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希莉絲再次來到王宮。
而第七十二扇拱門後方,依舊放著那面以紅布覆蓋的鏡子。
沙沙……
希莉絲伸手將布掀開,無瑕的光滑鏡面映照出她的身影。她在不久前發現了一些關於這面鏡子的線索。
由於獨自一人無法進入四季之森,她只好轉戰宅邸裡的書房。當然,書房的文獻並不像四季之森那樣豐富,規模也無法比較。
不過,其中也有從四季之森的文獻抄寫下來的部分。這是她開始和伊克西翁一起進出四季之森,接觸到伊諾亞登的書庫後才發現的。
總之,希莉絲試著在宅邸書房調查王死後出現的神祕物品。其實她早就讀過這裡的每一本書,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這次想找的是不同內容,所以花了比想像中更長的時間重新閱讀。
但結果並不意外,伊諾亞登宅邸裡的文獻幾乎沒有相關紀錄,拼湊不出全貌。不過希莉絲找到了一段資料,記述著王生前使用過的神奇鏡子,所以並不是完全沒有收穫。雖然只是簡短的一句話……
藉由神聖之鏡,王得以任意在世上移動。不論何時何地,都將引領王前往心之所向、所需,及任何應去之處。
難怪那句簡短的句子吸引住希莉絲的目光。心之所向、所需,以及應去的地方……如果這面鏡子就是文獻中的神器,便能解釋為何昨天會將希莉絲引導至亞美利耶宅邸……
隨即,希莉絲抬起手,覆上眼前的鏡面。只聽「啪」一聲,就像昨天那樣,奪目的強光頃刻擴散,平滑的鏡面再現波紋。希莉絲這次也沒有抵抗鏡子拉扯身體的力量,就這樣被吸往未知之處。
眼前的光芒慢慢褪去,希莉絲最終抵達的地方,是一間晚霞透過窗戶撒入的臥室。
與空無一人的亞美利耶收藏品倉庫不同,這次一抵達便感覺到灼人的目光。希莉絲下意識轉頭看去,隨即和臥房裡的人對上視線。瞬間,兩人都像四肢被釘住般停止了行動,交會的金黃與深藍目光凝固在空中。
「妳……」房間的主人率先開口,但彷彿語塞般說不出完整的話。
誤打誤撞之下,希莉絲抵達的房間偏偏是伊克西翁的臥室。不僅如此,在夕陽斜照中,伊克西翁正上衣半解立在鏡前。
他衣服才換到一半,穿衣鏡就突然發光,下一刻更從中走出了希莉絲。伊克西翁的衣服還半掛在身上,只能僵立在原地。
希莉絲直面對方裸露的上半身,也難得說不出一句話。賁起的肌肉分布得在恰到好處,呈現出一具完美精實的男人軀體。
嘩嘩!下個瞬間,希莉絲不由自主召喚出異能──這是為了離開此處。
「等等……!」
察覺到這點的伊克西翁立刻行動。他靈巧地縱身向前,在飛舞的花瓣間成功抓住了希莉絲。
然而,躍入希莉絲異能漩渦的那一刻,與慶祝宴會上相同的感覺再次從頭到腳將他吞噬。
襲上鼻腔的甜蜜香氣,讓伊克西翁的腦袋有如被狠揍了一拳。在飛散的長髮和花瓣之間,他的目光寶石般閃閃發光的金黃眼眸交會。之前經歷過的那種低劣衝動再度在體內粗暴翻騰,於是伊克西翁反射性抬起手臂掩住口鼻。
幸好自從被伊克西翁抓住手臂的那一刻起,希莉絲的力量就不再增加,反而漸漸減弱。
兩人陷入沉默,只有視線黏膩地糾纏在一起。伊克西翁大口呼吸,努力保持理智。再這樣下去,他應該會扣住希莉絲的手臂,將她扯進懷裡。
伊克西翁暗自放鬆掌上的力道。面對希莉絲,即使是如此簡單的動作,也必須付出超越想像的毅力和意志。
──叩叩!
「家主?」
這時,門外傳來敲響,緊隨其後的是施萊曼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從您房內突然飄出奇怪的氣息……咦?」接著,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語氣染上遲疑。「等一下,這個味道是……」
「別開門!」伊克西翁凶狠地命令道。
門外傳來細微的抽氣聲。在那之後……
「啊,是的。不打擾您了……!」多少有些輕浮的嗓音響起,隨後便是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等門外的動靜徹底消失,伊克西翁的心情也大致恢復平靜。他輕輕咬了咬牙,然後啟唇問希莉絲。
「妳怎麼會現在出現在我的臥房?」
「……」
「難道又是那面鏡子?」
希莉絲依舊一言不發,但不用聽到回答,伊克西翁也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畢竟他才看到希莉絲從發光的鏡子中走出來。
回顧那個畫面,伊克西翁便因為與剛才不同的原因,一股熱氣衝向腦袋。
「妳瘋了嗎?妳怎麼知道它這次會連接到什麼危險的地方,竟敢隨便使用那種奇怪的東西?」
抓住希莉絲手臂的手不禁又加重了力道。伊克西翁眼前的這個女人,總是莫名惹他生氣。其實,他也對為這種事生氣的自己感到莫名其妙。在此之前,伊克西翁從未這種樣干涉過他人。
伊克西翁甚至對現在的自己也有點生氣。他早該想到希莉絲.伊諾亞登會做出這種事。昨天經歷了王宮那面鏡子引起的奇異現象後,以希莉絲的性格肯定想立刻再試一次。
昨天觸摸到由亞美利耶宅邸的畫幻化成的寶石時……如果不是那些閃過腦海的奇怪場面,伊克西翁也不會像這樣心神不寧,今天就不會讓希莉絲一個人到王宮,自己去碰那面鏡子了。思及此,伊克西翁便對魂不守舍的自己感到不滿。
「首先……」這時,希莉絲終於微啟緊閉的雙唇。「希望你先把衣服穿好。」
伊克西翁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他剛把衣服套上手臂,接著就急著去攔希莉絲,所以上身依然赤裸裸地袒露在她面前。伊克西翁也覺得繼續衣衫不整地面對希莉絲有點過分,但他必須先得到希莉絲的承諾。
「如果妳能答應我不逃去別的地方,乖乖待在這裡,我就放開妳。」
「知道了。」
這次是希莉絲回答得最快的一次。即便如此,伊克西翁還是無法輕易相信她。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我知道了。」在伊克西翁的要求下,視線往旁撇開的希莉絲總算看向他的雙眼,再次說道。
伊克西翁這才鬆開希莉絲的手臂,往後退去。而希莉絲也把頭轉向一邊,並後退一步,與伊克西翁拉開距離。
伊克西翁先按照希莉絲的要求穿上衣服。著裝期間,他敏銳的目光一次也沒有從希莉絲身上移開。
雖然她確實看著他的雙眼保證不會走,但是實在無法讓人信任。回顧希莉絲在他面前做過的行動,伊克西翁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好了,現在該來聽一聽來龍去脈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直到裸露的肌膚被衣服遮好,希莉絲才看向伊克西翁。雖然鈕釦沒有完全扣上,不過已經比剛才好了許多。
希莉絲只好開口道:「沒有什麼特別的來龍去脈。」
「因為就像我說的那樣?」
「……沒錯。」面對伊克西翁直接了當的反問,希莉絲不得不承認道。
「繼亞美利耶宅邸之後,這次是我的臥室……」
伊克西翁實在難以理解,希莉絲也深有同感。
「無法推論出規律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鏡子通往的地方偏偏是伊克西翁的臥室?
「也不知道那面鏡子的作用。」
更何況時機還這麼無謂地巧妙,或許她該慶幸伊克西翁只脫了上衣。
希莉絲第一次對使用那面鏡子產生了戒心。不過既然來到了這裡,就該向伊克西翁確認。
「請問在貝勒傑特宅邸,有沒有類似昨天在亞美利耶宅見到的那種物品?」
聞言,伊克西翁沉默地看著希莉絲。在晚霞斜映的房間裡,毫不動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那面鏡子說不定能派上用場。」伊克西翁終於張開緊抿成一直線的唇,「昨天我想說的就是這個。如果妳願意,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接著他伸出了手,希莉絲垂眸看著他的手詢問。
「你想要一起移動?」
「我知道妳不需要人護送。」
也就是說,這是為了利用異能瞬間移動而伸出的手。
希莉絲毫不留情地回答:「恕我拒絕。」
「這樣好嗎?」這次換伊克西翁歪著頭問,「外面應該有不少人。」
「如果我被目擊到從這個房間離開,你會很為難嗎?」
「我是無所謂……」
「那就行了。」
希莉絲還是選擇走過去,而不是和伊克西翁一起以異能移動。昨天被伊克西翁的異能緊緊包覆全身的感覺還清晰地留在記憶中,現在又她不太想重溫一遍。
幸好伊克西翁似乎沒注意到希莉絲的動搖。
「那麼,我們走吧。」
希莉絲拒絕後,伊克西翁沒有繼續勸她,而是先行走到房門前。希莉絲隨即跟上,兩人就這樣離開了伊克西翁的臥室,來到走廊。
「人比我想像的還要多呢。」
離開房間沒多久,希莉絲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錯了。她還以為,不管伊克西翁要帶她去宅邸的哪裡,頂多只會遇見幾個人而已。
然而一路上從各處投來的強烈視線,讓希莉絲的臉頰灼熱起來,總覺得好像遇到了所有在貝勒傑特宅工作的人。
見到走在一起的希莉絲及伊克西翁,每個路過的人都會驚訝地抽氣。雖然在對上兩人的視線後都會立刻歛下目光,但還是掩飾不住驚訝之情。
「現在正好是傭人用餐結束後,回到工作崗位的時間。」儘管同樣遭受目光洗禮,伊克西翁依舊顯得泰然自若,並如此回答。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早說?不過,希莉絲也不會因此選擇與伊克西翁一起以異能移動就是了。
「家主!」
就在這時,一個伊克西翁不太想在此刻見到的人呼喚著他走了過來。那是剛才敲了伊克西翁臥室門的施萊曼。
或許是由於解除了束縛,他感知異能的能力比以前更靈敏。因此,當希莉絲來到宅邸的時候,他才會最先發現異常,跑到了伊克西翁的房門前。
「不要沒事裝熟,走開。」伊克西翁用低沉的聲音警告道。
施萊曼裝作沒聽到,露出溫順到令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表情,微笑著向希莉絲致意。
「您好,我們之前有見過面吧?」
聞言,伊克西翁問道:「你們見過?什麼時候?」
「在慶祝宴會上,她問我家主在哪裡,所以我就告訴她了。」
聽到他這麼說,伊克西翁轉頭望向希莉絲,「是這樣嗎?妳看過施萊曼跟在我身邊?」
「您也知道我的名字,對吧?」施萊曼露出燦爛的笑容,看著希莉絲。
伊克西翁皺起眉頭,看著施萊曼打從一照面就擺出的反常神態,心想這傢伙是不是吃錯了藥。但站在施萊曼的角度,他只是深謀遠慮而已。
對於未來也許會和伊克西翁結下良緣,進而成為貝勒傑特家新一代當權者的希莉絲,施萊曼認為在她面前提前好好表現,絕對不是壞事。
面對雙雙看著自己的伊克西翁和施萊曼,希莉絲移開視線,簡短回道:「我只是偶然看過你們一起出現。」
──她在說謊。伊克西翁的神情微動,雖然難以解釋,但他能區分希莉絲有沒有在對自己說謊。
「以防萬一,你還是去讓大家管好自己的嘴。」
「哎呀,哪裡還有像貝勒傑特口風這麼緊的地方啊?」
「對於貝勒傑特以外的人或許是如此。」
「喔喔!」施萊曼這才聽懂伊克西翁是要他防止消息傳進貝勒傑特長老們耳中,他低下頭說道,「這方面確實是我的專長。那麼,希望兩位度過愉快的時光。」
語畢,施萊曼便微笑著退下。
「我們走吧。」
伊克西翁再次領著希莉絲前進,來到了貝勒傑特家的金庫。
金庫上了幾重鎖,其中還有以異能封住的鎖,一眼就能看出這裡是貝勒傑特家的重地。然而,伊克西翁卻若無其事地開放給身為外人的希莉絲。
但伊克西翁想怎麼做其實都與希莉絲無關,她心如止水地隨著他踏進金庫。
「在那裡。」
一進門,希莉絲就看見那樣顯眼的物品。
其中一面牆上掛著一把以金穗裝飾的長矛。雖然明顯已經長年沒有使用,仍然流瀉著銳利的氣息。
「妳應該也聽過,關於幾代前在貝勒傑特家管轄的東部發現,然後保管在這邊的古物……」
她當然聽說過。不過直到此刻親眼看到,她才知道這支長矛含有異能……
「但是昨晚我回來後有試著觸碰,它一點反應也沒有。」
說到這裡,伊克西翁看向希莉絲。像是在問,是否要像亞美利耶家那幅畫一樣摸摸看。當然,希莉絲正有此打算。
「其實,我還是不喜歡妳蹚入這種事,不過……」伊克西翁沉聲道,「就算我阻止,妳也不會放棄,那還不如在我眼前確認。」
反正他一向阻止不了希莉絲想做的事,倒不如陪在她身邊,要是真的出現危險還能及時援手。而且昨天自己觸碰那件古物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現在或許也會是同樣的結果。
希莉絲來到牆上的長矛前,毫不猶豫地伸出手。
嘩嘩!
瞬間的異變讓伊克西翁吃了一驚。明明自己觸碰時毫無反應,此刻卻出現與亞美利耶宅邸那時相同的現象。
喀啦啦……長矛迸射強光的同時,矛鋒也開始出現細小裂痕,接著一路向下,就連矛桿也崩裂成碎片。
看到那些碎片再次凝結成一顆寶石,希莉絲伸出了手。不知何時來到希莉絲身旁的伊克西翁也同時伸手。這次,兩人一起觸碰了散發金黃光芒的寶石。
只聽啪一聲驟響,某個畫面在希莉絲腦中閃現。
剛才還掛在貝勒傑特金庫牆上的長矛,正握在某個女人手裡。在飛揚的紅色髮絲間,能見到一張滿是淚痕的蒼白臉龐。然而在那張臉上,有著一雙炯炯燃燒的眼睛,那是希莉絲看不懂的強烈情感。
不僅如此,希莉絲的視野也有些奇怪,就像是躺在地上望著那女人一樣。
下一刻,女人咬住嘴唇,用手中的長矛刺穿了希莉絲的身體。
啪!又是一聲驟響,希莉絲踉蹌了一下,寶石從手中墜落。身旁的伊克西翁一把扶住她,同時接住了寶石。
上次伊克西翁看到的景象也像這樣嗎?希莉絲恍惚地想著,可能是因為剛剛看到的幻影,她有些頭暈目眩。
「希莉絲.伊諾亞登。」
此時,耳邊傳來低沉的嗓音。瞬間,一股奇妙的感覺竄上希莉絲的背脊。這不是伊克西翁第一次呼喚她的名字,感覺卻多了些什麼。
希莉絲抬起頭,然後她看到了。伊克西翁那對深邃藍眸中,正翻騰著各式無法形容的情感……
希莉絲不由自主向後退,但腰後不知何時出現的手臂卻阻止了她的動作。眼前搖曳著藍焰的灼灼目光,像是要烙下印記般貫穿希莉絲。
「果然,是妳。」
深沉的低語劃過耳膜,帶著從內心翻湧而上的濃烈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