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說:「我覺得秦嶺就是一輩子。」《秦嶺記》將一個秦嶺人對秦嶺的感情,以及幾十年人生的感悟和見解,都滲透在了作品之中。這本書既是賈平凹的《山海經》和《聊齋誌異》,也是秦嶺的「山川草木志,動物志,村落志,人物志」。作者借鑒散文筆法寫小說,境界開闊,筆法搖曳,讓《秦嶺記》一舉成為中國現代筆記小說創作的典範。
對於《秦嶺記》的初創初衷,賈平凹說:自己的老家就在秦嶺中,後來19歲離開家鄉到西安生活工作後也是在秦嶺腳下,幾十年基本上都沒離開過秦嶺。「所以我想寫,就寫我的秦嶺,或者秦嶺中的我。」作者對秦嶺的感情,以及幾十年人生的感悟和見解,都滲透在這本《秦嶺記》之中。如果說2018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山本》是「一本帶故事的秦嶺志」, 2020年出版的《暫坐》和《醬豆》是寫秦嶺邊上的人和故事的話,那麼《秦嶺記》則表達的是作者本人對於秦嶺的真實感知。
賈平凹以筆記小說的形式講述了近六十個秦嶺故事,以近乎古人的筆記筆法寫山、寫水、寫人,既有《山海經》等傳統文本的基因,又蘊含着作家生於斯、長於斯的生命密碼。
他生在秦嶺,長在秦嶺,卻自認不過是秦嶺溝溝岔岔裡的一隻螻蟻,不停地去寫秦嶺,即便有多大的想法,末了也僅僅把自己寫成了秦嶺裡的一棵小樹。賈平凹是這麼說的:「《秦嶺記》分五十七章,每一章都沒有題目,不是不起,而是不願起。但所寫的秦嶺山山水水,人人事事,未敢懈怠、敷衍、輕佻和油滑順溜,努力寫好中國文字的每一個句子。」
作者簡介:
中國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1975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1974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賈平凹文集》26卷。長篇小說代表作有《浮躁》、《廢都》、《秦腔》、《古爐》、《帶燈》、《老生》、《山本》等。中短篇小說代表作有《黑氏》、《天狗》、《五魁》、《倒流河》等。散文代表作有《商州散記》、《醜石》、《定西筆記》等。作品曾獲中國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散文集獎,與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法國費米娜文學獎、法蘭西金棕櫚文學藝術騎士勳章、香港「紅樓夢.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北京大學王默人─周安儀世界華文文學獎、施耐庵文學獎、當代文學獎、人民文學獎等。
章節試閱
中國多山,崑崙為山祖,寄居著天上之神。玉皇、王母、太上、祝融、風姨、雷伯以及百獸精怪,萬花仙子,諸神充滿了,每到春夏秋冬的初日,都要到海裡去沐浴。時海動七天。經過的路為大地之脊,那就是秦嶺。
秦嶺裡有一條倒流河。河都是由西往東流,倒流河卻是從竺岳發源,逆向朝西,至白烏山下轉折入銀花河再往東去。山為空間,水為時間。倒流河晝夜逝著,水量並不大,天氣晴朗時,河逐溝而流,溝裡多石,多坎,水觸及泛白,綻放如牡丹或滾雪。若是風雨陰暗,最容易暴發洪澇,那卻是驚濤拍岸,沿途地毀屋塌,群巒眾壑之間大水走泥,被稱之過山河。
白烏山是一塊整石形成,山上生長兩種樹,一種是楷樹,一種是模樹。樹間有一小廟。廟裡的寬性和尚每年都逆河上行到竺岳。參天者多獨木,稱岳者無雙峰。這和尚一直嚮往著能再建一個小廟在竺岳之巔,但二十年裡並未籌得一磚一椽。只是竺岳東崖上有窟,每次他來,窟裡就出水,水在崖下聚成了池子才止。窟很深,兩邊的壁上有水侵蝕的蟲紋,排列有序,如同文字,又不是文字。和尚要在窟裡閉關四十九天。
倒流河沿岸是有著村莊,每個村莊七八戶人家,村莊與村莊相距也就二三十里。但其中有一個人口眾多的鎮子,字面上是夜鎮,鎮上人都姓夜,姓夜不宜發「爺」音,所以叫黑。黑鎮是和尚經過時要歇幾天的地方,多在那裡化緣。
逆河上行,旱期裡都沿著河灘,河水拐道或逢著山灣,可以從河中的列石上來回,一會兒在河南,一會兒在河北。河裡漲了水,只能去崖畔尋路,崖畔上滿是開了花的荊棘叢,常會遇到豺狼,褐色的蛇,還有鬼在什麼地方哭。最艱難的是走七里峽,峽谷裡一盡煙灰色,樹是黑的,樹上的藤蘿苔蘚也是黑的。而時不時見到水晶蘭,這種「冥花」如幽靈一般,通體雪白透亮,一遇到人,立即萎縮,迅速化一攤水消失。飯時沒有趕到村莊就得挨餓,去採拳芽,摘五倍子,挖老鴰蒜,老鴰蒜吃了頭暈,嘴裡有白沫。每次跟隨著和尚的有十多人,行至途中,大多身上衣衫被荊棘牽掛,襤褸敗絮,又食不果腹,胃疼作酸,或怕狼駭鬼,便陸續離開,總是剩下一個叫黑順的。
中國多山,崑崙為山祖,寄居著天上之神。玉皇、王母、太上、祝融、風姨、雷伯以及百獸精怪,萬花仙子,諸神充滿了,每到春夏秋冬的初日,都要到海裡去沐浴。時海動七天。經過的路為大地之脊,那就是秦嶺。
秦嶺裡有一條倒流河。河都是由西往東流,倒流河卻是從竺岳發源,逆向朝西,至白烏山下轉折入銀花河再往東去。山為空間,水為時間。倒流河晝夜逝著,水量並不大,天氣晴朗時,河逐溝而流,溝裡多石,多坎,水觸及泛白,綻放如牡丹或滾雪。若是風雨陰暗,最容易暴發洪澇,那卻是驚濤拍岸,沿途地毀屋塌,群巒眾壑之間大水走泥,被稱之過...
作者序
韓魯華
一日,賈平凹版本收藏與研究家朱文鑫先生來訪,告知臺灣華品文創出版股份有限公司要出賈平凹長篇小說典藏書系叢書,已與賈平凹溝通過,要我寫個序。雖有些為難,但作為老朋友,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1997年我要寫本研究賈平凹文學創作的著作,與賈平凹在一家醫院裡做訪談,聊到興致處,他說:香港要出本他的作品集,你給咱寫個序吧。我不假思索就拒絕:開玩笑,我能給你寫得了序?他說:需有人寫個序,這是出版方的要求。那時雖還年輕,但也有自知之明。要說給賈平凹寫序,不說全國,就陝西那麼多大家前輩,怎麼也輪不到我這個剛出道不久的年輕人。可賈平凹卻堅持,也就只好勉為其難。好在那時年輕有股子猛勁,很快就完成了。這便是附於那本作品集前面的導讀。這篇三千來字的導讀,也就成為我後來出版的《精神的映象—賈平凹文學創作論》的一個簡略的綱要。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鄙人也步入古稀之年。六十歲後,深深體會到文章驚恐成的意味。雖然從1980年代初大學畢業就開始追蹤閱讀研究賈平凹,越是閱讀思考就越是困惑疑問叢生,更不敢說已把賈平凹以及當代文學就完全讀懂讀透徹了。所以,這裡只能談點自己閱讀賈平凹的粗淺感受。
從1973年發表〈一雙襪子〉算起,到2023年出版長篇小說《河山傳》,賈平凹的文學創作也走過了整整半個世紀。在這半個世紀裡,他以其富有藝術挑戰性、探尋性的創作實績,建構起當代中國文學史上一道獨特的文學景觀。
別的不說,僅就數量而言,據朱文鑫統計,已公開發表出版的作品字數近2000萬字,出版作品600餘種,其中發表散文539篇,短篇小說167篇,中篇小說37部,出版長篇小說20部,海外作品130餘部(種),獲得不同獎項50餘次。其作品量之大,在當代中國作家中,實屬屈指可數。
當然,作家文學創作的價值意義,自然是不能僅以數量來衡量的,更重要的是作品藝術品相品位。對此,我不想再做什麼言說,前面所引李星、陳曉明二君與本人的評價,就足以說明問題。在此只想說,賈平凹雖然已過古稀之年,但其文學創作不僅沒有衰退跡象,反而是更加鼎盛,僅長篇小說近十年間就創作了9部。其筆法之老道,思考之深廣,境界之寬闊,已構成當代中國文學創作上一種特有的晚年創作現象,受到評論界的高度關注。這次出版的長篇小說叢書第一輯的四部作品,其中有三部就是近三四年創作的。
賈平凹的文學創作,就文學文體樣式而言,自然首要的是長篇小說。不僅賈平凹如此,當代中國作家基本亦如此。自1990年代後,長篇小說似乎成為確定一位作家在當代中國文學史上地位的一個最為重要的衡量尺度,許多作家都將主要精力放在了長篇小說創作上。自《廢都》之後,賈平凹的文學成就主要體現在長篇小說創作上。這樣說,並非有意弱化或者遮蔽賈平凹其它方面的文學創作實績。就賈平凹的文學創作整體來說,不僅短、中、長篇小說,均有進入當代中國文學史的優秀作品,他的散文創作及其藝術主張,那也是在當代中國文學史上佔有極為重要的一席之地的。
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創作,起筆於1984發表在《文學家》上的〈商州〉,這部「團塊結構」的小說,是賈平凹在大規模行走故鄉商州完成了一連串的中短篇小說、散文之後,於長篇小說創作上的初試牛耳。作品將商州的人文歷史、自然景觀與現實人物故事書寫照應性地組構在一起,在藝術的完成度上坦率講,還不是那麼的完美無缺。隨後的《浮躁》則是在當時文壇獨領風騷的,獲得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繼之的是《妊娠》。這部稱之為長篇小說的《妊娠》,實際是已發表的多個中短篇小說的集合。之後便是我稱之為當代中國文學之孤本的《廢都》。雖然這部作品法國費米娜文學獎,但其爭論至今也未徹底終止。再之後,《白夜》《土門》《高老莊》《懷念狼》《病相報告》《秦腔》《高興》《古爐》《帶燈》《老生》《極花》《山本》《暫坐》《醬豆》《青蛙》《秦嶺記》《河山傳》,一部接一部地寫到了今天。其中《醬豆》為外文版,《青蛙》屬未刊稿。這樣算來賈平凹已寫出來21部長篇小說。這些作品連接起來看,就是當代中國的一部社會生活發展變革史、一部當代人的生存狀態史、一部人情人性史、一部精神文化史。
在賈平凹長篇小說創作歷程中,有幾部具有節點性的作品,這就是《廢都》《秦腔》與《山本》。如果細心閱讀,就會發現,這幾部作品之後,就有一批在敘事藝術相近的作品出現。這也應和著賈平凹沒過十年左右,就會在敘事藝術由此大的突破性新開拓。
《廢都》,不僅在賈平凹的文學創作中,就是在當代中國文學創作史上,不管你是喜歡還是厭惡、肯定還是否定,甚至謾駡,都是一部怎麼也繞不過的存在。它就像當代中國文學發展歷程上的一個路碑,客觀地歷史地聳立在那裡。《廢都》昭示著賈平凹文學創作上開拓新的藝術道路。而這在完成《浮躁》之後,他便有了清醒的認知:宏大敘事「這種流行的似乎嚴格的寫實方法對我來講將有些不那麼適宜,甚至大有了那麼一種束縛。」他要進行新的藝術追求:「藝術家最高的目標在於表現他對人間宇宙的感應,發掘最動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構他的意象世界。」(賈平凹《浮躁》序言之二,《浮躁》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對於《廢都》存在許多誤讀,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大膽而露骨的性描寫。深層的問題在於對於知識份子消沉乃至墮落與社會現實強有力的揭示,刺痛了許多人的神經。在中國文學史上,有關性描寫的作品,總是極易讓人們從倫理道德層面加以詬病。古代的《金瓶梅》如此,現代的郁達夫的《沉淪》、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如此,到了當代,賈平凹的《廢都》也難逃此命運。就是在國外也有著相似的境遇,比如《差太夫人的情人》的命運。但是,終歸經過時間的沉澱之後,又不得不承認它們的文學藝術價值。對於《廢都》及其解讀,現在人們的心態要比1990年代平和多了,人們的評說,也要客觀冷靜多了。據我所知,甚至當年猛批《廢都》的學者評論家,幾乎都改變了當年的看法。這可能是一種社會的發展進步,也可能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當年的年輕人都進入老年,心境心態尤其是思想認知等,都發生了變化。
《廢都》之後,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創作進入到一個持久狀態。在十餘年間,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創作,依然高度關注世態世情,關注人的尤其是農民的生存狀態與歷史變革中人的精神心理建構,以及在這變革中人性的展示。於文學敘事藝術上,走出了一條自己的在存在之上建構自己的意象世界的日常生活敘事模式,直至《秦腔》,進行了一次總結性的歸結。我將其概括為「生活漫流式」生活敘事。當然,《秦腔》的歸結,是基於此前寫作的《白夜》《土門》《高老莊》《懷念狼》《病相報告》等基礎之上。這些作品,如《高老莊》《懷念狼》等,在藝術創造上,可以說都是可圈可點的。但由於《廢都》之陰影遮蔽,使得這些作品難以展示處應有的光華。還有一點,那就是於整體敘事建構上,採用中國傳統的意象敘事藝術思維方式。由於現實生活敘事的成分濃重,人們往往將在存在之上建構自己的意象世界的整體藝術追求,給忽視掉了。其實直至最新的《河山傳》,依然凸顯著整體性的意象敘事結構。所以,《秦腔》在賈平凹的長篇小說敘事藝術上,具有歸結與開創的意義。在此後的《高興》《古爐》等敘事上,又有著更新的拓展。路子越走越寬廣。
如果說《廢都》以及《白夜》等,明顯的承續了明清世情小說藝術傳統的意味非常濃重,到了《古爐》以及《帶燈》,特別是《山本》,非常明顯的具有著對於漢唐乃至先秦文學敘事傳統承續發展。像《老生》《秦嶺記》等,對於《山海經》空間敘事的承續發展,形成了海風山骨式敘事藝術基調。尤其是《山本》,可以感覺到《三國演義》《水滸傳》等藝術因質的創化。
《秦腔》的出現,為賈平凹重新贏得了新的被眾多論者的讚譽。《秦腔》是賈平凹文學創作上又一次轉折性的作品,也是他新開啟的作品。
在藝術表達上,《秦腔》給人們提出了許多值得思考的問題,比如,長篇小說是否可以不去結構支撐作品的基本情節,而用漫流式的細節連綴,照樣可以把作品支撐起來。這就像用磚或石頭去箍窯洞。一塊一塊的磚,借著粘和與力的作用,形成了個拱形,不要牆的支撐,也不要柱子和梁,常常是借著地勢,與這磚箍的拱形連為一體。建築與自然的地理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再比如文學不僅僅是一種反映,也不僅僅是一種再現,還是一種還原,一種混沌的呈現式的還原。尤其是如何建立新漢語寫作的問題。賈平凹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開始,致力於新漢語寫作的宣導,但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
從《秦腔》到《山本》,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創作,就題材而言,現實題材與歷史題材並進,敘事藝術上,在持續日常生活敘事的同時,不斷拓展敘事的藝術視域,特別是對於漢唐以及先秦文學敘事藝術的吸納發展,可以說,每部作品都有著新的思考與藝術探索,其整體思想與藝術的深廣度,達到了一個新的境地。其中,最能給人以心靈震撼的,當屬《古爐》。
不論從何種角度看問題,被評論家王春林稱之為當代中國文學一部「偉大的中國小說」《古爐》,對於賈平凹的文學創作而言,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收穫,都是他的文學創作邁向更高藝術境地的一次極為重要的探險。不僅如此,《古爐》在同類小說創作上,是具有超越意義的,其當代中國文學文學史的價值和意義,是不容忽視的。
到了《山本》,賈平凹似乎在文學敘事做著一次歷史性總結與反思。此後又進到一個短長篇的創作調整期。
其實,在《古爐》《帶燈》《老生》等創作中,已顯露出賈平凹在藝術探索的拓展。
《山本》的寫作是富有野心的,賈平凹要給秦嶺立傳。他以《秦腔》為故鄉立了個碑,《山本》是要為他擴大了的故鄉秦嶺立碑的。他是在挑戰自己,也是在挑戰已有的歷史敘事乃至當代文學敘事的規約性。把《山本》放在賈平凹整個文學敘事中來看,也應當說是他具有歷史性總結與反思的大作品。如果說《廢都》是賈平凹生命被撕裂後的存真:一代知識份子精神與社會世相的剖析,那《山本》可能是賈平凹生命沉積的歷史存照:一頭老牛反謅胃中沉積一個世紀的原食物。從文學敘事角度看,就如陳曉明先生所說《秦腔》標示著「鄉土敘事的終結和開啟」,那《山本》呢?在筆者看來,它是在終結以往歷史敘事,尤其是革命歷史敘事。因為它完全超越了既往歷史觀念形態,不僅從人及其人類歷史來審視那段歷史,也不僅僅是從佛或上帝的目光在看。於此,他似乎是以天地神人相融會的視域在看。
從文學的歷史敘事角度來說,《山本》表明:歷史原本是生活的自然流淌,歷史的原本意義就是人的意義,而人的意義則又是大自然的意義。當然,這歷史首先是中國的現代歷史,這生活也自然是以秦嶺為喻體的中國人的生活,因而,所表達的歷史的人的意義,也就首先是中國人的意義,而這人所融入的自然的意義也就是中國人於秦嶺即自然中演化的意義。這麼像繞口令似的表述,其實其內裡依然蘊含著《山本》文學敘事基本的藝術思維方式,包含著審視秦嶺及其於秦嶺中所演化的人事與世事的綜合視域。《山本》的敘事,是在超越了以往的社會政治視角,以及社會歷史、人生命等視角,以天地神人綜合的視角在重新審視過往的歷史。
將這部作品與《老生》與《秦嶺記》等結合起來進行互文式閱讀,更能窺探出賈平凹在思想藝術上思考。
《暫坐》似有與《廢都》《白夜》相呼應的意味城市敘寫。《暫坐》是一幅別一樣時代的別一樣生命樣態的城市風景,讓人回味起明清搖曳迷麗的世態人情的敘寫,尤其是清末民初的《海上花列傳》等。在對十二位性格各異女性的敘寫中,搖曳著人生況味與感悟的睿智,對社會人生更加的容容、理解與大度。在賈平凹的生命歷程中,有兩個極為重要的生命疼點,一個是文革時父親被打為歷史反革命,從此他成為「狗崽子」,一個是《廢都》給所帶來的災難性的衝擊。《醬豆》就是一部關於《廢都》創作及其出版的書。因此,談論《醬豆》,就需得反顧《廢都》。其實這二者已經構成了一種互文的關係建構。作家的文學創作,要找到並把握自己生命之痛點與社會時代之痛點,將自己的生命痛點與社會歷史時代的痛點相吻合,在寫出自己生命痛點的同時,亦寫出社會時代的痛點。《廢都》便是如此。《醬豆》可看做是賈平凹對於自己生命情感所鬱結的心理情結所做的一種釋解的努力吧。或者,賈平凹試圖對自己這段生命做一個了結交待。在這裡,賈平凹通過文學敘事,也在解剖著自己。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他在解剖別人的同時,也在更嚴厲的解剖自己。就此而言,《醬豆》也可以說是一部賈平凹自我解剖的小說。看了《醬豆》之後,隱約之中,覺得賈平凹可能還得寫部以其父被打成歷史反革命為基本素材的作品。果然便有了《青蛙》。賈平凹到了這般年齡,其生命建構要比過去通脫地多了,或者頗有一種看破的味道在裡面。也許正因為有了如此的生命情感的體悟,方才釋然地去記述那段疼痛的歷史記憶了。
《秦嶺記》由主體則與已發表過的附錄一《太白山記》、附錄二六篇構成。在這裡,賈平凹打破或者模糊了小說與散文的界限,是一種將二者融為一體的文體,可稱之為筆記體小說。不論起筆還是落筆,開篇還是收章,都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慧透,似乎不是作者在敘寫而是上天在不經意間的灑落。似乎不是人在講故事,而是秦嶺自己在演繹自身的故事。一個故事一個故事的敘說,這種空間的展現是那麼的自然流暢—自然的灑落。是一種散點透視中的整體聚合式的敘事結構。
《河山傳》是一部為中國40餘年改革開放或社會歷史轉型的立傳之作。這傳不是正統史詩性的,而帶有歷史傳奇性,亦可視為中國改革開放歷史傳奇。這一訴求是通過給洗河與羅山這樣的由鄉而城的小人物立傳而實現的。從書寫農民進城角度來看,可將《河山傳》視為《高興》姊妹篇,將兩部作品放在一起閱讀,即可看出中國鄉村與城市的發展變化,高興與洗河兩代進城鄉下人不同的人生命運,也可窺探出賈平凹將城鄉作為整體審視的敘事藝術新拓展。
賈平凹是當代中國鄉土敘事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之一。他的鄉土寫作,既承續著現代鄉土文學傳統,也吸納著中國古典文學乃至世界文學敘事藝術優良因質。中國現代鄉土文學敘事,形成魯迅與沈從文兩大傳統。在談及這方面時,人們更主要關注的是賈平凹對於沈從文傳統的繼承,其實,賈平凹也承續了魯迅傳統有承續。這從他不斷強調對於民族根性的解析與批判中就可以得到印證。他是將兩大傳統融合在一起,進行發揚光大。
對於賈平凹的文學敘事,我一直強調其對於中國古典文化與文學藝術精神的繼承與發展的問題。就賈平凹的文學敘事藝術思維而言,於整體上來說,是一種意象思維模態建構。這種整體意象敘事建構,不僅追求其象徵性、隱喻性等,而且在敘事把握上特別強調整體性、流觀性、模糊性、散點透視性等等。這也就是說,賈平凹的文學敘事,一方面追求作品的這種整體意象藝術建構,非常重視敘事結構的整體性、茫然性、意象性。在這裡,也就表現出他意象敘事思維的另外一個突出特點,那就是整體性把握。這種整體性藝術思維,給他文學創作的具體敘事,帶來了一種新的變化,同時也使得其敘事與其意象建構更為渾然一體。
以上僅是本人對於賈平凹長篇小說創作的粗淺認識,全做抛磚引玉之用。究竟這些作品寫得如何,相信讀者在閱讀了作品之後,會做出自己的判斷。
韓魯華
一日,賈平凹版本收藏與研究家朱文鑫先生來訪,告知臺灣華品文創出版股份有限公司要出賈平凹長篇小說典藏書系叢書,已與賈平凹溝通過,要我寫個序。雖有些為難,但作為老朋友,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1997年我要寫本研究賈平凹文學創作的著作,與賈平凹在一家醫院裡做訪談,聊到興致處,他說:香港要出本他的作品集,你給咱寫個序吧。我不假思索就拒絕:開玩笑,我能給你寫得了序?他說:需有人寫個序,這是出版方的要求。那時雖還年輕,但也有自知之明。要說給賈平凹寫序,不說全國,就陝西那麼多大家前輩,怎麼也輪不到我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