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出生到出家
我的生平,只不過是一個平凡僧人飄泊流離的平凡故事,乏善可陳。
我於一九三六年夏季藏曆七月十三,生於西藏東部嘉絨地區的一個小鄉村中。嘉絨一帶是藏族聚居的地區,當年由十八位土司(即地方領袖)管轄,地大物博,盛產牛黃、熊膽、鹿茸、蟲草、松茸及貝母等藥材。在十八位土司中,我的生地屬於松崗土司屬地,村名「霞渡」,我猜想當年人口約為一千村民及有一萬鄰近居民左右。村中有一座具三百多年歷史之寺院,本為覺囊派道場,後由第三世祈竹仁寶哲將其轉為格律派,遂成為大藏寺之下寺及由歷代祈竹仁寶哲所住持的道場之一。
以現代的政治地理域名來劃分的話,我的生地現屬四川省阿壩州馬爾康縣腳木足鄉,距四川省成都市四百多公里,稱為「川北」地帶,區中有大藏寺(Dhe-Tsang,文史上亦稱「答倉」、「大澤」等異譯)等名剎。我們的語言不同於現在被普遍稱為「藏語」的拉薩語,而是另一種被籠統地稱作「嘉絨語」的方言。單就一個嘉絨地區,已經有多種不同的方言。有好些地方,相隔一個村便已是使用另一種方言的地域了。
藏地是佛教盛行的地區,嘉絨區當然也不例外,而且還是其中一個佛教發展的最早的地域。遠在一千多年前,後藏地區的毗盧遮那大師已來到嘉絨一帶弘法,由這位大師在嘉絨創立之寺院,被視為西藏佛教最早之發源地。這寺院由我的外公當法台,當年有三百位常住僧人,於大法會時則有更多的各宗派僧人同聚修法。在公元十五世紀,格律派始祖宗喀巴祖師的教法,正開始在拉薩地區弘揚時,他的心子阿旺札巴祖師,卻已同時把格律派的教法帶到嘉絨地區廣弘,並建立了川北名剎大藏寺,亦即我出家後所隸屬的寺院。
由於嘉絨地帶緊貼著漢地,這裡的文化亦深受漢地的影響。在嘉絨,不但藏傳佛教的主流格律派盛行,其他如寧瑪派、薩迦派、噶舉派,乃至在其他藏區已經式微的覺囊派及藏地的原始信仰(苯教)都甚為活躍。漢傳佛教、漢地的道教乃至羅馬天主教、伊斯蘭教及基督教等,在此地當年均已有道場及活動,時至今日仍然如此。
另一方面,我出生的家庭也有濃厚的漢文化影響。家父次仁般措(Tsering Phuntsok)是當地望族背景,為人善良,甚得村民之擁護尊敬,乃至後來文革時期,他雖被定位為舊社會領導層,卻因民眾多次代說好話而得以倖免於難。家母達西拉姆(Tashi Lhamo)是當地的著名美女,有一點漢族血統,比家父小十五年。她的父親(即我的外公、第六世祈竹仁寶哲)生於大藏寺一帶,外婆的家族卻是混雜漢、藏血統的,據說族史上溯一位似乎是來自湖廣地區的漢人軍官。故此,家母的生活習慣中有不少與漢族相似,她的親戚中有些仍保留著漢地的習俗,例如供奉土地公、灶君及關公等,這些習俗我從小便看慣了。
在我出生前,據說家父與家母留意到不少吉祥的徵兆,家母更不斷夢到當地山上的隱士第五世悉弘仁寶哲(Shrivam Rinpoche),飛來降落於我們房子的天台上。
由於後來大家都認為我是悉弘仁寶哲之轉世,所以在這裡不妨說一說他的歷代生平。第一至第三世的悉弘仁寶哲,都是嘉絨聖地觀音橋附近的人。這個聖地離我的生地也不算太遠,乃因供奉著由著名藏王松贊干布所修之五尊觀音像其中之一而聞名,同時它亦被尊為金剛瑜伽母的聖地之一。第三世悉弘仁寶哲在這聖地附近的一個小山洞中修行多年,得到極高的成就。在出關後,他來到了我的生地圓寂。第四世悉弘仁寶哲生於我的生地,後來在當地山上修建了一間小茅篷終生閉關。在他圓寂後,又轉生於附近村落一個貧農家中,父名「固努依」,母名「嘉生」。
這位第五世悉弘仁寶哲積美仙藩多傑(Jigmey Zhanphen Dorje),自幼便顯出非凡能力。有一次,他力稱某塊石頭中有一蟲兒被困在內,由他的兄長打碎石後果然如此。在他修護法供養時,有時會有火光由他的手鼓中發射出來(這個手鼓後來被呈交予我)。他又能在一小時內,行走常人必須走上一天的路程。此外,還有種種跡象顯示,他能役使護法代為辦事。他在年約二十歲時,入了一座寧瑪派寺院學法,然後便入關準備作長達三年又三個月之閉關。在他離家入寺前,當地一位曆算師預言,悉弘仁寶哲及其弟將永不返回原鄉。果然,在閉關期間仁寶哲預言自己將圓寂,並向其弟囑咐後事。其弟力求兄長把他也帶走,最後兄弟二人均於關房中圓寂。仁寶哲生平曾撰著不少論作,但現今均已失傳。在仁寶哲生前,家母在十三歲時曾見過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