多少家庭得面臨分離，多少人得過上顛沛流離的日子、得面對家破人亡的處境。
烏克蘭現在所發生的事情，能給我們一個警醒，戰爭來臨前如暴風雨前的寧靜，直到戰時才會頓時風雲變色。所有人都覺得不會發生戰爭，然而一切就這麼發生了。
如果自己的國家開戰，故鄉遭受炮火洗禮，你的親人遭受迫害，你的朋友在前線戰鬥，我們即便想逃離戰爭，又能逃去哪裡？ 覆巢之下無完卵，在這土地上有我們一生累積的財產，有多少東西能帶走？有更多東西甚至不是金錢能夠衡量，一旦失去了，可能將永遠找不回來。
總而言之，一旦戰爭爆發，人民永遠不會是贏家，我們普通百姓，既不是既得利益者，也不是戰爭狂熱分子，敵人的血不為我們的榮譽加勉，也不會讓我們多賺一筆戰爭財，但是我們卻得承受戰爭的所有後果。
離開台灣的時候，我剛滿十九歲，普通高中畢業，服完了義務兵役。偶爾也像大多數年輕人對於未來感到迷惘，可是我的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加入法國外籍兵團。
成為外籍軍人是我的夢想，那是十九歲的我唯一想去的地方， 我滿心嚮往的跟隨自己內心的聲音，哪怕前方是堅硬的牆，我也義無反顧的衝撞。本該是如詩如畫、自由奔放的歲月，我卻來到了世上最著名的鐵血軍隊，心裡惦記著家鄉，身上了無牽掛，前方道阻且長。
此書有我真實的過往，或許有些故事能改變你對於人生的一些看法，讓你更加信任自己，朝目標勇往直前，要相信，人有無限潛力。我並不希望正在看這本書的你也來當兵，畢竟在國外當兵，不適合所有的人，甚至不是條正常人該走的路。
作為國外軍隊的軍人，在外地會發生一些事，並感慨這是如此複雜的時代，人已經不太能夠對生活有太多的幻想，現實往往壓得讓人猝不及防。
如果能讓你們在書裡獲得什麼收穫，那我希望是一個普通人在亂世中的處世精神。
希望這是本真誠的書，能夠更完整、更真實、樸實無華地說一些事情，哪怕是生活中無謂的小事，我也希望你們能夠獲得一些前進的力量，就像我一頭栽進未知的世界，讓你們看看我看見的風景，還有在法國外籍兵團當兵生活的自然狀態。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只要目標明確，心誠志堅，沒有任何高牆能擋得了你的嚮往。保護傘下的世界很美好，但是我要走出我自己的路。從前如此，往後依然。

自序　往後依然

正值多事之秋，烏俄戰爭爆發已經好一段時間。世界動蕩之際，台海情勢也風雲色變，每天新聞上都是國防相關的新聞。在這動盪的年頭，軍人被推上風口浪尖，再次被重視了起來。有很多人說參軍如炮灰，如今軍人的訓練以及他們的配置裝備，能夠保護他們的性命嗎？這是很直接的問題。畢竟沒有人願意當砲灰， 軍人的命也是命，也是父母的心頭肉，可能也是一家的梁柱。即便我們當兵的不怕死、不怕犧牲，但是不能白白犧牲。
現在的人，多半沒有經歷過戰亂時期，也沒有接觸任何打過仗的人，覺得和平乃理所當然。但其實人類自有歷史以...

自序｜往後依然

Part 1 成為法國外籍兵團一員
對軍隊生活的想像
下定決心去當兵！赴法前的行前準備
「咻！」換了一個全新身分
兵團總司令部，正式募兵篩選
外籍兵團第四團，新兵訓練中心
新兵首道難關——農場
等待我的，是日復一日無止盡的訓練
吃不飽的日常
懲罰式行軍，直到有人倒下為止
處罰，未完待續
人生第一個卡梅倫日
擦槍的重要性
為了白色高頂軍帽的光榮之路
庇里牛斯山的旅程
新訓最後考驗，一百二十公里行軍
我的第一志願
前往傘兵團

Part 2 前進科西嘉島
新兵跳傘預備
菜鳥傘兵三連跳
墜落黑暗大海的石子
喝吧！傘訓傳統
偵查支援連基礎培訓
寄人籬下
反坦克排的新兵日常
其實，我也不是好惹的
廚房神祕人
他是真正的外籍兵團成員
城鎮戰演習
那日，風又大了

Part 3 阿聯酋沙漠支援
波蘭中士的處事哲學
前往阿布達比
齋戒月期間的沙漠訓練
沙漠裡的三溫暖
成為沙漠中的唯一
近身格鬥
沙漠中的特種訓練
全副武裝在沙漠練護身倒法
狙擊手下士與佩特羅
沼澤之歌

Part 4 換團前訓練
回到科西嘉島
肌肉與武器口徑成正比
成為米蘭反坦克導彈射擊員
跨越國界的刻板印象
摺傘培訓
新官上任
加拿大黑幫分子
法國大陸演習
定向越野與實彈射擊
佩特羅逃兵了
異於常理的聰明
絕不後悔

Part 5 第十三半旅
調離傘兵
備戰海外任務
另一種法國——馬約特
來自遠方的人
中士之死
藍色航班
鐵頭功都被打破
不再續簽
第十三半旅的台灣人
退伍前帶新兵
法語代課老師
下士的絕對權力
尿在別人頭上
終於回家
退伍之日

後記｜我願隨時奮不顧身

自序｜往後依然

Part 1 成為法國外籍兵團一員
對軍隊生活的想像
下定決心去當兵！赴法前的行前準備
「咻！」換了一個全新身分
兵團總司令部，正式募兵篩選
外籍兵團第四團，新兵訓練中心
新兵首道難關——農場
等待我的，是日復一日無止盡的訓練
吃不飽的日常
懲罰式行軍，直到有人倒下為止
處罰，未完待續
人生第一個卡梅倫日
擦槍的重要性
為了白色高頂軍帽的光榮之路
庇里牛斯山的旅程
新訓最後考驗，一百二十公里行軍
我的第一志願
前往傘兵團

Part 2 前進科西嘉島
新兵跳傘預備
菜鳥傘兵三連跳
墜落黑暗大海的石子
喝吧！傘訓傳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