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太陽：漢法雙語詩集 Un soleil sur le visage

悅讀伊麗莎白的詩──《臉上的太陽》序／李魁賢
Préface / LEE Kuei-shien

島嶼的紀念／Souvenirs insulaires
茶道／La voie du thé
紐約摩天大樓／Les gratte-ciel de New York
找安慰／Un peu de réconfort
海鷗／Les goëlands
媽媽的廚房／La cuisine de maman
夢回美麗島／En rêve je retourne à l’Île Merveilleuse
在男人的嘴裡／Dans la bouche d'un homme
幸福的秋葉／Bonheurs d'une feuille d'automne
於埃南德拜訪阿爾西德／Esnandes, Visite à Alcide
恥辱／Honte
愛與和平／Peace and love
Hanakessho
陽光／Le soleil
簫／Hsiao
在台北過年／Réveillon du Nouvel An à Taipei
大安森林公園／Le Parc forestier de Daan
龜山的呼喚／L'appel de Guishan
在淡水漫步──致台灣女詩人 陳秀珍／En flânant à Tamsui─à mon amie la poétesse taïwanaise CHEN Hsiu-chen
台南的溫暖／La douceur de Tainan
詩意的思路／Les réseaux poétiques
SAKERO──致莊國鑫台灣原住民舞蹈團／SAKERO─à la troupe de danse aborigène de Taïwan Chuang Kuo-shin
黑夜裡的燈塔／Un phare dans la nuit noire
一滴紫水晶／La goutte en améthyste
南方的色彩／Les couleurs du Sud
新娘自白／Monologue de la mariée

小女郎時期創作／Écrit quand j’étais jeune fille…

我們一定會相逢／Un éclat de voie
可能還太早／C'est peut-être trop tôt
真心（華語）／Coeur pur (mandarin)
真心（台語）／Coeur pur (taïwanais)
南方的語言／La langue du Sud
愛的顏色／La couleur de l'amour
心情／Etats d’âme
雨／Pluie
約你在石澳／Rendez-vous à Shek O
吸一口愛／Prends une bouffée d'amour
不真告別／Pas encore un adieu
妳是否還願意給我梳辮子──致心愛的外婆 Françoise Fiore Spennato／ Me tresseras-tu encore les cheveux ?─À ma grand-mère bien-aimée Françoise Fiore Spennato
笑容／Sourire
憂傷的快樂／Le bonheur d’être triste
活著不能只為一張嘴／On ne peut pas vivre que pour manger
臉上的太陽／Un soleil sur le visage
白日夢／Rêve éveillé
我的心從來不化妝／Mon coeur ne se maquille jamais
重愛妳／T’aimer de nouveau
路邊的野花／Les fleurs sauvages du bord du chemin
牛仔褲／Jeans
永遠的朋友／Amis pour toujours
新潮電影／Un film de la Nouvelle Vague
我心中的綠洲／L'oasis dans mon coeur
我不是真的給你寫信／Je ne suis pas en train de t’écrire

 

序

悅讀伊麗莎白的詩
李魁賢（國家藝文獎得主、詩人）

　　伊麗莎白出生於法國南方地中海濱海城市，父親是法國人，母親長輩來自義大利南方的伊斯基亞島。所以她的母語是父母講的法語和外公外婆講的拿波里語；而外婆的媽媽是馬爾他人，所以她也有馬爾他的血統和祖籍。伊麗莎白在如此多族群多語言地方長大，自小培養多種語言的能力，加上成長過程中的興趣和努力，她擅長法語、拿波里語、義大利語、波斯語、英語、漢語、台語，我知道她還會阿爾及利亞的阿拉伯語，還有馬爾他語，我似乎看過她在臉書上，用德語回應朋友，真是罕見的語言才女。

　　記得在2021年4月間，《笠》詩刊執行編輯陳秀珍告訴我說，有外國詩人寫漢語詩投稿《笠》詩刊。《笠》詩刊自創刊以來，就努力不斷翻譯介紹世界各國詩人作品，從來就沒想到會有外國詩人直接用漢語寫詩投稿，這是近60年來第一遭，自是喜出望外。這位外國詩人就是兼具馬爾他和法國國籍的伊麗莎白，第一次投稿的詩就是發表在《笠》第343期（2021年6月）的〈真心〉：

　　錯過的夢
　　傷害了我
　　無情的人
　　不識愛戀
　　別為他漣漣
　　只要走遠
　　走遠

　　走過的路
　　沒有盡頭
　　路途漫漫
　　寂寞難免
　　圍繞我前邊
　　叫我走遠
　　走遠

　　真心尋找真愛
　　讓我知道
　　真愛何在
　　海角天涯
　　是否遇到他

　　真心尋找真愛
　　讓我知道
　　真愛何在
　　到底存不存在
　　迷惘的心
　　無法平靜

　　此詩描寫負心人離去，自己冷靜反思「真心」所在，行文平淡，並無情緒性的發洩反擊，或以無謂文字故作輕鬆，詩最後才表達「迷惘的心／無法平靜」的心情。特別引我注意的是，此詩使用疊字（漣漣、漫漫）、疊詞（去遠／去遠）和疊句（真心尋找真愛／讓我知道／真愛何在），表現心情的沉重，有不露表面的潛在技巧，反而對詩情的傳達，產生強化的渲染作用和效果。又，「漣漣」是哭泣貌，台語所說的「目水流、目水滴」，但詩不用「哭泣」，而使用「漣漣」，經過這樣一轉折，壓抑控制心情，不直接渲洩浪漫情緒。

　　《臉上的太陽》詩集中很多詩都在《笠》發表過，像〈我不是真的給你寫信〉刊載第344期（2021年8月）：

　　我不是真的給你寫信
　　我在找一些黑墨感覺
　　畫滿一張空白的夜
　　排除這憂鬱的滋味

　　破曉來臨我依舊在寫
　　紙張已吸收了我的血
　　留下一顆透明的心
　　這份愛你不能拒絕

　　表達感情也許不那麼難
　　但是那樣直接我不想，我不敢
　　但願你順便願意看
　　這封不寫給你的信

　　這是一首有趣的詩，相當幽默，對感情可謂欲迎還拒，表現矜持的態度。既然明講「不是真的給你寫信」，其實還是寫，真是可愛極啦。「畫滿一張空白的夜」是絕佳的隱喻，本來應指「空白的紙張」，或許是紙短情長，不足以排遣憂鬱，「紙張」轉換為「夜」，空間變成無限，表現整夜寫不完的內心話。這些真心話又躊躇說是「不寫給你的信」，似乎要嘛你就「順便願意看」，要不好像無所謂，其實很在意，不想整夜白費心機。此詩正應《紅樓夢》小說中的名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臉上的太陽〉和〈簫〉刊載於《笠》第345期（2021年10月），其中〈臉上的太陽〉表現真心的純情：

　　彷彿我有點不理解
　　這個世界造成的虛偽
　　當這狂熱的心感到疲憊
　　天好黑

　　也許只有你真能了解
　　空虛生活給我的憂愁
　　當你送我這清爽的微笑
　　心在飛

　　在我的臉上誰畫了一個太陽
　　讓我感覺世界美
　　風來吹散所有傷悲
　　輕拂著我的嘴

　　愛情在我的心上掛了一些希望
　　你是否真的願意
　　陪伴我聽花朵呼吸
　　擁抱著好甜蜜

　　前兩段句型相似，心情卻有180度的反比，由「天好黑」的鬱悶不開朗，反轉成「心在飛」的歡喜暢快。後兩段句型也相似，心情則是並行加強快慰。於此可見，伊麗莎白在詩句運用上，常常講究異中求同，同中存異。一般所謂「臉上陽光燦爛」的抽象形容詞，伊麗莎白使用「臉上的太陽」具象表現，更具實在且新鮮感，而更畫龍點睛的是，「在我的臉上誰畫了一個太陽」，顯得意外驚喜。另，「愛情在我的心上掛了一些希望」，化對愛情主觀的追求，成為被動的承受，似有心想事成，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意外輕鬆。通常心情愉快，欣賞花美，連結「心花開」，是視覺上的串通，伊麗莎白使用「聽花朵呼吸」，轉換為聽覺的深透，另有一番情趣。

　　〈島嶼的紀念〉和〈幸福的秋葉〉發表在《笠》第346期（2021年12月），前者〈島嶼的紀念〉描寫：

　　在櫃子上的
　　玻璃小罐
　　我放了
　　兩滴海水
　　一點沙
　　和沃土
　　還有一口在那邊
　　可呼吸的
　　新鮮空氣

　　這些紀念
　　是你寄過來的
　　為了讓我保留
　　島嶼在身邊
　　這樣不會忘記
　　我是誰

　　以故鄉島嶼的海水和沙，以及沃土和新鮮空氣，常相左右，表達對故鄉風土的懷念，原來是「你」寄來，受惠於「你」，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帶進與「你」相關，由「物」深一層，進到「人」的連結，情思更加濃厚。雖然伊麗莎白是在懷念伊斯基亞島，她心中的故鄉，但在我讀來也連帶有台灣的影像在。後一首〈幸福的秋葉〉：

　　秋日來了　好時光
　　老天幫我化妝
　　又綠又紅又黃
　　未來會光芒萬丈

　　可愛的小樹葉
　　妳特別美

　　秋日來了　有希望
　　不會留在樹上
　　今日的風很狂
　　好神奇　我在飛翔

　　勇敢的小落葉
　　不想告別

　　有些兒歌或童詩般的輕鬆、活潑、愉快。時序入秋，樹葉轉成「又綠又紅又黃」的多彩，遇強風一吹，紛紛飛揚飄落，視覺意象特別鮮明。前半兩節和後半兩節的句型對稱，生命卻由盛而衰，經歷一個輪迴，而意志力並不稍減，依然旺盛。

　　綜觀伊麗莎白詩特質是簡短，抒情濃厚，意象明朗，語言精準，焦點集中，在明喻中常夾帶隱喻，讀來引人思索，餘味無窮。詩集中許多描寫台灣的詩，讓讀者感受到，伊麗莎白永遠與我們同在，因為台灣已經成為她的第二故鄉！

　　2023.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