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認了你的離開,而是認了自己的憂傷,這時他對自己說,她接受了,其實她哭了。」——《南方郵航》
天空純淨如水,繁星流湧,點點燦亮。接著就是夜了。月光下,撒哈拉的沙丘綿亙無垠。
在撒哈拉沙漠,與世隔絕的我們,在朱比岬的瞭望台上,追蹤著一顆遙遠的彗星。
在土魯斯,郵件一袋接著一袋,扔進機腹。飛行員貝尼斯開始著裝。
他平靜地說:「我都打理好了⋯⋯」起飛的前一天,待在巴黎公寓的最後一晚。疊好的報紙堆在一落落的書旁。信件燒得燒,該整理的也都整理了,家具也蓋上了布套。每樣東西都找出來,安置歸位,然後把這些全都拉出他的人生。於是,內心的騷動已不再具有意義。
他在為隔日做準備,像要出遠門一樣的準備著。第二日,啟程,就像是要飛往美洲一樣。過去竟有那麼多未完成的事,牢牢地鍊住他。突然間,他自由了。貝尼斯發現自己如此地無事一身輕,如此地了無牽掛,不由得有些害怕起來。
而被他留在身後的那個女子珍妮薇,卻是他內心渴望的源頭。
安東尼.聖修伯里在摩洛哥塔爾法亞附近的朱比岬,完成了這本處女作。這本小說描述了航空界的新人,郵務機飛行員貝尼斯往返於非洲郵航航線的經歷以及他對愛情的追憶。而我們在這本處女作,看見了小王子、飛行員、玫瑰和蛇的原型⋯⋯
★《小王子》作者安東尼.聖修伯里處女作,最具浪漫色彩的作品!
★法國知名導演Pierre Billon改編拍成同名電影
作者簡介:
安東尼.聖修伯里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1900年出生於法國里昂,1921年加入法國空軍,進入史特拉斯堡空軍服役,對飛行極度熱愛,1923年退役進入民間航空公司任職。1927年,聖修伯里到摩洛哥塔爾法亞附近的朱比角當中途站站長,在那裡完成了他的第一本小說《南方郵航》。1929年被派調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開始創作《夜間飛行》。1931年《夜間飛行》榮獲法國四大文學獎之一的「費米納文學獎」。1938年開始創作《風沙星辰》,此書榮獲「法蘭西學院文學獎」。
1939年德國入侵法國,聖修伯里雖被診斷不適合入伍參戰,仍堅決加入抗德戰役。1940年法國戰敗,他所在的部隊損失慘重,被調往阿爾及爾,而他則隻身流亡美國。在美國期間,聖修伯里繼續從事寫作,發表了《戰鬥飛行員》、《給一個人質的信》以及《小王子》等書。1944年7月31日,聖修伯里最後一次執行飛行任務後就再也沒有返航,成為法國文學史上最神祕的一則傳奇,直到2004年4月,離奇失蹤近60年的飛機殘骸才在法國南部馬賽海底附近被尋獲。
譯者簡介:
蔡孟貞
一九六五年生,輔仁大學法文系畢業,法國普魯旺斯大學應用外語碩士。喜歡法文,喜歡法國。譯有《真實遊戲》、《今晚,我們死而後生》、《豹紋少年》、《最後一顆石頭》、《沉淪》、《放手》、《真愛獨白》、《暗夜無盡》、《聖殿指環》、《布拉格墓園》等書。
章節試閱
第二部
1.
容我回到從前,說說過去這兩個月發生的事,不然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等到我眼下要講的事情對相關人士心湖所造成的小小漣漪,所掀起的同心圓漸漸隱沒不見,單純地變回像湖面覆蓋下的湖水那般時;等到揪心的情感慢慢沉澱,變得不那麼揪心,然後變回原先該有的那般溫暖時,我對這個世界應該能再次產生信心吧。我難道不是已經能遊走在貝尼斯與珍妮薇的悲傷往事中,而且心中幾乎已不再感到一絲遺憾了嗎?
*****
兩個月前,他北上去了趟巴黎,但因為太久沒見,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城市擁擠。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外套飄著樟腦味的雅克.貝尼斯。他移動僵硬麻木的身軀,很是笨拙,一開口便問他的旅行箱,箱子過分整齊地擺在房間的一隅,透露著不安定、漂泊的味道;這房間尚未被白色的內衣褲、尚未被書本佔據。
「喂⋯⋯是你嗎?」他進行友誼大盤點。我們喜悅歡呼,恭賀他道:
「遊魂回來啦!太棒了!」
「是啊!什麼時候見個面?」
「恰巧我們今天都沒空。明天呢?明天我們要打高爾夫球,一起來嘛。不想去?那麼後天吧。晚餐。八點整。」
他步履沉重地踏進舞池,隱身四周的牛郎之中,身上大衣一直沒脫下,就像探險員外套不離身。他們整晚都泡在這個地方,宛如活在水族箱裡的鉤魚,在這裡跟女人調笑,跳舞,買醉。在這塊朦朧迷幻之境,貝尼斯是唯一一個頭腦清醒的人,他感覺自己像個搬運工,身負重物,身上的重量沉得幾乎壓扁了他的雙腳。他的思緒沒有一絲模糊。他繞過一些桌子往前行,找到一個空位。接觸到他雙眼的女人,眼光閃躲,眼神彷彿失去了光采。年輕男子則輕巧地閃開,讓他通過。就這樣,這個夜晚,哨兵們手上的香菸,隨著這位巡邏長官的前進,一一從指尖掉落。
這個世界,每當我們回到地面重新見到它,就像布列塔尼的水手重回到風景明信片上的故鄉,和誓言等他們回來的未婚妻身邊一樣,幾乎不見它變老。永遠是那個樣子,像是童書裡的版畫。看到所有事物是如此完好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命運是如此妥善地安排了一切,我們只怕有什麼幽暗未知的事情會出現。貝尼斯詢問一位朋友的近況:「是啊。還不是一樣。他的事業發展得不太順利。你知道的⋯⋯人生嘛。」人人都是自己的囚犯,受制於一股未知的牽絆力量,不像他,是個逃犯,是個可憐的孩子,是個魔法師。
朋友的臉,經歷了兩個冬夏,微微多了點風霜,稍稍瘦削了些。酒吧角落的那名女子,他認得她。她整晚堆著笑臉服務客人,臉上也出現了些微倦意。調酒師還是同一個。他怕被認出來,怕聽見人喊他的聲音,怕那聲叫喊會把埋在他心底的那個已死的貝尼斯叫出來,那個沒有翅膀、逃不掉的貝尼斯。
回家的路上,慢慢地,他的四周築起了一片風景,宛如牢籠。撒哈拉沙漠的沙、西班牙的岩石,將像舞台上的佈景,慢慢地,從即將現身的真實景色中褪去。終於,跨越了邊界,佩皮尼昂的平原盡入眼簾。這片平原上,太陽賴著不走,陽光傾斜流淌,延伸,隨著每一分鐘的流逝逐漸黯淡,這些金黃衣衫,這裡、那裡、四散草叢之上,隨著每一分鐘的流逝而逐漸虛垮,變得透明,它們不是熄滅了,而是昇華了。此時這片檸檬綠的大地,在藍藍的大氣底下顯得陰深而柔和。靜謐的背景。引擎轉速放慢,往靜謐的大海深處俯衝,那裡的一切就像一堵牆一樣的清楚明白,堅硬持久。
開車從機場到火車站的那段路程。他所見到的每一張臉孔,封閉、冷肅。平擺在膝蓋上的雙手,捧著的是已經注定好的命運,如此之沉。這些從田裡回來,與他擦身而過的農人。站在家門前的那個女孩,在上萬名男子中搜尋一個男人的蹤影,她已經放棄了上萬次的希望。那個母親,輕搖著寶貝孩子入睡,她已經是籠中之鳥,再也飛不出去。
貝尼斯直接把事情鎖在心底,選擇了一條最私密的路徑回到家鄉。飛行員,雙手插在口袋裡,沒有行李。想在這世間最靜止不動的地方,拉倒一面牆,加長一畝田,都得要花上二十年的時間打官司。
在非洲,那個宛如海面,隨時都有動靜,始終在變化的環境下待了兩年,不過,這些動靜一一摘除之後,也只剩下那古老的貧瘠景色,僅有的永恆的景色,他從那裡走出來,他站在真實的土地上,像個悲傷的大天使。
「果然一點都沒變⋯⋯」
他好怕發現有什麼不一樣了,但是現在竟又因為一切如此熟悉而感到心痛。他不期待遇見任何熟人、朋友,那些只會帶來淡淡的煩惱。在遠方,我們能遙想。那些溫情,決定離開時,我們已將之拋在身後,雖然痛苦椎心,心裡卻隱約有一種寶藏深埋地底的奇異感覺。一次次地逃走,有些時候,也是他吝於去愛的證明。撒哈拉沙漠繁星閃爍的某個夜晚,他陷入了這些遙想的溫情之中,這些溫情像種子般,熱熱的,被包裹在黑夜裡、時間裡,他突然有一種感覺:離得遠一些,才能看見,才能入睡。倚著故障的飛機,面對著這彎黃沙弧線,這條節節後退的天際線,他小心地呵護著自己的愛情,像個牧羊人⋯⋯
「這些就是我找到的!」
一天,貝尼斯寫了一封信給我:
⋯⋯我沒有告訴你我回來了:當情感順應了我的要求時,我自以為是萬物的主宰。然而我什麼都沒能掀動。我的感覺如同那位遲了一分鐘抵達耶路撒冷的朝聖者一樣。他的渴望,他的信仰在那瞬間死去了:眼前所見只看到石頭。這裡,這座城:是一道牆。我想再次啟航。你還記得第一次出航的時候嗎?我們一起飛的。莫夕亞、格拉納達宛如小擺件,在櫥窗裡酣眠,深深地沉浸過去之中,因為我們沒有降落地面。被流逝的數百年歲月推著擺在那裡。唯一存在的只有隆隆引擎聲,在這片濃厚的聲響後頭,地面景物如影片般無聲推進播放。還有那股冷冽寒意,因我們飛得很高:這些城市猶如被冰封住。你還記得嗎?
我還留著你給我的那幾張紙:
「留意奇怪的喀哩脆響⋯⋯假如聲量持續加大,先不要飛越海峽。」
兩小時後,到直布羅陀:「等塔里法指示後再飛——比較好。」
「在丹吉爾不要停留太久,土壤不結實。」
簡單明暸。有了這些字句,我們彷彿到得了全世界。我從這些簡短指示建構出的強力策略中得到啟發。丹吉爾,這個鳥不生蛋的小城,是我征服的第一個地方。那是,你瞧,是我第一次洗劫的成果。沒錯。先是從垂直高空,只是,相隔如此的遙遠。然後,隨著高度下降,草原、花朵、房子慢慢綻放。我將昏睡的城市帶回白晝,它變得生氣盎然。突然,出現了這個美好的大發現:離地面五百公尺處,那個勤勞的阿拉伯人,我將他慢慢地朝我拉近,我按著自己的比例尺,變化一個男人的大小,他確確實實成了我的戰利品,或要說是我的創作、抑或是我的遊戲成果也可以。我俘虜了一名人質,非洲已臣服於我的腳下。
兩分鐘後,我站在草原之上,年輕的我,像是位在某個生命正待重新開始的星星之上。置身這個嶄新的環境裡。我感覺自己在這塊土地之中,在這片天空之中,像棵青春正盛的樹。帶著這份美好的飢渴,我從旅途中茁壯拔高。我拉長步幅,步履輕盈,揮去飛行的疲勞,笑著與我的影子相聚。
降落了。
那年春天!你記得土魯斯灰濛濛的雨後緊接而來的那個春天嗎?空氣如此清新,在萬物間川流。每個女人都隱藏著一個祕密:一種口音、一個手勢或一陣沉默。每一個都引人遐思。再者,你知道我的,我總想著再出發,急著去更遠的地方尋覓那些我感應到的,而我尚不明白的東西,因為我是那個撼動榛子樹的巫師,浪跡天涯,不找到寶藏誓不罷休。
但是,請告訴我,我在尋找什麼,還有為什麼當我靠著窗子,凝視這座我朋友的、我渴望的、我記憶中的城市時,我竟然感到好絕望?為什麼,生平頭一遭,我找不到源頭,而且感覺自己距離寶藏好遙遠?他們給我許下的隱晦承諾,幽冥天神拒絕兌現的隱晦承諾,到底是什麼?
*****
我找到源頭了。你記得嗎?是珍妮薇…
*****
讀著貝尼斯留下的這些字句,我閉上雙眼,珍妮薇,我看見了你小女孩時的模樣。你十五歲,我們十三。在我們的記憶中,你怎麼可能會變老?你將一直是那個纖弱的孩子,當我們聽到有人說起你時,腦中浮現的是她,那個出現在我們人生中的偶然,驚喜。
在教堂祭壇前其他人的簇擁之下,你嫁為人婦,然而,遠在非洲深處的我和貝尼斯心裡,你仍是我們私訂終生的那個女孩。那時候的你,十五歲的孩子,是最年輕的母親。那個年紀的我們還在剝樹皮,讓樹幹露出軟軟的白樹心時,你需要卻是一個真正的搖籃,那是你神聖的玩具。當你身邊的人,那些不懂奇幻魔法的人,將你送進了女人的簡單日常時,你的存在對我們來說,仍舊像是充滿魔法的童話故事,只是你穿越了魔法大門走進塵世,宛如走進化妝舞會,孩子們的舞會,扮成妻子、母親、仙女⋯⋯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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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回到從前,說說過去這兩個月發生的事,不然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等到我眼下要講的事情對相關人士心湖所造成的小小漣漪,所掀起的同心圓漸漸隱沒不見,單純地變回像湖面覆蓋下的湖水那般時;等到揪心的情感慢慢沉澱,變得不那麼揪心,然後變回原先該有的那般溫暖時,我對這個世界應該能再次產生信心吧。我難道不是已經能遊走在貝尼斯與珍妮薇的悲傷往事中,而且心中幾乎已不再感到一絲遺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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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他北上去了趟巴黎,但因為太久沒見,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城市擁擠。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外套飄著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