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凍卵時代：一場關於選擇、控制與生育自由的真實故事

名人推薦：烏恩慈（烏烏醫師） 婦產科醫師
共感推薦

「在個人追尋準確、即時資訊的過程中，蘭珀特寫出了一本極其深入的卵子冷凍指南。這是所有考慮這項快速擴展科技的人必讀之書。」——瑪西亞．C．英霍恩（Marcia C. Inhorn），耶魯大學教授
「我只看了《大凍卵時代》一眼，就欲罷不能。這本書不只是引人入勝，更深入而親密地揭示了高科技生殖程序的世界，引導讀者全面思考這項足以改變人生的決定——冷凍卵子。這是一本既具可讀性又具有開創性的書。」
——東妮．魏斯區勒（Toni Weschler），公共衛生碩士，全美備受尊崇的女性健康教育...

蕾咪：不眠夜和17顆卵子

取卵日那天早上5點30分，蕾咪把車開進家裡的車道。那天是星期一，距離她注射破卵針已經過了將近36小時。她剛在醫院值完夜班，幾乎一整天沒睡了。她需要在一小時內到達生育中心。她把用來裝夜班晚餐的保鮮盒丟進洗碗機，餵了她的貓蘇菲，並渴望地看了一眼已經好幾天沒能使用的派樂騰飛輪車。她不記得上次飛輪車失寵這麼久是什麼時候了。
蕾咪在浴室脫下手術服，沖了個澡，洗了洗了她的襯衫。她記得摘掉臍環，卻忘了洗頭髮。她穿上易於穿脫的衣物：緊身褲、寬鬆的丹寧排扣襯衫、不在醫院時穿的棕色靴子。她把長長的金髮從臉上撥開，打著哈欠。廚房外的一張桌子上放著幾盒剩餘的藥物，周圍環繞著水晶。她幫蘇菲換貓砂時瞥了一眼桌子，心裡鬆了口氣，不用再打針了。
她掏出手機叫了一台Uber。診所的注意事項寫得很清楚：取卵後不可以自己開車回家，必須有負責任的司機來接她。診所想事先知道這個人是誰。這是迄今為止唯一的小麻煩。由於家人都不在附近，而且她的大多數朋友都在醫院工作，所以沒有人可以陪她去醫院，也沒有人可以等到手術結束後開車送她回家。這是卵子冷凍過程中唯一無法單獨完成的部分。如果有必要的話，蕾咪可以自己完成所有注射，但她很高興莉亞幫她打了破卵針。所有的約診她都是一個人去的。她獨自做這件事，為未來的自己冷凍卵子。但辛苦了這麼久到最後，負責任的司機這個要求潑了她一點冷水。
她的手機響了。她吸了一口氣。司機還要再18分鐘才能到。「這樣不行，」她嘟嚷道，然後又再次查看手機。「快點啊，老兄。」焦慮的刺痛在她的胃裡翻騰。所以她才不喜歡依賴他人。她又看了看手錶。然後她取消了Uber，抓起錢包和車鑰匙，飛快出了門。
這是一個涼爽的早晨，街道上很安靜。到了車上，她插上手機，將寫有駕駛和停車說明的紙放在腿上。天空是深藍色的，太陽剛升起。她闖了好幾個黃燈。在紅燈時用力煞車，她皺起了眉頭：她的胸部感覺很脹，煞車衝擊時很痛。這些天以來，她感覺自己就像在雌激素中游泳。前一天值班時，她左側腹出現排卵痛（mittelschmerz）。想到今天會有一根長針刺入她的陰道，她的臉忍不住皺了一下。一陣疲倦襲來。現在，疲勞給她的感覺不一樣了；她意識到多年來她一直用咖啡來掩蓋它。知道她可以在沒有咖啡的情況下在醫院撐過24小時的輪班，是這場辛苦的附帶好處。蕾咪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抓著手機和皺巴巴的說明書。她仔細遵循了診所提供的指示：前一天晚上午夜之後禁食；在預定手術時間前一小時到達診所；將車停在指定的車庫中。
到了大樓後，各扇門上的標誌讓蕾咪一時有些茫然。她嘆了口氣，想起要記住所有那些和她的卵子冷凍過程有關的診間、實驗室和公司的名字，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終於找到Ovation Fertility Nashville診所的門，向櫃台人員打招呼，然後跟著一名護理師走進一間小房間，房間的牆壁是淺褐色，百葉窗緊閉。她脫下棕色高筒靴，換上青色的病號服。她熟練地把它繫好，想著今天作為病人的感覺是多麼奇怪。她的雙腿和赤裸的腳垂在檢查台的末端。她打了個冷顫，然後穿上診所建議在手術過程中要穿的藍色厚襪子。她坐著等待。現在她人已經在這裡，早上的壓力已經過去了，她只想讓一切盡快結束。
一名護理師進來測量她的生命徵象。「你沒有在Google上搜索『取卵』，看網路上那些瘋狂的評論吧？」
「我沒有，」蕾咪說。
「真乖！」護理師回答。「好多人來之前被網路上讀到的垃圾嚇得半死。」她說了一遍術後的基本情況，並解釋蕾咪在幾天內仍然有卵巢扭轉的風險，直到所有腫脹都消失。護理師解釋蕾咪在麻醉藥效消失後的第二天可能會有什麼感覺時，蕾咪點了點頭，好像她不是麻醉及其可能的副作用方面的專家一樣。
護理師離開了。蕾咪拿起手機查看訊息，並向她的父母發送了一條簡短的簡訊。幾分鐘後，路易斯醫生敲了兩聲後打開了門。灰色的手術服、同樣的眼鏡和金色直髮。蕾咪放下手機，在檢查台上坐直了身體。「你好！」她輕快地說，聲音裡充滿了寬慰。她信任路易斯醫生，有她在場總是感覺更好。
「好，」路易斯博士說。「要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蕾咪回答。「但調換角色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我之所以能一字不漏地描述這一切，並不是因為蕾咪記得清清楚楚──她不記得；她很緊張，而且麻醉讓她在手術結束後對這一切記憶模糊——而是因為我全程陪著她，除了取卵手術時以外，手術時我坐在等候室裡。蕾咪的取卵手術結束後——為時30分鐘——一名護理師帶我回到蕾咪的病房。我打開門，蕾咪躺在輪床上看著我，她剛醒來。我走過去跟她說話。「謝謝你，娜塔莉，」她略帶昏沈地說道，探向我的手握了握。她哭了，淚水順著太陽穴流下來。「你能在這裡對我真的意義重大。」
「謝謝你讓我來，」我低頭看向我們握住的手說。這是一個強而有力的時刻，是一種慢動作的時刻，當它發生時你會意識到你可能永遠不會忘記。我看著蕾咪，但不知道我的哪一部分在看：記者、潛在的凍卵者、女人。「我太高興了。」蕾咪昏沈地呢喃著。「鬆懈。我感到如釋重負。」她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充滿了感情。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有多少個卵子。你認為有多少？很多。我希望有很多。」她閉上眼睛，陷回枕頭裡，把毯子拉到下巴。
幾分鐘後，胚胎師進來做了自我介紹。她告訴蕾咪總共取出了17顆卵子時，蕾咪倒吸一口氣。「太好了。」她告訴蕾咪晚一點可以打電話過來（語音信箱），詢問她取出的卵子中有多少處於適合冷凍的狀態。胚胎師離開後，一名護理師探頭進來。「準備好嘗試排尿了嗎？」之後她又給了蕾咪幾張紙。出院說明、處方、更多電話號碼。然後她就可以回家了。
蕾咪之前請另一個麻醉住院醫師瑞秋在取卵手術後開車送她回家。她知道瑞秋前一晚值班，可能沒辦法趕來。但正在為她的第二個孩子哺乳的瑞秋發簡訊說：我正在趕來！抱歉可能閃到你。我正在擠奶而且不害臊……泊車員可能會側目。蕾咪討厭打擾同事，尤其是剛上完漫長夜班的同事。她很想不顧規則，自己開車回家。反正她的車已經停在診所的停車場了。但瑞秋堅持要過來。兩個年輕的醫生，同樣地睡眠不足；一個在哺乳，一個剛取完卵。在車上，蕾咪興奮地聊著，向瑞秋講述了早上的事情，以及她得到了很多卵子。她們在一個加油站停下來讓蕾咪買運動飲料，儘管她真正想要的是煙燻迷迭香拿鐵。還有，長長的午覺。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肩膀深陷入乘客椅。除了後勤壓力和取卵當天早上交通計劃的臨時變更之外，她的卵子冷凍過程再順利不過了。
鬆懈：寫在臉上、全然的鬆懈。在取卵前的幾天裡，蕾咪只感到緊張的期待，但她從手術中醒來後，一種歡快感籠罩著她。在她今天感受到的許多情緒中，在接下來的幾天和幾個月裡，她最難忘的就是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當天下午，她撥打語音信箱揭曉卵子的命運。17個都成熟並冷凍了。

心靈的平靜與控制的幻覺

蕾咪在過去的七個月裡保持單身，並學會愛上獨處的時間，享受回到她波西米亞風格的家，那裡只有她和蘇菲。沒有誤會，不用躡手躡腳，沒有爭吵。她為之前的長期伴侶做了許多讓步，現在她不願意再為了關係而放棄做自己。她認為這會讓她更難遇到合適的人——要找到合適的人本來就已經夠難的了。儘管如此，她還是很興奮能再次開始約會，更興奮的是卵子冷凍讓她擺脫了在過度專注於尋找伴侶時經常會感受到的壓力。
之前我們已經看到，統計數據和當前數據得出的結論是，用冷凍卵子生孩子並非萬無一失。儘管如此，許多女性仍將冷凍卵子視為對未來的保險。曼蒂、蕾咪和蘿倫都是這麼想的。但冷凍卵子不是保單。那麼，如果凍卵者並未獲得這樣的保證，他們得到的到底是什麼呢？
作為凍卵者來說，蕾咪掌握的知識比其他人多上許多。但就連她也不太清楚，她的卵子離開身體展開脆弱的旅程時會經歷些什麼。沒有人對她詳細解釋過，從卵子解凍，到可存活的胚胎，再到健康嬰兒，多個步驟一層層的損耗率。但她並不擔心。蕾咪也許不清楚卵子冷凍背後的科學複雜性，但她很清楚卵子冷凍會為她帶來什麼。「我只是不想定下來，」她不只一次對我說，她指的是約會。「現在我不再覺得我非定下來不可。」我意識到，這就是卵子冷凍的真正意義。不是冷凍了卵子，未來就能生出健康孩子的那種保證。不是真正的保險，而是安心。
我想著蕾咪的篤定。我從沒聽過她對冰存的17個卵子變成寶寶這件事吐露過一絲疑慮，一次也沒有。 同樣強烈的是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在取卵後立即就感受到了——因為終於能擺脫她當成計劃般汲汲營營的未來羅曼史。我想知道蕾咪的經歷（尤其是她做完冷凍後的強烈情緒），是否與其他出於非醫療原因冷凍卵子的女性的經歷一致。我問傑克和黛博拉FertilityIQ是否有此類數據。他們說沒有，但他們答應做一項調查以幫助我進一步了解。
調查的70名受訪者中有近一半表示，冷凍卵子的決定促使她們改變了時間表並推遲了生育。換句話說，她們為自己提供了更多更好的未來選擇。當被問及如果這些卵子沒能變成孩子，她們是否仍會因為冷凍卵子而感到高興時，近四分之三的受訪者表示肯定。後來，我發現了更多關於心理益處的數據——在我和少得可憐的成功率數據苦苦掙扎之後，這感覺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勝利。在一項針對224名凍卵者的調查中，60%的人表示，冷凍卵子後，約會時的時間壓力減輕了，許多人表示，她們感到「更加放鬆、專注、不那麼急切，並且有更多時間尋找合適的伴侶。」高達96%的人表示她們會向其他人推薦冷凍卵子。2020年發表的一項研究對2008年至2018年間接受冷凍卵子的女性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91%的凍卵者表示不後悔，即使她們沒用到冷凍卵子就懷孕了。
《美國社會學評論》（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的一項研究，為這些統計數據提供了脈絡。論文作者是社會學家伊麗莎‧布朗（Eliza Brown）和瑪麗‧派翠克（Mary Patrick），他們發現卵子冷凍可以幫助女性應對生理和時間需求帶來的焦慮，部分原因是它可以幫助她們區分尋找合適伴侶的想法與生孩子的想法。4透過暫時將浪漫與生理時鐘分開，研究中的凍卵者「希望將長期的生育目標打上括號，改變她們伴侶關係軌跡的經歷，並向潛在的伴侶發出信號，她們並不『急著』尋找長期伴侶和生子。」5這項研究以及類似的人類學研究顯示，單身女性將卵子冷凍視為更上一層樓的技術，讓她們能夠想像未來成為母親，同時也讓她們有時間尋找並愛上將來一起生子的對象。瓦萊麗，在個人正面經歷後開設了凍卵部落格的那位芝加哥女士，這樣對我說：「感覺就像我又回到了30歲，」她談到這個決定時說。「就好像我又多得到七年時間去尋找對的人。」
所以，也許我們應該問一個不同的問題，專注於冷凍而不是解凍：女性對她們做了冷凍感到高興嗎？用一個字回答，是。冷凍卵子讓許多女性感覺在生育力方面受到賦能，無論她們是否會去使用卵子。這很重要。卵子冷凍可以改變女性約會的方式——注重品質而不是速度——而且，也許最有力的是，可以防止日後後悔。光是有一個備用選項——即使是一個不穩定的選項——就會改變女性對生理和時間需求的看法，並透過提供此時此地的獨立感以及對未來的安心感，深刻地改變她的個人生活。
事實證明，冷凍卵子的最大好處不是寶寶——而是心靈的平靜。你要花相當大的一筆錢在你不希望會用到的備份上，更別說用了也不一定會成功，但緩解生理時鐘的壓力這一點很難定價。因此，對許多女性來說，卵子冷凍帶來的是一種希望，值得那一段時間的身心俱疲、高昂費用和不確定的成功機會。
取卵幾個月後，蕾咪給我發簡訊：我那些珍貴的冷凍卵子寶寶幫我找回了一些理智，結束了這段過去的關係（我當初多希望就是「這一個」），而不必承受必須定下來的壓力，她的訊息寫著。和他在一起會生出最美的嬰兒。但他也會讓我發瘋。在我內心深處，這些卵子是安定下來的最佳保單。
在科羅拉多州，我搬進了博爾德的一間小公寓，落腳在落磯山脈腳下。我試著安定下來，在光線、空間和白雪皚皚的山峰中找到自己的立足點。一天下午，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手裡拿著一本屬於蕾咪的厚重綠色文件夾。接受任何類型的生育治療都需要一定的毅力——以及對文書工作和打電話的絕大耐心。蕾咪和我討論過這個問題，我在納許維爾時，她多次提到她一直保留著一個文件夾，其中包含她冷凍卵子過程中的每一份文件。取卵完成後，蕾咪把文件夾寄給了我。我現在才打開它，把裡面的東西都攤開在地毯上。資料夾的索引標籤上寫著「卵子」。資料夾本身幾乎寫滿了蕾咪工整的大寫字跡。有電話號碼和撥打電話號碼的提醒。信用卡收據。寫著價格的便利貼、塗掉的數學算式、許多美元符號。大量的簽名。列印出來的Google地圖方向指示。取卵日注意事項，折疊著並有摺痕，好像已經被讀過很多遍了。「生殖材料的保管和運輸——客戶姓名縮寫，」紙上的其中一行寫道。保險文件上的問號。Freedom Pharmacy藥局的便條紙，上面寫著廣告標語「我們非常透明」。有關針頭、冰袋、隔夜運送的列印文件。蕾咪寫給自己看的註記：抗穆勒氏管激素#=銀行裡有幾個卵。不孕症不適用於自付額上限，如果……注意體能活動，因為卵巢大而多汁。她的卵泡影像，共八張黑白超音波列印照片。到處都寫著「自付」和「免賠額」。
坐在蕾咪的筆跡前，注意到她對細節的非凡關注，看到這幾十份文件，讓我回想起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們在納許維爾喝迷迭香拿鐵時多麼興奮地交談，她的熱情和活力照亮了小咖啡館。幾乎每次我在蕾咪身邊時，我都會注意到她的活力、她的自信——現在她的卵子冷凍紙本記錄也給我同樣感覺。綠色文件夾說，全都在這裡了。它說，我可以控制自己的生育能力。裡面有該打的電話號碼、該付的帳單、會寄來並需要冷藏的藥品、精確的注射說明。弄清楚價格，掌握時間和地點，仔細閱讀每段文字，因為她畢竟是一名醫生，一個聰明、追求事業、獨立的女性，習慣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為她未來的家人犧牲時間、金錢和情感能量。這是就事論事的媽媽模式，對於像蕾咪這樣的女性來說，有一套流程、一個明確的計劃和一個個人化的作法去依循。無論這是蕾咪作為醫生的素養還是她作為女性的素養——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都不如採取行動對她的意義來得重要。一開始，唯一未知的是卵子冷凍成果如何，也就是說，會冷凍多少卵子。她有了17個。任何未來的未知數——她的卵子是否能在解凍後仍具活力，是否能與她將結婚的男人的精子成功受精，她是否會使用它們，或者從此相忘——都是以後的事了。以後。
佩姬．奧倫斯坦（Peggy Orenstein）在她的著作《別叫我公主》（Don’t Call Me Princess，暫譯）中寫道，體外受精的存在「創造了一種新的驅動力，在生物學上和心理上都具有深遠的意義：你可以稱之為科技醫學的必要性，需要窮盡每一種『選擇』，『盡你所能』地去擁有孩子——無論自己、婚姻或錢包要付出什麼代價——不然就會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現在有可能在數年裡仍受制於不滅的希望。」她繼續說：「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如果你不試，難道不會一直想著要是試了會怎麼樣嗎？懸著一顆心多麼令人痛苦。」冷凍卵子宣稱能讓人不再懸著一顆心，但它也提前了女性展開多年追逐技術生育夢想的起跑線。有些凍卵者，例如蕾咪，已經為未來的孩子選好了名字。其他人，例如曼蒂，則喜歡冷凍卵子讓他們暫時擺脫對未來孩子和生兒育女的煩惱。所有凍卵者都被這樣的想法說服：生育力不是停滯的，而是一種有自己敘事的活躍狀態。凍卵者動機中隱含的暗示和暢想未來，可能是該技術故事中最重要的層面。「我只是想知道我已經盡力了，」曼蒂告訴我。這種感受解釋了為什麼許多人認為這個過程是一種解放，但我們也可以輕易看出，一個年輕凍卵者的「盡你所能」心態，後來會更加深奧倫斯坦所描述那種動力，執著於體外受精並窮盡一切方法，要冷凍卵子以及輔助生殖技術整體兌現承諾。
「這是我們能幫助人們推遲生育的最好辦法，但它遠非完美，」西雅圖生殖內分泌學家蘭姆博士在我們討論冷凍卵子被誤解為保單時說道。「我對患者最大的希望是她們不必用到冷凍卵子。」
哇哦。雖然我已經了解了不少，但聽到一位生育醫生這樣說，還是讓我大吃一驚。她大膽地宣稱了一個令我感到沮喪、有時甚至難以承受的諷刺：相信卵子冷凍技術可以保留我生育親生孩子的能力，但不要依賴它到改變原本的生活選擇或避免認真考慮其他選擇，例如收養或根本不生孩子。這頂多是自我欺騙嗎？卵子冷凍樂觀主義者會說不是——至少現在不是。即使缺乏保證，但對大多數女性來說，光是有可能掌控生物時程表，就已經值得了。只要她們不忽視成功率和目前可得數據有限的現實。

……

控制的幻覺改變了我們的觀點。我們喜歡認為我們所掌控的比我們實際掌控的多得多。我和班分手後我常常想到這一點。隨著時間過去和接受治療，我漸漸明白我花費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尋找卵子冷凍的答案，部分原因是我不想面對關係中眼前的困難問題。我想佔據駕駛座，掌控整個敍事——迴避我們的問題幫我做到了這一點，直到避無可避。
但我厭倦了試圖控制一切、了解一切、勾掉所有的方框。代表所有試圖做同樣事情的女性，讓我感到疲倦。焦慮充斥在我們生活的每個角落，我們筋疲力盡，因為我們想讓一切萬無一失，但能信任的又太少，我們不允許自己擁有「現在」，因為我們太執著於「未來」。在我的卵子冷凍之旅和我的生活中，感覺好像我在廣闊的田野上眼花繚亂地繞著小圓圈打轉了很長一段時間，試圖找到自己的方位。我想鬆開手，讓視野回歸清晰。我不想再假裝一切——我的卵巢、我的心、我的生育能力——都會好起來。
也許冷凍卵子是一種重新獲得控制權的方法。但我不確定我是否想要。

蕾咪：不眠夜和17顆卵子

取卵日那天早上5點30分，蕾咪把車開進家裡的車道。那天是星期一，距離她注射破卵針已經過了將近36小時。她剛在醫院值完夜班，幾乎一整天沒睡了。她需要在一小時內到達生育中心。她把用來裝夜班晚餐的保鮮盒丟進洗碗機，餵了她的貓蘇菲，並渴望地看了一眼已經好幾天沒能使用的派樂騰飛輪車。她不記得上次飛輪車失寵這麼久是什麼時候了。
蕾咪在浴室脫下手術服，沖了個澡，洗了洗了她的襯衫。她記得摘掉臍環，卻忘了洗頭髮。她穿上易於穿脫的衣物：緊身褲、寬鬆的丹寧排扣襯衫、不在醫院時穿的棕色靴子。她把長長的...

這不是我原本想寫的書。
我在20多歲時開始動筆寫這本書，現在我邁入30歲了，當時根本想不到在這段期間會發生什麼事。對許多人來說，即使在正常情況下，20歲後半段和30歲初期也是一個動盪而易感的時期，對我來說當然也是如此，儘管有時我的情況絕對不尋常。
一個我特有的、這些年來都沒有改變的不尋常情況是，我只有一個卵巢，原因我之後會再解釋。我現在提到這一點，是因為當初醫生建議我冷凍卵子以保留生育能力，結果這件事在近五年中佔據了我大部分的心神。這種困境成為我深入研究的主要動力，從而催生了這本書。
正如這本書中所記錄的，我的生活一直在變化，這反過來又改變了本書的最終面貌。一開始是對卵子冷凍和生殖技術的簡單調查，後來演變成一本關於控制的書。關於我們——女性、人類、我們所有人——試圖控制什麼，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做，以及我們最終能控制的其實比我們以為的要少得多。即使我們試圖相信或冷凍它，或以其他方式獲取。
在第一個透過體外受精受孕的「試管嬰兒」誕生近半個世紀後，三分之一的美國成年人表示，他們自己或認識的人曾使用生育治療嘗試生子。1能成功冷凍卵子是生殖醫學最偉大的成就之一，在21世紀的前20年，冷凍卵子在人類體外受孕過程中的地位不可小覷。曾經的科幻小說情節，現在成了科學：生育能力可以凍結保存。如同體外受精，卵子冷凍正在成為人口結構巨大轉變的一環——即推遲生育的全球趨勢，尤其是富裕階層。（隨著越來越多的男性考慮保留生育能力，精子冷凍也在不斷增長。）我們結婚生子的年紀越來越晚，而凍卵可以讓女性在自覺適合的時間生下親生孩子。至少說是這麼說的，而有越來越多的女性信了這件事。
在美國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裡，許多女性對自己的身體沒有合法的權利，而我們至今仍在承受可怕的後遺症。今天美國有關墮胎的衝突，證明了有多少人仍然相信女性的子宮應該屬於政府。同時，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又重視最佳化和掌控，而女性應該掌控自己未來生育能力的各個層面的這種想法——即使她的生育權利目前還不穩定——對許多人來說，已經成為現代女性的重要信念。
想要掌控生育能力的壓力，有助於解釋卵子冷凍的快速成長，以及為什麼它已成為某些女性群體主流、可行的選擇，希冀「全都要」的女性，把這看成可行的最佳技術解決方案。從會議室到臥室，卵子冷凍被吹捧為征服生理時鐘最明顯而直接的方法。越來越多雇主將涵蓋這類手術費用作為職場福利，名人對其歌頌有加。我們之間大部分人都有認識的人去凍卵，或是曾在社交媒體上看到針對性的廣告，或是在最喜歡的電視節目中看過類似情節。即使我們只是聽說過冷凍卵子，也知道它對女性打著什麼號召：對生育力握有更多自主權。規劃家庭時更有彈性、更多選擇、更多掌控。
是否該冷凍卵子的思慮，將我帶到了生育的前線——未來女性生殖自主權的最前線。我打算竭盡所能去了解輔助生殖技術的最新發展，以及這些發展如何影響我自己未來的選擇。當時的我是心懷使命的年輕記者，決心挖掘出我和許多其他女性對此一無所知的資訊。一路走來，我造訪了世界著名的生育診所，旁聽了高中性教育課程，也探看過實驗室內的培養皿。我參加了卵子冷凍聚會和醫學會議。我訪問了數十位生殖內分泌科醫師和生育專家。我追蹤了一些年輕女性凍卵和選擇不凍卵的經歷。我拜訪了科學家和新創公司創辦人、胚胎學家和倫理學家、臨床醫生和企業主管。我請教了專門研究生殖創傷的治療師，和專門研究生殖權利的律師。我甚至與世界上第一個試管嬰兒露易絲‧布朗（Louise Brown）坐下來聊過，她向我一一展示她的12個紋身，我們還談論了經痛、炸魚薯條和分娩。
當我決定研究卵子冷凍的科學時，原本是希望這些探索能告訴我該如何選擇。我的確因此做出了決定——但不是以我預期的方式。我花了數年時間， 才得出之後我寫在書中的結論。有些是明確且令人滿意的，其他的則比較模糊，因為我們對卵子冷凍仍然有不了解的地方，而且在近期內也無法了解。我寫這本書，是為了將我們目前掌握的所有關於卵子冷凍的資訊集於一處，讓大家更容易了解。
我翻找了很多石頭後才走到這裡，臉上沾著泥直起身來，拍掉手上的灰土，開口說：「好吧，事情是這樣的。」現在我知道要問什麼問題，以及向誰提出這些問題。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屏息以待，想知道卵子冷凍——這項令人難以置信的技術及其背後利潤豐厚的產業——是否能夠兌現其承諾。我在漫長艱辛的摸索中探尋答案。為了我自己，也為你。在這個過程中我逐漸意識到，我的使命有兩個密不可分的目標。在了解所有事實之前，我無法決定是否要冷凍卵子。而除非我親身投入，並且開誠佈公說明為什麼做出這個選擇會變得如此困難（一開始我以為很容易），否則我無法幫助女性認清並提出有關卵子冷凍的正確問題。我的探索變成了一股雙螺旋，將新聞客觀性與個人利益交織在一起，因為我決心為你探索真相，並試圖為自己做出決定。最終，我所發現的答案，促使我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和全新的眼光，去思考我的問題以及所有的線索。事實上，無論是在新聞業還是在生活中，這樣的轉變比比皆是。
我走得越遠，我的報導就越是深入到一個鮮為人知的世界，其中醫學、政治、商業、技術和性糾結交錯。這是一個女性、以及關心女性的人，都應該了解的世界。因此，這本書不僅僅是我尋找答案的成果，也是一個探索生育未來的故事，而故事的背景是生殖權利被廢除、女性自由被剝奪。身為女性和記者，我發現最重要的事實是：對於擁有卵巢的人來說，了解自己的身體、了解能有的選擇和了解生殖自主權——以及了解威脅這一切的勢力，從未如此重要。
不過，一開始出發時我只有一些簡單的想法，口袋裡裝著筆記本，耳後夾著一支筆，一手拿著標著記者的隱喻帽子，另一隻手拿著標著女人的隱喻帽子。我和我的一個卵巢孤身上路，並為此傾盡所有。

這不是我原本想寫的書。
我在20多歲時開始動筆寫這本書，現在我邁入30歲了，當時根本想不到在這段期間會發生什麼事。對許多人來說，即使在正常情況下，20歲後半段和30歲初期也是一個動盪而易感的時期，對我來說當然也是如此，儘管有時我的情況絕對不尋常。
一個我特有的、這些年來都沒有改變的不尋常情況是，我只有一個卵巢，原因我之後會再解釋。我現在提到這一點，是因為當初醫生建議我冷凍卵子以保留生育能力，結果這件事在近五年中佔據了我大部分的心神。這種困境成為我深入研究的主要動力，從而催生了這本書。
正如這本書中所記錄的，...

作者註記
序

第一部 諮詢
第一章 年輕、豐饒且美好
第二章 親密地理學
第三章 卵子冷凍的興起

第二部 培育
第四章 駭用荷爾蒙
第五章 女性為何冷凍卵子
第六章 生育力最佳化
第七章 不是我們的身體、不是我們自己

第三部 刺激
第八章 預備、開始、破卵針
第九章 女性科技革命
第十章 超速運轉的卵巢

第四部 取卵
第十一章 疤痕組織
第十二章 生育力產業複合體
第十三章 遠大卵程

第五部 冷凍
第十四章 無活性
第十五章 重新想像生殖
第十六章 一名記者和她的卵巢
致謝

作者註記
序

第一部 諮詢
第一章 年輕、豐饒且美好
第二章 親密地理學
第三章 卵子冷凍的興起

第二部 培育
第四章 駭用荷爾蒙
第五章 女性為何冷凍卵子
第六章 生育力最佳化
第七章 不是我們的身體、不是我們自己

第三部 刺激
第八章 預備、開始、破卵針
第九章 女性科技革命
第十章 超速運轉的卵巢

第四部 取卵
第十一章 疤痕組織
第十二章 生育力產業複合體
第十三章 遠大卵程

第五部 冷凍
第十四章 無活性
第十五章 重新想像生殖
第十六章 一名記者和她的卵巢
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