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死亡比鄰居更滿不講理。
溫暖的家庭,有位體貼的妻子,以及愛笑的女兒。
生活絕對稱不上富裕,但這種平凡的幸福──我也曾經擁有。
這些幸福隨著溫熱的液體不斷從脖子湧出。即使我拚命按壓,依然從指間一滴滴流下。眼看妻子替我熨燙過的白襯衫逐漸染成鮮紅,女兒在我出門時對我說「路上小心」後遞來的粉紅色條紋手帕,終究無法再吸收湧出的血。
「啪噠」一聲掉落的手帕,絆到拖著的腳背。
──礙事。
我一腳踢開,手帕碰到掉在走廊上的一根粗大釘子。
那正是讓妻子跟女兒慘死的「異物」。
妻子被迫咬著口塞,被折磨到最後一刻,頭往一旁偏去,瞪大雙眼。她視線看著懷裡抱著紅色書包,用混濁的眼睛望著天花板的女兒。吸入暗紅色液體而造成阻塞的掃地機器人,在木地板上發出警示異常的音效。
──我絕對要殺了凶手。
向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沉重得讓人瘋狂。
──在殺掉凶手之前,我不能死。
就在快要失去意識時,我立刻抓住牆壁,指甲深入其中,不小心踩在破碎的整模蛋糕上。鮮奶油讓我腳步不穩,踉蹌地猛然撞上牆壁,身體順著反作用力向前倒去。我總算得以前進,但沒能抓到敞開的玄關門把,無力地摔倒在地。
痛覺與熱度同時漸漸從脖子上燒灼般的傷口散去。
我大概——已經……死了。
……好暗……
好冷。
非常……想睡。
只要就此闔上眼,我就能前往妻子跟女兒的身邊。
那恐怕是最不痛苦的決定。
……但是,衝下外側樓梯的沉悶腳步聲,響亮地打上抵在公寓走廊的單耳耳膜上,讓我的腦袋像被狠狠揍了一拳,清醒過來。
──不要死……
遠方的我不斷喊著「不要死、不要死」。
要逮住那道黑影,痛毆一頓。
不停毆打他,直到他死去,再狠狠踐踏。
即使如此,我想必還是不會善罷甘休。
就算凶手說著「對不起,殺害了你的家人」並向我低頭道歉,妻子受到的屈辱及絕望也不會只因為殺人犯骯髒的靈魂而抹滅,更無法拿回女兒被阻斷的未來。我心知肚明,但只憑深愛她們的記憶,就能驅使倒在地上瀕死的我重新動起來。
被奪走一切的人進行復仇——有什麼不對?
──我絕對要親手殺了凶手。
四肢逐漸僵硬,我的意識被推入黑暗中,漸漸模糊遠去。
「真是有趣,你就算死了但也沒死嗎?」
忽然間,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道帶著愉悅的年輕男性嗓音,對我問道。
這是人在臨終時會聽到的,引誘死者前往陰間的幻聽嗎?遺憾的是,來迎接我的既不是妻子,也不是女兒,而是陌生的聲音。那道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不知為何興奮地大笑。
「惡人求生,善人才能從生命的痛苦中得到解脫。坦率面對吧,要說的話,你屬於後者,而且你應該知道死亡才是正確的選擇。」
──閉嘴。
「這樣啊,你怕死嗎?」
──我不怕死。
「這是在虛張聲勢嗎?」
──不是。
「有什麼比死亡讓你還害怕嗎?」
──……有。
「那是什麼?」
我沒有回應,那道詢問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全身上下都只求一死。
──…… ……
「喔~~有意思,那就是你的恐懼啊。」
只要就此放棄無謂的掙扎,不再苟延殘喘,順從身體對「休息」的強烈渴望,就能前往心愛的妻女身邊,我對這件事沒有絲毫恐懼。然而對我來說,這不是現在要做的選擇。
「你就這麼想殺了那個逃走的鼠輩嗎?」
面對這個根本無需迷惘的問題,情緒震顫,甚至讓人感到煩躁。
──我想殺了他。
手腳早已失去知覺。就算我為了想起身而猛抓水泥地,不斷掙扎,雙手的指甲都剝落了,也只流出了一點鮮血。
我已經死了,卻沒有徹底死去的身體無法再流出血液。
粗糙的黑色世界格外寂靜,令人喘不過氣。耳膜感到膨脹,鼻腔深處也變得冰冷。這就是──死亡……身體沉入超越苦痛的絕望泥沼之中。但是,我憎恨著殺害妻子跟女兒的那傢伙,只覺得恨之入骨,要是就這樣留下這汙穢的情感離開,我死也無法瞑目……
──我當然想殺了那傢伙。
在混濁的意識之中,我只上下轉動眼球,表示肯定。
「你讓吾有了興致。」
不管我聽到的聲音主人是誰,都已經無所謂了。
「跟你做個有趣的『約定』吧。」
──約定……?
「約定並非單方面立誓,而是彼此說好未來不會打破協定的一種承諾。吾給你機會滿足那股深沉的憎恨──但是──」
他笑著繼續說下去。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如果你可以幫我復仇,不管是怎樣的約定,我都在所不惜。
明日香。
真由。
再等我一下。
等我殺了他……就馬上過去。
×
二○╳╳年三月三日,晚間十點左右。
住在杉並區╳╳╳町二丁目一棟公寓內的主婦──一之瀨明日香小姐(二十九歲)與其長女一之瀨真由(六歲)遭人殺害。
遺體的第一發現者是其丈夫一之瀨朱理先生(二十九歲),似乎正好碰到剛殺害妻女的犯人,遭到對方用利刃砍傷頸部,身受重傷,一度陷入昏迷。
據說他不記得犯人的長相。
現場沒有現金或貴重物品遭竊,由於兩位被害人都是受到強烈施暴後殺害,因此警方認為這是一起以滿足欲望為目的的殺人事件,正在進行調查。
另外,事發當晚,被害人一家原本計劃舉辦朱理先生的生日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