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兵事：在戈壁灘上，我們的青春與榮光同在；在喀喇崑崙的雪域中，我們的信仰與夢想並行

西陲兵事
守山
母親的婚禮
雪蓮酒
賣優酪乳的女人
成名之夢
小木匠
校工
巴西拉瑪克
密林深處
山鄉奇聞
「大三線」夜宵
瑞土
尾聲 賣土

 

自序

　　在物欲橫流的浮躁裡，輿論的焦點是富豪榜的排名，演藝圈的緋聞，或者轉基因與保健品哪個更影響人類。而於文學，尤其是傳統文學，早被鋪天蓋地的理財廣告雲遮霧罩，以至於目前還堅持讀書寫作的人，常常被夢想一夜暴富的時尚一代當成時代的笑柄。

　　笑柄就笑柄吧！文學並不高大，為文者自覺神聖。

　　我曾經是枚文青，生在困難時期，長在動亂時期，成年後歷經一波又一波變革，一直挽著褲腿跑，卻總也趕不上激盪的潮流，退休後才意識到光陰虛度，大半生沒做成什麼事情。聊以自慰的是，一段踏實的軍旅生涯，填充了風華正茂的日曆，西陲邊塞那一片綠洲的印記，無論如何也抹之不去，或許就是精神財富吧！

　　當過兵的人，常常被慧眼從人群中認出，並不是他們有明星的光環，也並非他們長得高大帥氣堪比男神，而是因為他們眉宇間那股正氣，舉手投足之間那種教養，常常近淤泥而常濯洗，遠花圃而自芳菲。

　　一九七〇、八〇年代的軍營，差不多是一塊淨土，少有爭權奪利，沒有賣官鬻爵，絕大多數人的晉升提拔也不靠關係，自然也是青年們嚮往的神聖之地。又幸好剛進入社會那十年，文學的土壤涵養了飢渴的我們，於是就在緊張的工作中忙裡偷閒，在有格子和空行的稿紙上橫寫豎畫，其中一些被鉛印在報紙或文學期刊，謂之小說和散文。

　　一九八五年秋，小圈子裡小有名氣，我遂連繫調動，事已談妥，趕上百萬大裁軍，一塊稜角分明的磚頭，幾經努力，最終沒有砌在大軍區機關的建築裡，遂裹上這些稚嫩的鉛字紙片，在西北的兩座主要城市間奔波，試圖尋找一處合適的牆堆，將自己鑲嵌進去。

　　二〇一五年春末，我總算船到碼頭，進入預備退休的「二線」。歇了大半年，理了理思路，突然又老夫聊發少年狂，重又做起文學夢。

　　有夢總是好的，說明精神並未老去。一屁股坐在電腦前，用半年時間敲出一部歷史長篇小說，被列入「絲路之魂」重大文化。

　　有幾位朋友建議，可以將以前發表的作品整理成合集，讓我輾轉反側，夜不成寐。青年時代寫的那些青澀東西，時代的烙印太過明顯，藝術性頗顯不足，文字也比較單薄，能示以人嗎？是幾位戰友加文友一再鼓勵，醜媳婦也得見公婆，好壞是那個時代的一點印記，才讓我鼓足勇氣，開啟塵封的紙箱，著手進行編輯整理。

　　這本集子以《西陲兵事》命名，一是因為絕大部分作品創作於西陲邊塞的一座軍營，寫的又基本都是身邊戰友的故事；二是收入這本集子的中篇小說〈西陲兵事〉，七萬多字，占去三分之一的篇幅，是本集的扛鼎之作。這部小說草於一九八六年，似乎是連繫轉業後的工作，又似乎是處理一些個人瑣事，無助無力，忙也白忙，索性順著思維一通亂寫。

　　寫了也就放了，一放就是三十年。這次拿出來竟然倍感親切，感慨連連。作品的場景幾近生活原貌，喀喇崑崙的皚皚雪山，葉爾羌河的潺潺流水，高原荒漠的執勤和演練，宛如電影一樣，一幅一幅重現；裡頭的人物，從師長到大頭兵，差不多都是我的戰友，他們有的為國捐軀，有的後來成了將軍，更多的人轉業退伍，經歷各不相同。但他們在我心中的形象，仍然鮮活在一九八〇年代那個斷面，讓人「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短篇〈守山〉，可以作為中篇〈西陲兵事〉的楔子，這次本來想將其揉進後者，變成一個小長篇，但該作品當年在《絲路》發表後，曾被《西域》轉載，還在幾家電臺播出，小有影響，遂決定保留原樣。

　　〈雪蓮酒〉、〈母親的婚禮〉、〈賣優酪乳的女人〉、〈校工〉等幾個短篇，也都是在一九八〇年代中期之前發表的，它們共同的背景，是涉及了一九六二年那場西線邊境戰爭。正義的戰爭錘鍊英雄，可歌可泣，是推進人類進步的動力，但戰爭之無情，不但在本身的殘酷，更在於戰爭的創傷，往往累及無辜。其中〈母親的婚禮〉發表後，曾小範圍引起關注，先後在學校與機構召開過研討會。

　　〈密林深處〉和〈巴西拉馬克〉，是當年幾家雜誌都「無法安排版面」而退回的稿件，這次算是始見天日。這兩個較長的短篇，都是道聽塗說的故事，主題與兵的生活似乎關係不大，但背景是西陲，也勉強容得。兩個作品分別以「日本種」鄭興業和江南女于婷婷的遭遇為引子，述說了一代人的宿命，反映了邊疆建設者遠大理想與骨感現實之間的矛盾。不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恐怕難以理解。

　　〈「大三線」夜宴〉在神劍學會的《船笛》刊載後，一些「大三線」的朋友，曾質疑我剛從部隊轉業，何以了解山溝大軍工企業的窘境！他們哪裡知道，作品所揭示的社會矛盾，實際上是我在部隊當電影放映員時的一段經歷。當那些知名演員破天荒光臨部隊的時候，為求一票，權力與地位的角鬥暗流，是禮堂經久不息的掌聲難以淹沒的。是時，我曾與報完幕坐在休息室打毛線的黃梅瑩說起，她一臉驚詫，連說沒想到。

　　只有〈瑞土〉，是去年寫的。其靈感來自一段閒話，是張學德先生說的。此公擅書法，崇歐顏，筆鋒了得，有天散步時突然說：某大人物的祖墳，被人挖去一個墳頭，令人唏噓不已。聯想到時下的迷信成風，荒誕不禁，騙局百出，花樣翻新，就有幾分愕然，幾分憤悱，也不知如何向走火入魔的迷離裡，伸一把破霧的魔杖。

　　記得尼古拉．車爾尼雪夫斯基（Nikolay Chernyshevsky）有一句話：「文學對人民的發展，多多少少總會有所影響，在歷史運動中，多多少少總會發揮重要的作用。」這位集革命家、哲學家、作家和批評家於一身的大鬍子俄國人，用了兩個「多多少少」，是何等的睿智精明！多是多少，文學即社會？少是多少，文學如衛生紙？如今他那枯草覆蓋的墳頭，還能否發出螢火，只有深邃夜空的北極星知道。

　　文學不能豐富人的錢包，但能豐富人的思想。

　　但願我的這本合集，能為讀者了解一九七〇、八〇年代的軍營，理解我們這一代軍人毫無條件的獻身精神，提供一個微小的視角──假如它還算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