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覺得你應該寫一本書。」他的愛人如是說,「把你早年的經歷寫成一本書,我敢打賭,一定能賣得比這個叫傑克.紹爾的小伙子寫的小冊子還要好。你的冒險可精彩多了。」
「嗯,我可不敢說那是冒險。」他邊說,邊把愛人攬進懷裡,順便瞄了幾眼愛人正在專注閱讀的書頁,又很快別開眼。這些直白的字眼,一口氣將那些荒唐歲月從記憶的水底打撈出來,喚起他的恐懼,以及欲念。
「我比較會將之稱為『劫後餘生』。」
「那就更應該記錄下來了。」愛人放下書,轉身回抱住他,向他獻上一個又一個吻:下巴、喉結、鎖骨,同時握住他已然硬挺的欲根。
他們擁抱著彼此,沉入欲望之海中,暫且將寫書的事情擱置到一旁。
後來他的愛人又提過好多次,懇求他寫書。他一向不擅長拒絕伴侶,便答應了,不過,他該從哪裡開始寫呢?
坐在書桌前,他反覆翻著傑克.紹爾所撰寫的那本小冊子,思考著該如何另闢蹊徑。欲望一次次被那赤裸的文字撩撥,然後冷卻,反反覆覆。
他所經歷的事情,不比這年輕小伙子少,只不過,該從哪裡開始描述?他的第一次春夢?還是他對同鄉青年的隱祕欲望?又或者,是他還在軍隊服役時所見識到的、以及他自己參與過的各種淫行?
左思右想,最適合的故事開頭,還是他剛退伍,到倫敦想要闖出一片天的時候。那是一切的開端。在紳士俱樂部擔任男侍的那幾年,他見識了這個國家輝煌豪奢的一面,也目睹過人性墮落沉淪的深淵。他曾經在高級床單上與高官肉體糾纏,事後飲上一杯百年珍釀;也曾經被綑綁、鞭打、辱罵,像狗一樣承受輕賤。在一個人能有的最好的年華歲月裡,他將大部分的時間都消耗在同樣的循環往復之中:他靠著觸犯國家與宗教的雙重禁忌——雞姦之罪——賺錢,然後將錢花在華服、美酒、美食上(這又觸犯了虛榮與貪食之罪),直到千金散盡後,再次出賣肉體。
他開始動筆,在那嶄新、雪白的稿紙上寫下第一個字。
第一章 面試
倫敦,霧都,帝國的中心。日不落的一切榮光都匯集於此,是女王寶冠上最璀璨最重要的寶石。但在那無遠弗屆的威光之下,其實深埋著黑暗。即使稱呼它為罪惡之城,想來也沒人會反對。畢竟有太多人蟄伏在這座城市的陰影之中,表面上行走在正直公民之間,實際上卻以非法勾當維生。
……就比如他本人。
前陸軍中士約翰.懷特走下出租馬車。看著人來人往的繁華景象,還有在人群之間遊蕩的乞兒、扒手、賣花女,強行壓下伸手去摸外套口袋的衝動。那裡放著曾經的長官替他寫的推薦信,如今他能不能有口飯吃,全靠這幾張薄紙了,他可不想讓哪個不長眼睛的小偷誤以為那是貴重物品,把信偷走。
他身上剩下的錢財不多了,照理來說他最好直接去長官替他介紹的俱樂部拜訪,但約翰還是先挑了一家正經旅社住下。乾淨、溫暖,床單潔白,供應熱食,不是那種廉價黑店。費用不便宜,但這是不能節省的支出。
☆「維洛納俱樂部 布朗經理親啟」☆——奶油白信封上的深藍色字跡圓潤美麗,讓人能輕而易舉聯想到寫字之人的高貴出身。能讓那位家世良好的前長官推薦他前往工作的俱樂部,不是一群遊手好閒的無賴聚集在一起喝一杯,賭博、吹牛、打架的地方——能夠進門的,是那些貴族、老爺、紳士,「值得尊敬的人」,他們講究的規矩可多了。襯衫必須筆挺,經過精心漿洗和熨燙;皮鞋應當發亮,光可鑑人到幾乎能夠當鏡子來用。在到那種高級地方應徵工作的前一晚,睡在充滿臭蟲、扒手和騙子的廉價旅館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要拿到這份新工作,他必須足夠光鮮,足夠體面,足夠……讓男人願意在他身上花錢與他共度一夜。
所以他需要休息,用熱水沐浴,好好吃上一頓美食,在乾淨的床上酣眠。
旅館的餐廳並不只對住客開放,同樣也歡迎其他客人。約翰在喝餐前酒的時候就和一個男人對上眼。
其實更應該稱呼他為男孩才對。他大概才剛成年,臉蛋依然帶著青春期特有的稚氣與柔軟線條。歲月還沒有在他臉上雕刻出鋒利的稜角。
只是一眼,男孩就朝他走來,面帶微笑,自然而然在他桌邊坐下。
「晚安,先生。這真是個美好的夜晚,不是嗎?」
「確實。」約翰說,目光向下,滑過男孩的下半身。他看見一雙光滑、柔軟的手輕輕搭在大約胯骨的地方,引導人們的眼神望向主人的腿間。那裡緊繃著,隱約鼓起,足以許諾接下來的一夜歡愉。
他明白男孩的暗示,但今晚,約翰不打算上鉤。他要保留體力,而且,旅店主人已經朝這裡投來猜疑的目光。
這個男孩雖然好看,但還沒有好看到值得為了睡他而失去生命。
約翰隨便敷衍了幾句打發走男孩,店主人也端上了晚餐。
「先生,不管您是不是第一次拜訪倫敦,我都必須提出一個忠告——離那些漂亮男孩遠一點,他們雖然好看,但一不小心就會偷走您的錢包、衣服,還會順便把您害到絞刑架上。」
眼角及嘴角都已經長出深刻皺紋的老人比了個不怎麼禮貌的手勢,語氣和眼神裡滿是輕蔑。「這些年輕人!好手好腳的,卻不去找個正經工作,偏偏要去做這種違反上帝旨意的事情!」
約翰臉上一點尷尬的表情都沒有。老人這種反應他早就習慣了。在他第一次由另一名年長男性引領而發現自己有違常人的欲望時,他也學到了一課:永遠、永遠要偽裝好自己——除非,你能確定對方是同道中人。
晚飯後他仔細洗了個澡,然後早早上床睡覺。這一夜他難得地好眠。房間裡的空氣不能說是清新宜人,但至少沒有過多雄性聚集時會有的汗臭味;睡夢中沒有隔壁床同袍的鼾聲、磨牙聲、夢話聲,也沒有另一雙不安分的手鑽到他的被單下、伸到他的內衣裡面。雖然多數時候他並不討厭這樣的騷擾,但偶爾,也會有想安靜休息的時候。
明天,約翰想,明天,他一定要得到在維洛納俱樂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