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人的膽,衣是人的毛
生活在這樣汙濁社會裡的人
沒有多少人能例外
當寒士遇上底層少女,除了悲歌還是悲歌……
▎忘恩負義,自賤自欺的常小南
──「撿煤核的小煤妞,現在變成歌舞明星常青女士了。」
「你們這又該出去玩了。洪先生到醫院裡去了,妳也該打個電話去問問。」小南一面走著,一面搖頭道:「我管不著。」余氏見她毫不介意,便道:「若是人家死了呢?」小南已經走過去好些路子,回轉頭來一撇嘴道:「死了,活該!」
▎財大氣粗,視女子為不值錢玩物的陳四爺
──「不賞光呢,沒有關係。要不然。請她們問問她們的團長,陳四爺究竟是哪一路人?」
「今天我對於全班的姑娘,都注了意了。考察的結果,只有兩個人合我的意思。一個是跳胡拉舞的楚歌,一個就是常青,其餘的那些人,不是臉子長得不夠分數,就是身上的肌肉不夠分數,這兩個人要是都行,我不怕花錢。」
▎自小南進歌舞團後,以保護者自居的王孫
──「妳捨得丟開我,我還捨不得丟開妳呢。」
王孫微微笑著,舉起提琴來,向肩上一放。一面拿起琴弓子,向弦子上試了兩試。楚狂一手奪過他的琴弓道:「別拉琴;我問你話了,究竟是向人家求婚了沒有?」王孫笑道:「這個孩子,她天真爛漫,什麼也不曉得呢,跟她說這個,那不是廢話嗎?我也無意於她。」楚狂點了兩點頭,微笑道:「好!你用這話來搪塞我,等著我的吧。」說畢,他也就走了,將他那琴弓,掛在葡萄藤上。
▎不願把女兒賣了,風骨超常的小南父親
──「我眼睛雖瞎了,心裡可是雪亮的。」
「你現時在慈善會裡辦事,你會長的四少爺,他可看上了小南,要花三千塊錢買她去做二房。你是我的朋友,他一定探聽出來了的,因為我不肯應成,必是叫你來勸我的吧?我很能原諒你,你捧著人家的飯碗,他要你來,你怎敢不來呢?你就是來了,我知道你也不便對我說。老弟,你別為難,你回去對他說,應成我是不會應成的,可是我女人和那閨女真要嫁姓陳的。我是個殘疾,為人向來又懦弱,也沒有他們的法子,可是我萬念俱空,我就自己了結了。」
▎從痛恨小南起殺心,到醒悟從軍的洪士毅
──「我不要幹了!哈哈,他是陳四爺,我是洪大爺呀!」
這個世界,有力量的人,才能談公理。要不然人家打你一下,你退一步。他以為你可欺了,再要打你第二下。你不和他計較,原來想省事,結果可變成了多事。倘若他打你第一下的時候,你就抵抗起來,勝了,固然是很好,敗了呢,反正你不抵抗。第二下也是要來的。何必不還兩下手,也讓他吃一點苦呢?天下只有奮鬥、努力,在積極裡面找到出路的。絕沒有退讓、忍耐,在消極方面可以找到出路的。
【本書特色】
本書為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張恨水著名小說《美人恩》下卷。小南成了歌舞明星常青,對曾幫助自己的洪士毅忘恩負義,又拋棄處處維護自己的樂師王孫,委身於陳家四爺做妾。兩個男人應痛恨她的,卻紛紛說這是「美人之恩」……
作者簡介:
張恨水(西元1895~1967年),原名張心遠,筆名取自南唐李煜「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中國章回小說家,也是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他影響了二十世紀的漢語文學史、白話文發展史。其作品情節曲折複雜、結構布局嚴謹完整,將章回體小說與西洋小說的新技法融為一體,更以作品多產出名。在五十幾年的寫作生涯中,他創作了一百多部通俗小說,其中絕大多數是中、長篇章回小說,總字數近兩千萬言,堪稱著作等身。代表作為四部長篇小說《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八十一夢》。
章節試閱
療病有奇方借花獻佛 育才誇妙手點鐵成金
洪士毅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心裡不由得想到,我又過了一天,壽命也就延長了一天了。這個樣子,我或者不至於死,今天覺得燒退了許多,頭痛也輕鬆了不少,大夫說,我身體很危險,一定是恐嚇我的話,自己大可以不必恐懼的了。這次算給了一個極大的教訓,自此以後,我要把工作做得適可而止,不再做拚命抄書的傻事了。戀愛固然是要緊,性命卻更是要緊;假使沒有了這條性命,又從何而戀愛呢?收起了自己這條野心,不要去想小南了。不過他如此想著,小南二字到了他的心頭,就繼續的存在,不肯沉沒下去。轉念想到,兩天不到常家去,不知道常家的人念不念自己?至少小南的父親,他會心裡念著的。何以突然不見,也許是怕他怪我的,總要給他們一點訊息才好。他雖然病在床上,還不住地替小南父女倆打算著。他父女倆對於他,又有些不同,常居士想著的是,洪先生這一天怎麼沒有來?小南今天一天,都在柳家玩耍,在柳家吃飯,還在柳家洗了個澡,拿了許多衣服回家來。她根本就來不及想到洪士毅,來之與否,更是不過問了。
這樣過了兩天,洪士毅不曾來,常家的伙食,卻是柳三爺借給了兩塊錢買麵買米,也就用不著為吃的問題,聯想到士毅身上去。然而對於這一點,究竟有些納悶,這位洪先生人是很熱心的,何以突然不來了呢?這樣的納悶著,又過了一宿,第二日早上,得著信了,一個拉人力車的車伕,在院子裡叫著道:「這是常家嗎?」常居士在屋子裡答道:「是的,那一位?」車伕道:「我是洪士毅的街坊,他病倒了,他託我帶個口信來,告訴你們,他暫時不能起床呢。」常居士聽說,趕快摸索著走到外面來,就問是什麼病?車伕道:「我也說不清,大概是很重的吧?」說著,他就走了。常居士聽說,不由得連連叫了幾聲阿彌陀佛。自己雙目不明,是不能去探人家的病,姑娘是常在外面跑路的,可以讓她去走一趟。於是,摸到大門外,叫了幾聲小南,可是任憑怎麼喊,也沒一點迴響,大概她又去柳家了。常居士心裡想著,這柳家有什麼好玩?這孩子是整天的在人家家裡混著。他嘴裡這樣唧咕著,慢慢摸回家去。
到了下午,聽著街上賣羊頭肉的吆喚起來。他知道天色黑了,平常必是吃晚飯的時候,賣羊頭肉的才會來,現在到了這般時候,小南還沒有回家來,今天要去探人家的病,可來不及了。自己坐在床上,就不住地唉聲嘆氣。又過一些時,聽到大門呀的一聲響,自己正要問是小南嗎?小南就叫道:「爸爸,你餓了嗎?」常居士很重的聲音答道:「我忘了。」小南道:「你是用這話損我嗎?以為我沒有給你作飯,可時候還早著呢。」常居士道:「我不是損妳,我是等妳氣昏了。人家洪先生害病多天了,託人帶了個口信來給我們。妳媽病了的時候,洪先生是多賣力?人家病了還帶了一個口信來,我們就不應當去看看人家嗎?」小南道:「你這是錯怪我了,我不在家,我怎麼知道他病了呢?」常居士道:「是這話呀,妳老不回來,可把我急壞了。限妳明天起早,一起來就去看洪先生的病,再到妳媽醫院裡去。妳若是不去的話,我就跟妳翻臉。」說時,聲音是非常的重。小南本來想不要去的,但是聽了父親這樣嚴厲的話,把她要推諉的一句話,嚇得不敢說出來了。自己悄悄地做了飯父親吃了,自去睡覺。朦朧中,聽到父親喊到:「起來吧,起來吧。」自己睜眼一看,屋子裡還是漆黑的,因道:「你是怎麼了?做夢嗎?天還沒亮就催我起來。」常居士道:「我一宿都沒有睡好,只記掛著天亮,二更三更四更,我都聽到了,五更沒有打過去嗎?」小南也不理她的父親,翻了一個身,朝裡睡了。
等她醒了過來,已經是紅日滿窗了。按照小南的意思,做一點東西給父親吃,就要到柳家去。然而她一下炕來,常居士就在外面聽見了,他說:「在良心上,在人情世故上,都應該去看一看洪先生的病。」小南是這樣大一個姑娘了,不能這一點情形都不懂,便道:「你別囉嗦,我去就是了。可是就光著兩隻手去看人家的病嗎?」這句話,常居士卻認為有理,因道:「那是自然不可以的。前天妳拿回來的錢,總還有幾毛吧?妳就把那個錢去買點糖果蜜棗,去看看他得了。」小南道:「統共那幾個錢呢,不得留著吃飯嗎?我借一點東西去送他吧。」常居士道:「什麼?借一點東西送人,妳打算把什麼東西送人呢?」小南道:「我在醫院裡的時候,看到人家拿了一捧一捧的花去看病人,我想著,柳家花瓶子裡,那兒放著,都插一把花在裡面,和他們要一把就得了。」常居士道:「妳這真是借花獻佛了,人家害病了,也不知道忌嘴不忌嘴,買吃的去,也許是不相宜;找一把花去,倒是好的,妳去吧。」小南道:「我得把你吃的東西做得了,那才好走。」常居士道:「妳不用給我做吃的,妳去吧,我還惦記妳媽的病呢,等妳回來,我們一塊兒吃吧。」小南最是怕他父親囉嗦,遲早總是要去的,這又何必和父親多作計較?哄咚一聲,帶上了院門,就走出來了。她果然照著她的話,到柳家去借花。
當她走到柳家的時候,卻見大門緊閉,那兩個銅環,垂在上面,一點也不動一動,吵醒人家,恐怕人家會不高興吧?站在大門邊,只管發了呆。心想,自己是去呢,還是不去呢?人家沒有起來,怎好敲開人家的大門?但是不叫門,要送病人一束鮮花,又到哪裡去找呢?她正如此躊躇著呢,那柳家的大門,卻呀的一聲開了。自己突然省悟到,一早在人家門口徘徊著,這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身子就向後一閃。那時,門裡出來一個女僕,手裡拿了一隻盛滿了穢土的畚箕,走到門外場子的角上,倒了下去。她急於要進門去,卻沒有理會到牆邊還站著一個姑娘。小南向那穢土堆上看時,真有這樣巧的事,那上面正放著兩束殘花。走向前撿起來一看,雖然花的顏色枯萎了一些,可是那葉子還是青鬱鬱的,還是可以拿著去送人的。這樣拿去,只要有一點意思就行了,至於不大新鮮,有什麼關係?他反正也不知道我是在穢土堆裡撿的。她決定了主意,又在衚衕口的苦水井邊,向人家討了一瓢水,將手上拿的一束花,灑了一些,然後向洪士毅的會館走來。因為時候早,會館裡人多數未起床,裡面還是靜悄悄的。小南走到院子中間,就問人道:「洪士毅先生住在哪間屋子裡?」士毅是不等天亮就醒了,正躺在枕上想心事,一個人不要為什麼外物所迷,一為外物所迷,任何事業,都不能成功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要接近什麼女子,只培植我艱苦耐勞的志趣……他正想到得意之處,忽聽到外面有女子的聲音問自己,這分明是小南,立刻就在床上大聲的答應道:「在這屋子裡,在這屋子裡。」
小南走到房門口,伸頭向裡一看,士毅先看到她的臉,其次就看到她手上拿的一束花,便笑著呵呀一聲道:「妳怎麼來了?請進請進!」小南挨著房門,緩緩地走了進來。走到床面前,低聲問道:「你好些了嗎?我爹叫我來看看你。」。士毅笑著露出白牙來,點了頭道:「我好多了。喲!妳還買一大捧鮮花來了。」小南笑道:「我爸爸說,怕你忌嘴,不敢送你東西吃,所以送你一紮花。」士毅道:「何必花那些個錢?有買花的錢,可以買一頓飯吃了。」小南怎好說不是買的呢?只向人家微笑了一笑。士毅道:「花是多謝妳送了。可是我這窮家,還沒有一個插花的東西呢。」小南當她由房門口伸進頭來的時候,她就覺得士毅的屋子裡,太簡陋了,這還是春末,在北方還需要蓋著厚被,可是他所睡的,只是一床草墊子上鋪了一條破被單,她哪裡知道士毅床上的被褥,已經送到當鋪裡去,給她換了新衣服哩?他躺在那上面,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撿來的一件破舊大衣,蓋了下半截。靠窗戶的桌子上,雖然擺了一些破舊的書,然而也不過就只有這個。桌子邊放了一張方凳子,可以坐一個人,若是來兩個客,只好讓一個人站著了。到了此時,小南才明白了,原來洪士毅是如此貧寒的,彼此比較起來,也就相差無幾哩。小南心裡頭一陣奇怪,他既然是這樣的窮,為什麼還那樣幫我的忙呢?有給我買衣服的錢,不會自己買一條被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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