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週禮拜六的上午又被大家稱為「鱷魚的眼淚」。
不分晝夜地忙了一整個禮拜──縱使白天的表定行程結束了,但他們仍舊無法放下戒備──好不容易撐到週末,卻沒有時間可以讓他們好好休息。
如果是平時的話,他們可以自由地離開這座島,一路從禮拜五的傍晚玩到禮拜天晚上;但現在別說是離開這座島了,沒有許可的話,甚至都不能去到特定區域以外的地方。
然而禮拜六的下午卻還有一場訓練。
雖然教官們假惺惺地叫他們趁著禮拜六上午的這段空閒時間好好補充體力,但一想到過去這一個禮拜的種種事蹟,大家還是相當憤恨不平。
「下午的訓練開始後,我能趁亂偷把教官們的頭給砍下來嗎?」
「如果要把教官的頭給砍下,你除了得先制伏教官本人之外,還得一併打倒跟在他們身後的校尉耶……光是要打倒其中一個就夠吃力了,你有信心能一次把這兩個人都打倒嗎?」
「說的也是。還是我們要組隊啊?我負責幹掉教官,校尉就交給你來處理。」
「好啊,不過我們的目標是誰呀?」
「當然是歐洲分部那群傢伙的教官啊!」
一群男人不好好運動,在自由對練場的地板鋪了軟墊,並且趴在上頭閒聊著再無聊不過的話題。
「距離集合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再兩個小時就要集合了喔!」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小時了啦!」
鄭泰義坐在每看一次時鐘就會發出慘叫聲的同伴們之中,獨自一人抱著膝蓋蜷縮在一旁。
雖然他更想舒適地躺在房間裡看書、解猜謎雜誌上的謎題──在跟莫洛一起生活的這段期間內,鄭泰義也漸漸迷上了這件事──但另一名室友托尤卻硬是把他從房間裡拉了出來,搞得他最終不得不坐在這裡跟大家一起大眼瞪小眼。
鄭泰義看著坐在遠處的歐洲分部部員們,不禁好奇起對方會不會也正在聊著類似的話題。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後,躺在他身旁的源浩馬上疑惑問道:「怎麼了?」
「嗯……」鄭泰義先是停頓了一下,隨後才緩緩開口:「我只是在想,外界應該都認為UNHRDO 是個專門在培養專業人才的機構吧。如果被他們得知一旁直接把手伸到胯下抓癢的卡洛、因為沒有菸可以抽,焦躁到就像毒癮發作的托尤,以及每天晚上都會對著梅艷芳的照片哭喊『妳為什麼要離開我!』的瘋狂粉絲慶仁焦都是機構一員的話,應該會很失望吧。」
「……被你這麼一提,我才意識到我們分部還真糟糕啊。」
「但看見隔壁那群人也跟我們一樣糟後,我就釋懷許多了。」鄭泰義抬起下巴,指向旁邊的歐洲部員們說道。
歐洲部員們此刻正玩著低俗的遊戲。有些人全身赤裸、有些人睡到一半被脫得精光的人踩到後暴跳如雷地追趕著對方,甚至還有人躲在角落玩起了不知道從哪裡買來的韓國花牌。
鄭泰義突然想起叔叔之前曾經說過「只要在這裡待過,以後就不用怕會找不到工作」
甚至對方還強調,到時候鄭泰義只需要苦惱要選哪家公司這種奢侈的問題就可以了。
欺騙了那麼多家企業,叫雇主們花大筆的金錢來聘請這些傢伙……這根本就是詐欺嘛!鄭泰義不屑地看著眼前的這群人,隨即又撇過了頭。
仔細一想,或許這些人還好一點。
雖然他們都存在一些缺點,但站在雇主的立場來看,只要員工們不要惹事,完美地處理完工作上所吩咐的內容就足夠了。
而雇主們最怕的莫過於是既無法掌握,性格也很糟糕的員工。就像是……
在那個名字浮上腦海之前,鄭泰義連忙甩了甩頭把那個人給甩出腦中。他差一點就要想起一個一點也不值得被回想起的人物。
「啊──休息時間就快結束了。等一下差不多該去集合了吧?一想到馬上又得開始受苦,還真想趁現在趕快抽一根來緩解這股焦躁啊……」托尤先是煩躁地在原地走來走去,最後又一屁股坐到了鄭泰義的身旁。
鄭泰義同情地看著把火柴當作香菸叼在嘴巴上的托尤,「咬著那個難道就會有香菸的味道嗎?」
「你覺得會有嗎?哎唷──只要有那麼一根,不、我也不一奢求整根了,就算是別人抽到一半丟掉的菸蒂也好,拜託就讓我抽那麼一口吧。」
鄭泰義猛地想起自己之前從對方手中搶走的那根香菸根本沒抽幾口,就直接被他丟在地板上的那件事。如果現在向對方坦白的話,肯定會被托尤打死吧。一股內疚感就這樣倏然湧起。
「不知道歐洲分部那群傢伙裡有沒有人有帶香菸……喂!等一下訓練到一半,如果你有聞到有人身上有菸味的話,記得跟我講一聲!我要好好地折磨那個人,接著再把他的香菸全都搶走。」
鄭泰義鄙視地看了托尤一眼後,直接背過了身。
看來之後得買個戒菸輔助品給他了。他一邊暗自下定決心,一邊看向時鐘。
距離集合時間已經剩不到一個小時。鄭泰義緩緩地晃動著腦袋,開始做起簡單的暖身動作。他有些好奇地朝眾人問道:「不過訓練途中真的可以趁亂偷打教官們的頭嗎?」
「可以啊,畢竟這是無差別對練嘛。話說你是第一次參加吧?規則很簡單,抓到誰直接打下去就可以了。不過你要是被其他人抓到的話,同樣會被打得很慘。如果不想被打的話,就只能想辦法掙脫並且逃跑。對練時間總共會分成兩個階段,每個人都會當到追人的一方跟被追的一方。被追的一方基本上只能防禦不能主動攻擊,唯一的例外就是為了要掙脫追人一方時才能反擊。以上就是無差別對練的規則。由於規則太簡單,所以意外也很多。如果被追一方主張為了要掙脫而反擊的話,那他們就能名正言順地攻擊追人一方了。搞到最後很容易就會變成一場亂鬥。」
「這也太誇張了吧?那我可以躲在角落,直到無差別對練結束嗎?」
「如果躲起來被抓到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圍毆喔!我勸你最好還是見人就跑比較安全。當然啦,如果你有信心能躲得很徹底的話,那我自然也不會攔你。只不過對練場所也有限制就是了。」
鄭泰義啞口無言地看著好心替他解說的托尤。雖然他很懷疑這種亂七八糟的對練究竟有沒有用,但包含托尤在內的每個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十分凝重。
「他沒有在開玩笑,你真的要小心一點。太小看這件事的嚴重性,你可是會出事啊!」躺在遠處的卡洛嚴肅地嘟噥道。
鄭泰義回頭瞟了卡洛一眼。他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
規則訂定得越簡單,這場對練就越危險。更何況這些規則除了簡單之外,條件也十分極端。不是無條件逃跑,就是得想辦法抓到逃跑的人並把他們往死裡打。
「如果掙脫不了的話,那不就會被打死了嗎……」鄭泰義咂著嘴碎念道。
雖然他是半開玩笑地講出這句話,但一旁的慶仁焦卻露出正經的表情點頭開口:
「只要你夠衰的話,被活活打死也不是不無可能。假如對方剛好打中你的要害,或許你就會當場喪命了。嗯──尤其你偏偏跟最駭人的傢伙槓上,我看你最好還是謹慎一點。」
「……」
不用對方明說,鄭泰義就能猜出他口中那個「最駭人的傢伙」是指誰。
雖然那個人昨天才挑明沒有心情跟鄭泰義起爭執,但誰知道呢,說不定他今天又改變想法了。況且那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個完全依照心情行事的傢伙,謹慎一點總是無妨。
「也有很多傢伙會趁這個時候對平常看不順眼的人下手。雖然我認為我們之中沒有這種人,但有些時候同一組的組員也會趁這次的機會發洩心中累積許久的怨氣。到時候真的就只剩下『殺氣騰騰』四字可以形容了。」慶仁焦咂嘴說道。
語音剛落,一旁的阿爾塔瞬間瞪大雙眼興奮開口:「但你要是有什麼仇人的話,就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報仇!」
鄭泰義默默地替阿爾塔那名不知道身分的仇人默哀。
距離集訓開始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然而鄭泰義卻依舊無法適應這殺氣騰騰的氛圍。每天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意外,導致有人受傷而被抬出去。甚至才短短幾天就已經鬧出了人命。
但這座島上的人總是能若無其事地看著毫無常理的事天天上演。
「半年後,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離開這裡。再繼續待下去的話,我感覺我都快要變得跟他們一樣奇怪了。」鄭泰義嘆氣自言自語道。
在這種情況下,最令人害怕的莫過於是「習慣」這件事。無論原先有多陌生、多難以接受,只要隨著時間流逝,最終都將變得無感與淡然。甚至在你還沒意識過來之前,你就已經被潛移默化了。
每件事自然都有它的優缺點。縱使這個地方有著它特有的優點,但它的缺點實在是糟到讓人無法忽略。
「我看你好像還沒注意到啊。其實之前在戰鬥實戰分析時看的那部影片,就是在週末訓練拍的。」托尤在旁邊補充道。
「哪部影片……」鄭泰義咕噥到一半,表情猛地僵硬了起來。
那隻捕捉到伊萊身影的影片。無論是被血浸溼而變色的手套,抑或者是那些鮮紅的手印,這些都深深地烙印在鄭泰義的腦海中令他無法輕易忘懷。
「所以我們等一下要進行的訓練是可以像影片裡那樣隨便殺人嗎……這一切已經荒謬到稱不上是訓練了吧。」鄭泰義咂嘴暗自嘟噥道。
托尤見狀聳了聳肩,「也沒有那麼誇張啦!會隨便殺人的也就只有那個瘋子而已。
就算我們再怎麼討厭彼此,也不可能都快打死對方了還不停手吧?雖然偶爾會發生不小心把人打死的意外,但真的沒有人是蓄意要殺人的。因此最重要的就是絕對不能撞見那個瘋子。」
聽完托尤的話後,鄭泰義多少有些想通了。就像對方說的那樣,縱使再怎麼討厭一個人,一般的正常人也無法隨意地就對他人痛下殺手。
即便鄭泰義從來沒有殺過人,但他本能地就能感受到殺人的重擔究竟會有多麼沉重。
……這麼看來,那群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想殺死伊萊的傢伙們到底是有多怨恨對方才做得出這種事啊?
鄭泰義苦澀地咂了咂嘴。或許生命裡多少都會遇見一些即便得犧牲自己的一切,也想殺死的對象吧。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啊、好。大家一定要活下來啊!」
卡洛率先起身喊話,而其他組員們見狀也跟著從地板上站了起來答道。
雖然鄭泰義恨不得繼續待在這裡,但身旁的托尤卻一把抓起他的手臂作勢要將他拖出自由對練場。最終鄭泰義只好乖乖地起身跟在大家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