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令人又愛又恨的美元
財經主持人/詹璇依
這幾年因為升息影響,「強勢美元」已不再只是形容詞,而是真正的強勢起來了。
美國是影響全球經濟的大國,因為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Federal Reserve System,簡稱聯準會)的貨幣還有利率政策,會影響全球資金流向,甚至在金融市場還有句話說:「美國聯準會是全世界的央行標竿。」在聯準會開啟升息循環之下,全世界所有主要貨幣在這兩年的勢頭都輸給了美元。然而所有的事情都有正反兩面,以金融商品來說,美元保單或是美元高利定存變得炙手可熱,這就叫做「順著美元政策賺趨勢財」。
但學過經濟學都知道,匯率受兩國之間的相對利率影響,資金流動往往是從利率低的國家往利率高的國家流動,白話解釋就是,當強勢美元成為全球金融舞臺上的主角,其他非美貨幣就沒戲唱了,都只有當貶值配角的命運。這對以出口為導向的國家當然不算壞事,但站在新興國家的立場,卻一點也不樂見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相信各位一定聽過,在強勢美元之下,要留意的風險之一就是「新興市場在強勢美元之下,可能會爆發連鎖性的破產或倒債危機」。我們先討論,為什麼強勢美元容易造成新興國家破產。主要還是因為,美元的保值性跟流通性高於許多新興國家貨幣,再來因為放款給新興國家的風險很高,如果又採取信用度較低的新興國家當地貨幣付款,就會變成雙重風險,因此新興國家的債權人,大都傾向接受美元計價債券。不過造成的必然後果就是,這些持有大量債務的國家,一旦碰上美元升值,債務危機就會一觸即發。
但為什麼美元能有今日的價值跟地位?就要先分享這句在金融市場的老話:「美元是我們的貨幣,但那是你們的問題(The dollar is our currency, but it's your problem.)。」這句話聽起來不甚悅耳,卻非常貼切,不只牽動了「黃金—美元—石油」的三角關係,也奠定了美元強勢半世紀的基礎。而這句經典名言是出自1971年,時任美國總統理查.尼克森(Richard Nixon)任命的財政部長約翰.康納利(John Connally)的名言;當年因為美國黃金儲備幾乎見底,加上各國都拿美元來兌換黃金,也讓美元面臨貶值壓力,於是美國政府宣布解除「美元—黃金本位制」,也就是說,用實體黃金支撐美元地位的固定匯率(當時一盎司黃金可換35美元)時代結束了。
這在當時被稱為「尼克森震撼」(Nixon shock),美國任性的表示不再看有多少黃金,而可以恣意的將白紙印成鈔票,表面上看起來霸氣十足,但這又不是玩大富翁遊戲,印再多鈔票,若沒有流通跟保值性,也就真的跟大富翁紙鈔沒兩樣了。少了黃金支撐美元的價值,美國該怎麼辦?就把腦筋動到了石油身上。
1970年代石油危機爆發之後,「石油美元協議」正式成立。美國要求,所有石油輸出國組織(Organization of Petroleum Exporting Countries,簡稱OPEC)國家都必須以美元作為石油唯一計價貨幣,賣石油的盈餘還必須投資於美國國債,而美國則向沙烏地阿拉伯提供軍事支援,和保護不受以色列侵犯作為交換。雙方各取所需,如此一來,石油美元幫助美元鞏固世界儲備貨幣的地位,也替美國人帶來了繁榮時代。
在過去只能跟OPEC買油的年代,這代表了其他國家若想購買石油,就要先累積美元,因此,美國因成為「石油—美元」唯一兌換關係,就成了貨幣戰爭核心,也享受到成為全球企業銷售商品首選市場的好處;此外,外資流入美國國債,也支持低利率和強勁的債券市場,美元也因此重塑了信譽、並奠定在國際貨幣金融體系中的地位。不過在2024年6月,沙國表明不續簽此協議,這讓後續美元走勢將更撲朔迷離。
而事實上全世界的石油銷售,有五分之一已經不使用美元了,這個比例可能還在慢慢擴大,加上隨著人民幣發行數位貨幣,以及唐納.川普(Donald Trump)可能入主白宮的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美元的影響跟後續對全球的衝擊都將持續,如何能持盈保泰,最好的方式就是了解歷史、接受現況,並試圖對未來做出最好的決策。而我相信這本讓人驚豔的書,也絕對會是內幕報導中的傑作,它全面揭露了美元如何支配全球,以及美元體系為我們生活帶來的影響,讓投資人可以更了解歷史,做出更加適合的投資決策。
引言
把美元當武器的財政總管們(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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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財政部成立於1789年,在獨立戰爭後的騷亂歲月期間,負責管理美國的財政,監管美元發行,並且穩定這個國家的信用。它所付出的努力,使自由市場與開放貿易制度變得更加順暢。市場與經濟的自由民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假如你切斷美國人提升經濟地位的途徑,他們就會開始對政治體系失去信任;假如你暗中顛覆民主制度,企業就可能沒信心在美國做生意。
經歷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動亂,美元才確立其「全球最重要儲備貨幣」的地位,過去30年來,這股力量已逐漸鞏固。本書就是在談美元的驚人崛起,以及它如何被當作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武器。它也記述了強勢美元政策對於美國國內外無心的(有時還是毀滅性的)影響。
如果想了解這段故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觀察美元總管們的行動:這些人在經濟與政治動盪之際擔任財政部長,他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保護並維持美元這個影響力來源。這些人不只有珍妮特.葉倫,還有羅伯特.魯賓、亨利.鮑爾森、史蒂芬.梅努欽,以及財政部數千位無名英雄,他們付出自己的生涯來保護全球金融體系,藉此鞏固美國的民主制度。身為彭博新聞社(Bloomberg News)的記者,我曾經訪談過上百位關鍵人物:現任和前任財政部長們、聯準會、白宮、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簡稱IMF)、世界銀行,以及私人企業的主管,還有現任和前任外交官們。這些訪談都揭曉了過去30年來,財政部的美元政策是怎麼塑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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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經濟圈內的專家都公開質問:「假如二戰後那場決定命運的布列敦森林會議(Bretton Woods Conference)中,美國官員未能如願將美元捧上王座,世界是否會變得更好?」、「因為依賴美元而惹上麻煩真的值得嗎?」
2008年美國造成的房市危機震撼全球市場後,投資人和盟友提出了同樣的問題;2018年川普總統開始課徵貿易關稅之後,他們又問了一次。
美元的支配地位出問題,連帶讓美國的霸權也出現問題,迫使其進入新的防禦型態。再次強調,其中有些反對的態度與跡象很細微:2023年春天,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低調召開公聽會,討論該怎麼「留住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此外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研究室(提供客觀公正的報告給美國國會),發表了一篇長達43頁的論文,探討17世紀以來,導致貨幣支配地位產生變化的歷史模式。
然而導致美元支配地位受損的最大因素,並非源自國境之外,而是來自一連串的政策自傷,使大家不禁懷疑,美國是否應該繼續作為全球金融體系的中心。近百年來,全球秩序首度出現變化,有個明確的聯盟(以中國為首)正在團結起來挑戰美國的權力。與此同時,美國也在應付國政方面的內部衝突,而這些衝突正不斷削弱領導人和選民之間的信任。
以美元為中心的全球秩序可能失序?
自從美元被尊為世界通用的貨幣,它面臨過幾次危機,有些微小但顯著的裂痕已經變成了永久性的傷害。
這些危機可以分為兩類:國內和國外。在美國國境內,美元從美國造成的全球性金融大災難中倖存下來,這場災難使得財政部的美元總管們面臨了信用危機。之後美元遇到了一位善變的總統,一再表示要積極介入外匯市場,弱化美元以獲取政治利益。
然後,美國的經濟政策制定者嚴重忽略了「擁有統治世界貨幣」所帶來的不利因素。支持美元強勢價值的政策,是1990年代以來全球化的關鍵信條。全球化與美元的高價值,為許多人帶來豐厚的財富,以至於美國的領導者們忽視了一件事:有一大群美國民眾正在受苦。一種貨幣過於強勢且稱霸太久,再加上經濟整合使得外國競爭者分走了美國製產品的市占率,讓美國製造業的枯竭更加惡化。本世紀的頭十年,「飛越之州」(譯按:flyover states,泛指美國中西部地區)的美國居民們,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就業機會被移至中國和世界各地,他們發覺自己攀爬經濟階梯的能力變弱了,而權貴們卻在歌頌導致這群平民衰敗的罪魁禍首。這樣的疏忽使得國內的社會與文化方面爆發了騷亂(從選舉遭到質疑,到極端主義意識形態在美國政界崛起),讓美國民主制度的核心信條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們很難知道這個自我破壞的循環從何時開始。起點是2019年,川普考慮指示財政部長史蒂芬.梅努欽「弱化美元」嗎?還是始於全球金融危機發生的時候?又或是美國立法者黨派對立顛峰的2011年和2023年?當時美國的領導者們對於債券上限的議題爭執不下,讓投資人懷疑,國會是否無法在提高債務上限這個議題上達成共識。這一切都讓美元看起來更沒吸引力,且讓人對美國留下了這樣的印象:變弱的超級強權,並有著一套飄忽不定的財政管理制度。這個新形象可不是好兆頭。接續不斷的領導權之爭(總統質疑選舉結果、笨拙的眾議院議長之爭)亦持續為國家帶來不穩定的因素。
經過好幾個世紀,歷史已經展現了貨幣與政治優勢之間的連結。18世紀,當英國取得經濟影響力時,英鎊取代了荷蘭盾。接下來數十年換美元稱王,因為美國超越英國成為20世紀中期世界最大的經濟體。這股浪潮可能會再次變化。
去美元化的後果影響深遠。它意味著美國必須量入為出,或是應付更高的借款成本。由於能花的錢變少了,嚴重分歧的國會將被迫大幅刪減預算。美元儲備率下滑,將會限縮華府在經濟面的治國選項,最終弱化一條能夠對全球衝突產生影響力的關鍵管道。只要越多國家和公司,不靠美元就能建立直接的貿易通路,美元的影響力就會越小。
而在一個因全球化缺陷變得支離破碎的世界中,未來的世界秩序是否仍能藉由美元維繫在一起,就有待商榷了。民族主義式的經濟政策,如今受到共和黨和民主黨雙方支持,有時甚至會取個比較好聽的名字,像是「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美元不再是為了更大的利益而存在,而是為了照顧美國的盟友。
以美元為中心的全球秩序,讓美國能以低利率借到鉅額的債款(2023年為33兆美元),這都是因為世人知道,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美國政府償還款項。這種信用非常重要,畢竟債務一直都是美國強大經濟實力的關鍵。因此,正如美國的領導者試圖彰顯其永久持續且強大的民主制度,他們也努力展現出經濟面優勢。這也延伸到政府的聯邦債券市場——它是政府、企業、投資人和個人在面臨不確定性時(可能是戰爭或流行病)的避風港。
強勢的美元源自美國強大又持久的經濟,因此它崛起與存續的故事,就等於美國自身興盛又長久的歷史。正如曾於1995至1999年任職的著名財政部長羅伯特.魯賓說過的:「民主的命運和市場的命運是密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