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靜緩豐盛。
不遠的將來,我們見面,
像家人那樣擁抱。
寫下眼中萬物、愛與誠、症候與跡象,寄出給你。盼回。
移動、居無定所,是我永遠的家。
貪什麼呢?貪一無所有,從頭來過。
心有所愛,就把自己留在那裡。
最遠的最近,流動於歐、亞、美洲的詞彙與心意
年餘的文字往返,恆久緊繫的熱戀
世界人的直擊、旁觀、念想與回憶
建立新視野,思量存在的依據
我喜歡移動,定居在一個地方,彷彿不是我的宿命。也許是從小就時常搬家的緣故,我對環境似乎有著過人的適應力。前半生在台北遷徙,後來則是遊走於台德兩地。移動中,我總是會攜帶各種讓自己安心的物件。行李箱裡面有輕便的慣用物品,每到一地,我攤開行李,那種熟悉感就會伴著我度過時時刻刻。 ──彤雅立
超過負荷,就把自己變得更能負荷。所有意外於是成了禮物。雅立,你還記得我們六月的時候沿著特格爾湖漫步嗎?現在,湖面結冰了。像你當時晶亮的眼神。聊起病變的細胞和心念讓我們意外轉向,渴望靜緩,渴望在移動中停留,告別我們的過度用力。超過負荷的意外,真的成了禮物。──吳俞萱
熱戀∣政治與地理上,邊境指鄰近國界的區域,用於緩衝、加諸限制,也可完全開放。它是地圖上是清晰的線,實則引伸為不同型態的曖昧詞,形容於國族歷史、家族血緣、宗就與生命觀的藩籬,小至人與人的芥蒂。俞萱與雅立,半生往返異鄉與故鄉之間,無論方向,每一決定都為彼此帶來身心震盪。如今世界充滿有形與無形之界線,思考那道隱形線段前,是否更該理解人的共有性?「我在意的不再是自己的完整表達,而是我跟所有人的完整連接。」命運是緊密織就的網,走上其敘事脈絡,神祕且寬闊。本書是交叉懸垂的兩部個人史,從旅途初端的飛行談起,正視故鄉、病與藥、價值觀調和、旅途中的旅途、族群難題……是過客,亦留下身影,以信件交換試探生命的新意與反芻,將自身對世界的熱切交予對方。一場無邊界的愛,陌生國度是生命延伸,而學會與每一種相遇共處之後,所謂邊境已然為何種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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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特色
★旅行散文創作的全新光點
★一年餘的往復書簡,來自歐亞美三大洲的思索與提問,兩位作家的關係建立與國際觀之回望與重設。
★從真實的邊境現況,探究存在定義、價值觀調和、族群難題、社會局勢等等異地故鄉之日常,生命觀的重新打磨。
作者簡介:
∣吳俞萱∣台東人。作家、譯者、研究者。目前就讀美國印地安藝術學院創意寫作研究所。
渴望把陌生的異境走成家。著有《交換愛人的肋骨》、《帶著故鄉行走》等書。
∣彤雅立∣台北人。作家、譯者、研究者。德國柏林自由大學電影學博士。德語文學譯作二十餘種,著有《邊地微光》、《月照無眠》等書。
章節試閱
〈以遠方為家_保加利亞索菲亞,2023_7_6_THU_16:08〉—吳俞萱
雅立,
那天傍晚在柏林的湖邊你說,為了離家而離開台灣,久了,就覺得自己不是台灣人而是世界人。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後邊的葉子掛在樹上摩擦出聲,為你篤定的語氣墊了厚實的底,像是你曾有的心意刮擦,久了就成為行動的足跡。我為你的這一段話深深觸動,我為我們相仿的摸索路徑和體會而感到激越和安慰。
因受苦受擠壓而離家,那「離」含藏了不捨,以及不得不。我們對生命的期待超乎家對我們的綑縛,出走於是成為必然。不捨,在於恩情難報。不得不,是由於我們珍視生命的自由表達。我們需要脫掉這一層殼,赤身孤獨地重新尋找安身立命的歸屬。
這不僅是私密的自我覺察,也是一個政治性的生命行動。
我們在用我們的人生重新定義「家」的意涵。不再依循儒家傳統下的家庭倫理而順從父權的宰制,不再受到「父母在,不遠遊」的責任約束,我們開始練習承擔「成為自己」的思索和嘗試。從台灣的母體出發,帶著母體給我們的文化養分,慢慢長出一個世界人的視野。我覺得,能擁有「以遠方為家」的安全感,不怕自己不一樣,這也是台灣在我們身上種下的自由和民主種子。
我們相仿的生命傾向讓我想起法國作家安妮.艾諾曾說她投身寫作是因為她和她的父母「再也沒話說」。她的意思是:她需要另外一種語言,帶她從流俗卑下的階級跨出去;她要在一種高尚的藝術建構中,改寫她的出生。她要,在精神上殺了她的父母。
她確實這麼做了。然而,她也不可能做到。作為一名真摯的作家,她無法將事物和情感神聖化。即使她的寫作出於對自身階級的背叛,但她的審美自覺要求她重拾原生階級的語言:素樸直白,在精神上殺掉任何一點變造和美化的書寫意圖。於是,她用無調、乾癟、通透的語言,以及凌亂的事件接縫,來收納自我的強烈對峙,拒絕情緒和意義扭曲了回憶中的原樣。
審視現實,而不去創造現實。安妮.艾諾寫作的動機始於決裂,而最終的寫作是為了回返親密,辨識出她和父母相連的命運。也許,我們的離家也會讓我們慢慢認得回家的路,捧起我們原本拋下的東西。而我始終沒有拋下的,是去探索創作形式在衡量和選擇上展示的美學政治性,理解一個創作者的獨特之處。
前陣子,我從柏林來到保加利亞。今年布克國際獎剛好頒發給保加利亞的作家戈斯波迪諾夫,他的小說《時光庇護所》虛構了一個未來世界,每個人為了擺脫當下的困頓而排隊走進一間名為「過去」的診所,消除記憶,回到生命中的美好年代。然而,消除記憶,是記起個人和國家如何被創造出來的契機。
這部小說展露了一種審視現實且去創造現實的美學政治,質疑教育和記憶如何建構一個人的身分和自我認同,保加利亞的國家命運如何受到西方和共產主義世界的牽制。小說結尾的二〇二九年,軍隊守在邊境,意外射出的一顆子彈引發了殘酷的一場戰爭。小說想像的未來,仍在面臨過去的入侵。
我時常在想,文學的行動力是什麼?首先,意識到語言指導了我們的生活並構成我們對於生活與文化的想像。在這層認知下,作家不僅在參與語言的改革,也是透過語言的改革去進行思想的改革,那也等於是在參與和改造文化。重演歷史的《時光庇護所》因此是一個政治行動,戈斯波迪諾夫揭露了當代國際關係的不堪一擊。
記者問他如何看待他的科幻小說正在現實發生,他對於俄羅斯攻打烏克蘭有什麼看法?他說:「獨裁者的癡迷,就是恢復帝國。普丁以不復存在的過去的名義發動這場戰爭,事實上,偉大的過去無法提供庇護,只有俄羅斯境內絕望且沒有明確身分的人投降了。投入侵略戰爭,找出敵人,就是他們對生命投降的方式。」
俄烏戰爭和新冠肺炎疫情是這兩年的重大國際事件。如今,再也沒有單純的地緣政治和兩國戰爭,全球化的經濟網絡造成了多邊體系和國際秩序的相互依存,沒有國家能夠置身事外。俄烏戰爭,就是全球戰爭,如同面對疫情危機,各國需要整合資源來獲取共同體的庇護──跨國研發疫苗、支援醫療器材、建立公共衛生機制、改善落後國家的基礎建設等等,再也沒有國家能獨善其身。
仰賴全球治理,就是不分你我,把協作與共好視為自己的責任。這是政治的意識,也是當代生活的基本人權觀念。俄烏戰爭,讓四分五裂的歐盟採取了一致的立場,個人和政府組織透過不同的形式援助烏克蘭難民。保加利亞最近宣布將供應烏克蘭軍事彈藥和燃料。消息一出,他們的軍火庫立刻遭到爆炸襲擊。
兄弟生氣了,他們知道。一不聽話,他們就會遭殃。也許正因為這樣不平等的權力關係,所以保加利亞與俄羅斯仍然稱兄道弟。
位於巴爾幹半島上的保加利亞因為種族、語言、宗教、歷史、政治、貿易而親近俄羅斯。當我走在首都索菲亞的街道上,可以輕易遇見史達林式建築、金色圓頂的俄羅斯教堂、蘇聯軍隊紀念碑──蘇維埃軍人被保加利亞的男女環擁──擁抱俄羅斯,實在是一種驚悚的意象。
直到一九八九年,保加利亞和蘇聯的歷史教科書都告訴年輕的孩子:「勝利的紅軍將保加利亞從法西斯主義手中解放了出來。」蘇聯解體,保加利亞仍舊繼承了俄羅斯的黨國體制、中央計劃經濟、財產國有化、農業集體化、大規模鎮壓手段。保加利亞人說,填飽肚子比追求民主還重要。他們默認,腐敗是俄羅斯在保加利亞最好的外交工具。
與其說是俄羅斯的兄弟,不如說是奴隸,於是幾天前,一群抗俄派的保加利亞人走上街頭吶喊:「我們不要成為白俄羅斯!」抗爭,是自由與希望的形式。對抗暴行,是走向民主的第一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俄羅斯入侵之後,始終沒有為了保全個人的生命而逃離自己的國家,他說,從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其他的選擇。
自由,不是擁有選擇,而是只做唯一的選擇,承擔一種「無選擇的選擇」。我想起一生守護猶太孤兒的柯札克醫師,他說:「孩子有權要求別人重視他的憂傷,雖然只是遺失一顆小石頭。孩子有權要求別人重視他的願望,即使是在冷天出門不穿外套。」一九四二年,柯札克與他照顧的孤兒們一起被送到納粹死亡集中營。沿途,柯札克多次獲得庇護,但他一再拒絕單獨獲救的機會,他說:「不能放棄自己的孩子。」最後,他與孩子們在毒氣室一起喪生。
個人的選擇,就是政治的選擇:活在信念之中,用生命的行動來對抗暴力和死亡的進逼。柯札克將自己的命運連上孩子的命運,澤連斯基將自己的命運連上烏克蘭的命運,於是他們有了一種承擔共同體的責任和勇氣,自由做出一種沒有選擇的選擇。
柯札克醫師死了,但他的理念還在大口呼吸。他主張「沒有孩子,只有人」的教育方針,肯定孩子的自主能力,鼓勵成人「用解放取代威嚇,用塑造取代擠壓,用引導取代命令,用提問取代要求,就能跟孩子一同經歷許多充滿啟發性的時刻。」他提倡自由與寬容的教育理念催生了世界各地的民主學校。
國家陷入親俄和抗俄兩股勢力拉扯的保加利亞也有一間民主學校。我在這裡教他們用中文說請、謝謝、對不起。我相信他們在人本的寬容環境下成長,必然不會對暴力的威權說請、謝謝、對不起。
政治的啟蒙,不是讓個體拋掉自我去承接集體的意志,而是個體充分發展自我之後,自然而然地對這一個支撐和包容他的母體生出情感的認同,自發地守護這個政治共同體的每一口呼吸。
我相信這一群從小擁抱自由與民主的孩子,一定能為保加利亞塑造新的意象。發聲,不再為了反抗,而是捍衛自己,也捍衛自己的對立面。創造一個可以容納彼此的現實,是唯一的選擇。
俞萱
〈語言也是一種土壤_德國魯爾,2023_7_21_FRI_12:30〉—彤雅立
俞萱,
又到了寫信給你的時刻,不知道你們一家是否安好?
這些日子,由於翻譯工作頗為順利,我決定給自己休息一下。幾次來到一起靈修的大姐家,她家的花園與葡萄藤被悉心照料,長出美麗的植物,蔬菜、水果、馬鈴薯……不一而足。大姐有些年紀,而且有椎間盤突出的毛病,但是她總是將微笑掛在臉上,真心感恩朋友的陪伴。在身體的痛楚之下,她持續照料農園,土壤的氣味、植物的芳香,空氣中瀰漫的平和,使我在此地寧靜的生活,又往大自然的世界裡昇華了一些。還記得去年我翻譯了赫曼‧赫塞的詩文集《園圃之樂》,那是在忙碌的教學與研究之餘,我運用僅存的夜晚的時間,一點一滴翻譯而成。赫塞筆下的自然與園藝生活,如今我在大姐家中獲得了真實的體會。她的老宅,代代相傳直到現在,葡萄藤也有一百多年了。我問起她是否需要天天澆花,她說葡萄藤完全不需要澆水,它會自己生長、熟成。她的園圃旁,立著一個快要跟我一樣高的直式垃圾桶,裡面裝了所有的廚餘以及有機垃圾──在她的家裡,廚餘是不用回收到外面去的,大姐說:「一年之後,這桶廚餘就會變成肥料,可以直接給花園堆肥!」那樣的內在有機性與循環,讓我感到非常地吃驚,我想這就是大地的力量,讓萬物生生不息。
我常想,語言也是一種土壤。我帶著華語的身世,進入德語的世界,兩種語言所呈現的思維、風景與歷史截然不同。儘管我試圖跨越兩種語言文化的鴻溝,最後往往必須承認,這兩塊園地各有千秋,能做到彼此理解與尊重便足矣。
大學時期的我特別駑鈍,對於社會知識的理解非常有限,困頓的靈魂來自生命經歷,卻沒能找到問題的答案與出口。帶著懵懂與昏昧,我在大三交換學生那年,第一次從瑞士室友那邊聽到「女性主義」這個詞,我才恍然大悟,從她的眼睛裡看見了自身與家庭的困境。在求學之中漸漸習得各種主義,看見各種政治光譜帶來的變革,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忿怒的。那種由內而外的忿怒,是屬於青年的必經之路。幸運的是,我可以透過工作來轉化這些能量,在女書店與《破周報》,我默默實踐生命的理念,也被社會豢養著。如你所說,我想對抗的,或許是儒教文化。很長一段時間,我渴望女性主義能幫助儒家思想的現代化──兩種思想之間的鴻溝與扞格,應當需要某個中介來和解。或許是從小聽多了父親宣講四書五經,他跟隨愛新覺羅的後代「毓老」學習了十多年,文化大革命的時期,中國在「破四舊」,毓老先生則在某個密不透風的地下室,於特務的監控之下,戮力講授各種古代經典。那時台灣處在戒嚴時期,人民受到各種限制,壓抑與噤聲,成為一種集體信號。女性意識的開展,隨著各種媒介與西方文化的影響,在台灣漸漸生根。站在父系的舊世界與母系的新女性之間,我感到自己就是那邊界,我隔開了它們,同時也聯繫著它們。
我在博士論文的研究裡,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界域。我的研究主題是「威瑪共和與民國時期電影中的新女性」。這個題目帶領我找到自身生命的答案,我想知道,一九二零與三零年代「新女性」的誕生,是如何顯映在中德兩國的第一個民主政體與電影作品裡。為了找尋新女性的蹤跡,我在各地的電影檔案館中流連,在圖書館的紙本與數位檔案裡翻尋,我吞噬大量的影像與文字,像是在深海裡尋找珊瑚。那時候,我寫了一段不知該收納在何處的文字,名為〈無題〉──
書寫論文就像是帶著種種疑問墜入一個時代,一個一個的結被解開,你發現了一些荒謬且 真實存在的過往,於是頭開始疼。有時候你上岸,呼吸一下水面的空氣,卻望見了那些荒謬存在過的事情,正真實地在現世重複著。有時候你失卻了向前游的力氣,有時候你處於各種海流交會的地帶,尚未弄清此時代的海流與彼時代的海流究竟有甚麼異同。青年總需要跟隨那波,形成浪潮,有時小的浪潮竟被大的海流襲捲了去,遠遠地成了此時代至大的波,無可避免地讓它繼續,成為那大。
那是二〇一二年的最後一天,我在柏林沒去跨年,卻入戲地陷在研究的世界。我還記得活在另一個時代的感覺。東西方的思想交會、誤解與落差,帶來了各種主義的對抗,以及價值觀的對立與變遷。舊時代與新時代,東方與西方,傳統與前衛,它們有各自的優點與缺點,我看著兩種文化的辯詰與交互的影響,對於新女性在帝制結束、民主共和的時代,有了更深的理解。威瑪共和多麼短暫,存在僅有十四年,它晚於中華民國成立,卻在一九三三年因為希特勒上台而終結。這段夾在德皇時期與獨裁政權之間的光陰,成了一段輝煌的黃金時代。民主多麼短暫,它得來不易。新女性的形象在納粹時代消失了,沒有自由解放,取而代之是傳統、健康的女性。政治影響著人民的生活,它也操控了藝術,體現在產製過程與作品內容裡。我們能否自外於政治生活?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因而納粹上台之後發生的移民潮,也發生在電影產業裡,許多猶太電影人、政治異議者,他們流亡到美國好萊塢,成為美國電影的新血。第二次世界大戰,摧毀了世界的美好,阻斷了國與國之間的往來。如今,烏俄戰爭就在眼前,戰爭離我們並不遠。科技的發達使得戰爭有了更多的面貌,它甚至在資訊的洪流裡發生著。
昨天我又去了一趟大姐家,靈修之後,她帶我去看儲藏小屋,裡面有許多舊物,包括馬鞍、大車輪與古代的大牛奶罐,那是她祖父時代的物件。全村第一台電話機,則顯示了時代的更迭與科技的發展。我望著外面的葡萄藤,想著一百年了,它經歷過多少世界的風浪?在陽光下,它結實累累,餵養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大姐帶我走進偏遠的農園,前往森林的小徑,在這裡,萬物兀自生長,由於地處偏僻,並未被戰火波及,而有了自給自足的風景。那種安定的愉悅,有點像老子所說「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那樣的感覺。如何讓人免於受到威脅、壓迫、從而回歸自我,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呼吸著森林小徑的空氣,知道那分自由並非理所當然,因而格外珍惜。
雅立
〈以遠方為家_保加利亞索菲亞,2023_7_6_THU_16:08〉—吳俞萱
雅立,
那天傍晚在柏林的湖邊你說,為了離家而離開台灣,久了,就覺得自己不是台灣人而是世界人。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後邊的葉子掛在樹上摩擦出聲,為你篤定的語氣墊了厚實的底,像是你曾有的心意刮擦,久了就成為行動的足跡。我為你的這一段話深深觸動,我為我們相仿的摸索路徑和體會而感到激越和安慰。
因受苦受擠壓而離家,那「離」含藏了不捨,以及不得不。我們對生命的期待超乎家對我們的綑縛,出走於是成為必然。不捨,在於恩情難報。不得不,是由於我們珍視生...
作者序
〈世界人〉(後記)—吳俞萱
結束通信之後,我和雅立在台東見了一面。我光光的頭,冒出新芽。雅立衣服上的一顆釦子掉了,她不慌不忙打開隨身的背包,取出剪刀和針線,俐落縫補起來。
世界人就是,把空缺也當成行囊,輕輕揹著。
從二零二四年初來到年底,我頭上的毛已經落到肩膀。春天去了一趟義大利,待在塔可夫斯基拍攝《鄉愁》的村莊。入夜起霧,我重看《鄉愁》,竟然感到運鏡和剪接的緊迫。原來,年輕時看到的緩,突顯了缺乏鄉愁的鳴和。現在接收到的緊迫是全然懂了那回望的吞噬力。
一推開窗,一陣雨聲,一點現實的空隙,隨便都是回憶滲透的入口。也根本不用回望,過去是刀,沒心沒肺地直直殺來。所謂的平衡,有時只是不動聲色,任刀刮幾下,現實就越來越平滑。去到《鄉愁》終局的那座修道院,我跳了一支舞,送給塔可夫斯基。
別再問一個人失去什麼,要問的是:我們曾經一起創造了什麼?
謝謝子華、達瑞陪伴我和雅立創造我們的鄉愁。沉入當下的深度決定了熱戀的品質。當下需要被警覺,才能被體驗。謝謝雅立的溫煦和堅定,引我細細凝視流動的每一個當下。不曾有過的東西無法被喚醒。如果她看向我的目光與所有人的都不一樣,那是因為我對她付出了我不曾給過其他人的東西。
〈走,過去就是邊境〉(後記)—彤雅立
在社群媒體尚不發達的時候,我曾經開了一個部落格,名字叫做「走,過去就是邊境了」。邊境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浪漫的字眼。它是各種文化與認同的邊界,充滿了異質性,涵納了各種自我與排拒,並且眼見衝突的降臨。那時候,我先後在女書店與《破週報》工作,這兩個地方也有著強烈的邊境性格,而且不屈不撓。在那段期間,我時常帶著筆記本在身上,腦海中總是有字句傾瀉而出,我得把它們記下來。留學柏林的時候,我剛滿三十,對於寫作,其實並未抱持多大的夢想。我並非早慧之人,也沒有當藝術家的決心;也許那份自我排除,是源自於成長的經驗。臺灣是一個傳統與現代兼具的地方,解嚴過後的社會環境,既有傳統也有前衛。其中的優缺點,無不影響著我,使我成為現在的自己。
我在柏林西郊的學生宿舍,開始整理自己的詩作,發現自己的作品累積到兩部詩集的量,於是與當時也留學柏林的美編,在她位於東郊的宿舍裡,一同為《邊地微光》進行編輯與排版。也許靜靜發表作品,終究會覓得知音。第二本詩集出版之後,我與俞萱通過幾次信,並且就此,我成為她部落格「你笑得毀滅像海」的讀者。她的筆鋒熱情、溫柔且銳利,對我來說,她是真正的藝術家──到日本學習舞踏,創辦影詩沙龍,拆解邊境、走向無地。那幾年,幾乎想要隱身的我,默默地閱讀她,無形中也汲取了一些力量。
是的,力量。這個世界充滿各種力量。當我們被現實生活擊垮,軟弱依舊會生出力量。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務實地生活,不願意面對有關創作的一切。我沉浸在翻譯與研究的世界裡,刻意地與書寫保持距離。原因無他,正是因為我害怕被注視,以及書寫帶來的情緒滿溢。翻譯與研究,則多了幾分理性,能使我的心緒更加安穩。這次與俞萱重遇,並且對寫我們的世界與心靈,因著我們的靈魂相似又像異,我重新認識了自己,也從書寫當中更加直面自己的人生使命。我知道我是我自己,無論我是否正在寫作、翻譯或研究。我知道我不需要任何的定義。這是俞萱教會我的。
第二次移居德國,此時的我已步入中年。我在德國西部,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現在的我,能夠更安靜地寫作、翻譯與研究,並且對於時間的流逝毋需過度在意。還記得在柏林的歲月,為了謀生存,我鎮日在圖書館中,白天寫論文、晚上做翻譯。我將亞洲式的過勞生活移植到柏林,幸好這座城市作為首都,忙碌的人生活其中,毫無違和之感。如今在萊茵河的腹地上,氤氳的空氣、悠閒的氣息,搭著地鐵看著河谷上的人們漫遊流轉,漸漸地我也沾染了一些緩慢的氣息。
上星期,我看了一部電影,叫做《明特與康丁斯基》,是由藝術家康丁斯基的真實故事所改編。這部電影使我想了很多。在一百多年前的十九世紀末,康丁斯基三十歲,放棄俄國法律與經濟學的教職,移居德國開始繪畫創作,直到流亡巴黎之前,度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階段。在「藍騎士」畫派與「包浩斯」藝術學校之外,當然也有著深刻的感情生活。尤其與藝術家明特之間的故事,在大時代的顯映下,更增添了傳奇的色彩。電影並非全知視角,而是站在女主人公的觀點看事情。偏偏論及感情,總是剪不斷、理還亂,每個人總有他的視角。為了瞭解這段人生的面貌,我去看了康丁斯基的作品,也買了一本他後來妻子的回憶錄。兩個藝術家在一起生活,是一件困難的事;電影中的兩人,都將畢生貢獻給創作,並且留下大量的作品。我時常好奇,在步入包浩斯時代之前的康丁斯基,究竟是如何與明特一起在鄉間小屋過著尚無電器的生活,甚至能夠好好創作?創作油畫是很花時間的。我看著明特與康丁斯基的作品,心想,也許他們的屋子裡面,確實有著各自冥想與創作的空間。那種自我的存在與孤寂,才能夠造就藝術品的誕生。
我想寫作也是這樣的。它是一種獨自的狀態。當我不再需要追逐時間之後,我才有機會開始真正地書寫。我的詩歌創作,源自於生活的吉光片羽,在很短的時間可以完成。靈感總是捉摸不定,來了又走。寫書則是另一種狀態。它需要沉澱、思考、醞釀與構思,好比畫一幅大型畫作。
在我已經不再拘泥於自己的定位時,與俞萱的通信,漸漸地把我引回了創作的路途上。我是誰?我想也許已經不再重要。我卻要引用尼采式的說法──我要,我去做。不知道俞萱一家人的生活走到了地球的哪裡?上次在臺東見面時,她開心地說著成立「走向刀鋒」的事。這樣銳利的名字頗有俞萱的性格,彷彿是她部落格的延續,而從事的則更面向公眾。在紛亂的時局裡,人心似乎更加徬徨無助。我們是誰,要往哪裡去?無論是否有過戰亂,我所經過的人們,一張張的臉龐,大多寫著寂寞。韓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韓國告訴大家:時局如此,不宜慶祝。那些走過邊境的人,來到德國,面臨的是身為新移民的挑戰,一如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移民。在這裡,我還在建立新的生活,我會每星期去森林裡散步一回,照顧好自己,蓄積能量、致力創作,同時兼顧謀生的事。我知道我正慢慢長成一棵樹,就像所有的人一樣,成長並且老去,在盛年的時候,它開枝散葉,可以將生命中所吸納的養分,透過各種方式給予出去。
〈世界人〉(後記)—吳俞萱
結束通信之後,我和雅立在台東見了一面。我光光的頭,冒出新芽。雅立衣服上的一顆釦子掉了,她不慌不忙打開隨身的背包,取出剪刀和針線,俐落縫補起來。
世界人就是,把空缺也當成行囊,輕輕揹著。
從二零二四年初來到年底,我頭上的毛已經落到肩膀。春天去了一趟義大利,待在塔可夫斯基拍攝《鄉愁》的村莊。入夜起霧,我重看《鄉愁》,竟然感到運鏡和剪接的緊迫。原來,年輕時看到的緩,突顯了缺乏鄉愁的鳴和。現在接收到的緊迫是全然懂了那回望的吞噬力。
一推開窗,一陣雨聲,一點現實的空隙,...
目錄
往返之一
把異鄉走成故鄉__美國佛羅里達(2023_2_5_SUN_13:30)
遙遠的抵達__台灣台北,2023_2_20_MON_19:00)
往返之二
覆蓋__美國紐約(2023_3_6_MON_07:12)
晨霧藥方__台灣台北(2023_3_20_MON_13:30)
往返之三
總有一種時差__法國庇里牛斯山(2023_4_7_FRI_05:12)
每天離自己近一些__台灣台北(2023_4_20_THU_21:00)
往返之四
洗__法國努瓦耶(2023_5_6_SAT_06:15)
讓生命留下餘裕__台灣台北(2023_5_21_SUN_23:00)
往返之五
減少分心的生活__德國柏林(2023_6_7_WED_07:59)
更好的生活__德國魯爾(2023_6_20_TUE_22:30)
往返之六
以遠方為家__保加利亞索菲亞(2023_7_6_THU_16:08)
語言也是一種土壤__德國魯爾(2023_7_21_FRI_12:30)
往返之七
我們將要共享同一座身體__保加利亞索菲亞(2023_8_6_SUN_16:16)
移動的日子__保加利亞索菲亞(2023_8_6_SUN_16:16)
往返之八
愛__土耳其伊斯坦堡(2023_9_8_FRI_08:12)
踏實__台灣台北(2023_9_26_TUE_11:20)
往返之九
生活已在發生__瑞士蘇黎世(2023_10_10_TUE_08:05)
靜默的平和__台灣台北(2023_10_18_WED_22:31)
往返之十
情願__德國柏林(2023_11_6_MON_11:15)
邊緣的人,擁有穿越的自由__德西小城(2023_11_22_WED_18:30)
往返之十一
一千年前__德國柏林(2023_12_6_WED_04:26)
孩子__德國柏林(2023_12_21_THU_23:51)
往返之十二
苦澀和甜蜜__蒙特內哥羅(2024_1_8_MON_08:18)
際遇與緣分__德西小城(2023_1_23_TUE_15:00)
後記
世界
走,過去就是邊境
往返之一
把異鄉走成故鄉__美國佛羅里達(2023_2_5_SUN_13:30)
遙遠的抵達__台灣台北,2023_2_20_MON_19:00)
往返之二
覆蓋__美國紐約(2023_3_6_MON_07:12)
晨霧藥方__台灣台北(2023_3_20_MON_13:30)
往返之三
總有一種時差__法國庇里牛斯山(2023_4_7_FRI_05:12)
每天離自己近一些__台灣台北(2023_4_20_THU_21:00)
往返之四
洗__法國努瓦耶(2023_5_6_SAT_06:15)
讓生命留下餘裕__台灣台北(2023_5_21_SUN_23:00)
往返之五
減少分心的生活__德國柏林(2023_6_7_WED_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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