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瞳者（4）：母親（完）-FindBook 找書網 ISBN:9786269517794

向志雲多次問過自己，倘若時光倒流，她會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女兒馮瑞軒自幼罹患嚴重的罕見肺病，被醫師宣判活不過八歲。得知女兒有了器官移植的機會，向志雲喜極而泣，認為上天終於聽見她的祈禱。
為了籌措醫藥費，丈夫向堂哥借了一筆錢，條件是成為對方的保證人。馮瑞軒手術成功那日，堂哥傳出惡意跳票，就此人間蒸發，丈夫一夕之間背負上千萬的債務，如果不是吳德因及時伸出援手，他們全家都會走上絕路。
而向志雲平靜幸福的日子，在康旭容找上她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康旭容將吳德因所做的各種殘酷惡行一字不漏說給她聽。向志雲驚駭無比，起初無法置信，但由於康旭容舉證歷歷，由不得她不信。
康旭容懇請她同意讓馮瑞軒隨他離開，向志雲萬般不願，但想到被吳德因害死的伍詩芸和游翰申，她體認到若不這麼做，女兒很可能也會是死路一條。
「怎麼做才能守護瑞軒，請您只考慮這件事就好。」康旭容告訴她。
康旭容保證將盡己所能拯救馮瑞軒的生命，不使她們母女天人永隔。向志雲感受到康旭容是真心想要保護女兒，天人交戰數日，終於答應他的要求。
那天，向志雲帶著馮瑞軒前往和康旭容約定碰面的地點。
路上瞥見母親蒼白瘦削的面容被淚水沾濕，馮瑞軒大驚失色，連忙問：「媽媽，妳怎麼了？」
「媽媽沒事。」向志雲唇角微掀，卻沒有抬手擦掉眼淚。
「我們要去哪裡？」
「妳不是想去同學推薦的那間甜點店？媽媽帶妳去吃蛋糕，妳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馮瑞軒雙眸發亮，眼中很快又流露出疑惑與惶恐，「可是妳不是說精緻甜食對我的身體不好，向來不准我吃蛋糕嗎？為什麼今天可以吃那麼多蛋糕？還有，媽媽妳為什麼哭？妳跟爸爸吵架了？」
「沒這回事。」向志雲對馮瑞軒提出的問題避而不答，只牢牢牽緊女兒的手，快步向前。
她不知道下次再這樣牽著女兒的手會是什麼時候。
坐在餐廳裡，向志雲依然無法止住淚水，在淚眼矇矓中看著女兒開心地小口小口享用蛋糕，像是捨不得一下子吃完這難得的美食。
同時，她不斷扭頭看向落地窗外，惶惶不安地等待康旭容的到來。
然而過了約定時間已有十多分鐘，康旭容仍未現身，而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志雲，我打電話到妳家，妳老公說妳帶瑞軒出門了，妳們去了哪裡？」吳德因的聲音波瀾不興。
「我們在市區百貨公司附近一間甜點店吃下午茶。」壓下內心的驚疑不定，向志雲強作鎮定地反問：「德因阿姨找我們有事嗎？」
聞言，馮瑞軒朝母親的手機貼過去，對著話筒另一端興高采烈道：「德因奶奶，我和媽媽出來吃蛋糕，下次您也跟我們一起來好嗎？」
「當然好呀。」吳德因笑呵呵地應允，寒暄幾句便掛上電話，始終沒有明確說出她打電話過來的原因。
向志雲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害怕預定的計畫或許將會生變。
直到夕陽西下，康旭容還是沒有出現，吃飽喝足也失去耐心的馮瑞軒吵著要回
家，向志雲別無他法，只得帶著女兒離開甜點店，一路上心亂如麻。
隔天她刻意去到離家有段距離的地方，找了一具公共電話打給康旭容，康旭容的手機卻未能接通。她擔心康旭容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於是上德役官網想看看會不會有相關消息，卻意外發現康旭容已經從教職員列表上除名了。
向志雲幾乎能肯定吳德因必定察覺了康旭容的計畫，並對他出手，這也是為什麼吳德因昨天會打那通電話給自己，吳德因是在向她施壓，要她別輕舉妄動。
為了保護家人，向志雲不得不藏起對吳德因的憎恨和恐懼，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繼續虛與委蛇。
後來吳德因表明希望馮瑞軒到德役讀書，心慌意亂的向志雲竟萌生出帶女兒逃亡的念頭，所幸馮瑞軒捨不得離開家人朋友，不肯轉學，吳德因也並未堅持。
日子彷彿重歸平靜安穩，向志雲偶爾會忍不住自欺欺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紅病毒，她的女兒也不是會招來毀滅的赤瞳者，一切都只是康旭容的妄想。
然而後來事實證明，妄想的人是她。
在學校的游泳館發生一場重大死傷事故後，馮瑞軒就此變了個人，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只肯讓吳德因陪伴。向志雲某次隔著門板偷聽兩人的對話，馮瑞軒向吳德因哭訴，她身上出現駭人的異能，導致老師和同學在這場事故中死傷慘重。
吳德因的反應卻是出奇地平靜，像是早有預料。
之後，吳德因第一次帶著王定寰來到馮家。
向志雲看過康旭容提供的資料，立刻認出這名男孩和自己的女兒一樣，同為接受傅臻身上器官移植的病童，也都感染了紅病毒。而馮瑞軒在見過王定寰後，情緒明顯變得穩定許多。往後吳德因多次和王定寰一同來訪，馮瑞軒都會主動帶他出去玩，兩人感情親密。
旁觀一切的向志雲，心中惶惶不安，不明白吳德因此舉是何用意。
有一天，向志雲沒有告知任何人，獨自前往德役完全中學。
在校長室裡，她拿出預藏在手提包內的水果刀，將刀鋒對準眼前那張慈藹的面容。
「妳讓定寰來到瑞軒身邊，目的是什麼？」王定寰的出現，使得向志雲近乎崩潰，她再也無法壓抑內心對吳德因的深惡痛絕，「妳竟然把我的瑞軒……把她和定寰都變成那樣的怪物！我要殺了妳，然後去報警！」
「志雲，妳在說什麼？他們怎麼會是怪物？」吳德因擰眉。
「妳一手安排瑞軒和定寰接受器官移植手術，把他們變成跟妳孫子一樣的紅病毒感染者……是妳害我女兒變成殺人兇手的！還有，妳把康醫生怎麼了？妳殺了他嗎？」
「我沒殺他，他逃走了。」吳德因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康旭容果然跟妳有過聯繫？」
「對，妳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他全告訴我了。妳還有沒有良心？害死這麼多無辜的人，竟然還能這樣無動於衷！」
「我能理解妳有多恨我，但妳會就此害怕瑞軒、捨棄瑞軒嗎？要是聽見母親說自己是怪物，瑞軒心裡會有多難過？」
「妳沒資格說這種話，讓瑞軒如此痛苦的罪魁禍首不就是妳嗎？」向志雲激動得眼圈發紅，咬牙切齒道：「我絕對不原諒妳，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妳的惡行！」
「那瑞軒怎麼辦？如果妳去報警，瑞軒必然也將難以倖免。既然妳從康醫生那裡得知了真相，理當清楚警方不會放過任何一名赤瞳者。一旦妳將這個祕密公諸於世，瑞軒不會有活路可走，妳忍心送自己的女兒去死嗎？」
向志雲的喉嚨逸出破碎的嗚咽，悲痛無助的淚水奪眶而出。
吳德因微微一笑，「我有辦法幫助瑞軒，前陣子我找到一種藥物，服用之後可以抑制她身上的異能，只要她按時服藥，就不會再因異能失控而殺人，她可以過著與一般人無異的生活。」
向志雲半信半疑，手上依舊緊緊握著那把水果刀。
吳德因堅定地重申：「現在能夠守護瑞軒的人是我，不是康旭容。要是妳仍然堅持報警，我不會阻止妳。」
聞言，向志雲再也握不住刀子，她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吳德因走到她身邊蹲下，攬著她的肩膀，在她耳畔柔聲低語：「志雲，請妳務必相信，我和妳一樣，都打從心底疼愛瑞軒，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既然她接受了我孫子身上的器官移植，就證明我們之間有著特殊的緣分，也證明瑞軒命不該絕。只要孩子有一線生機，作為母親，任何機會都該把握，妳和我何錯之有？倘若我沒那麼做，瑞軒不可能活到今天。是我給了瑞軒活下去的機會，而不是無視妳的祈禱，還將妳推落地獄的上天。」
吳德因這番話帶著一股難以抗拒的魔力，向志雲想不出半句反駁之詞。
她腦中一片混亂，驀地憶起康旭容對她說過的那句話。
「怎麼做才能守護瑞軒，請您只考慮這件事就好。」
無論如何，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女兒死去。向志雲別無選擇，只能與魔鬼進行交易。
康旭容的失蹤讓她明白，自己一旦成為妨礙，吳德因也會毫不留情地除掉她，她必須握有吳德因的把柄，才能真正護女兒周全。於是她答應為吳德因掩護，卻也宣稱自己已將康旭容當年提供給她的關鍵證據託付給一名友人，倘若她出事，那名友人便會將證據呈交給警方，甚者如若馮瑞軒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會拉著吳德因一同下地獄。
待向志雲虛張聲勢說完這些，卻見吳德因臉上出現一抹她未曾見過的微笑。
神情既像是欣慰，卻也像是悲傷。
「妳是個好母親。」吳德因這麼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