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祖出生在艋舺,成長在艋舺,現在的爸爸是繼父,國民黨老兵,他有兩個媽媽,第一個媽媽是爸爸跟部隊剛到臺灣的時候,跟原住民買來的一個15歲智障女孩,非常瘦小,全身瘦的只有皮包骨,老是戴著一副黑眼圈。
老爸當時把第一個媽媽買來的目的,是想找一個伴和傳宗接代,可是兩年來她總是不孕。後來繼父在艋舺馬路的另一邊認識了和他一樣是江蘇同鄉的生母,那時候生母剛生了大哥和林思祖沒多久,生父就死於肺癆,繼父馬上向她開口,希望大家可以一起生活,生母當時很無助,需要的只是一個依靠能繼續生活下去,於是帶著大哥、思祖和一些簡單的家當搬到馬路對面繼父的家裏。
繼父有情有義,一直養著智障的大媽,有時候思祖覺得大媽反倒像他的妹妹,雖然嘴裏照禮數叫著她大媽,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她是長輩,還要常常照顧她。
繼父還是想添個本家男丁傳宗接代,才對得起祖宗,但是再生了兩個妹妹以後就決定不生了,因為家裏太多張嘴怕養不起,於是自己跑到衛生所做了免費的結紮手術。
大哥讀到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開始抽煙、翹家,或許是對繼父有所排斥,加上房子小沒有隔間,他老是看到繼父在三更半夜脫了生母的衣服,壓在她身上,搞得生母好像很痛苦又不敢叫出聲的樣子虐待生母。大哥厭惡這個家,偶爾會回來吃頓飯,接著又消失一陣子。繼父跟他說:你不想上學我也管不了,但是每天一定要回來吃晚飯、在家睡。大哥一聽到睡覺就立刻衝口罵他:「幹你娘!」。然後氣憤地跑出去,又消失了好幾天。
兩個妹妹每天看電視,早期臺灣的電視只有三個電視台,只有中午和晚上有節目看,其他的時間電視熒幕只有黑白的斑點和雜音,沒電視看的時候,她們就在門口自己玩。
爸爸在附近一家小小的麵條廠做工,說是麵條廠,可裡面只有兩坪大,兩部製麵條的機器,爸爸每天中午都走五分鐘的路回家吃中飯,小睡個半小時,再回去上班。晚上回家飯後,大家看著電視,他會和兩個女兒玩,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那是他每天最開心的時候。或許是他考慮到媽媽的關係,在媽媽看得到的時候,他會故意和大媽疏遠,其實在思祖看來沒有必要,因為大媽每天晚上都和小孩子們睡在一起,和繼父已經疏遠了。媽媽平時對大媽也不壞,把她當小孩子照顧。
媽媽整天在家裏幫人縫衣服,永遠有縫不完的衣服。常常有幾個男人會拿衣服來縫,都是繼父不在的時候來。有一年暑假思祖在家,看到這些男人來了以後把衣服放下不走,沒完沒了的。有一次看到一個男的拿衣服來,在媽媽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拿了幾張鈔票塞給媽媽,拉著媽媽的手要出去,媽媽臉色很難看一直搖頭,把錢又塞回給他,兩人拉拉扯扯了好久,等這個男人走了後,媽媽過來抱著妹妹一直掉眼淚。過兩天,又看到這個男人進屋子裏來要塞錢給媽媽,媽媽這次把錢丟到他身上,狠狠地把他罵走。在這之後,媽媽把男客人罵走的事常常有,次數多了以後,媽媽好像也覺得沒什麼了,罵走男客人後繼續哼著姚蘇蓉的歌,縫著她的衣服。
思祖的哥哥在賭場當跑腿小弟,幫客人買煙、買酒、買檳榔。那時候思祖常在學校裏被同學嘲笑家裏有個白癡媽媽,思祖很難過也很生氣,他跑到賭場去找哥哥。第二天,這幾個笑他的同學臉上帶著傷來上課,遠遠看到思祖就躲開。
經過這件事,思祖懂了一個道理,你不要別人來欺負你,你就要比他們更壞。
思祖小學快畢業了,爸爸問他要不要再讀國中,如果不讀就開始工作,幫家裏賺錢,如果要讀,就好好讀,不要當流氓學生,不要半途而廢。
他跑去問哥哥,哥哥說隨便他,問了等於沒問。不過哥哥說,如果他不讀,可以到賭場來,哥哥每天當跑腿拿的小費,一天常常有十幾塊錢。思祖在回家的路上去剪頭髮,頭髮剪到一半,他問理髮的福伯:「讀國中好不好?」50多歲的福伯,是做生意失敗,為了逃債才躲到艋舺靠剪頭髮為生。福伯說:「能讀當然要讀啊!將來才可以搬出艋舺。」思祖心想這裏是他的家,為什麼要搬出艋舺?還有住在他家附近的唐教授不是讀很多書嗎?於是說:「聽說唐教授讀很多書,還是博士,他也住這裏,為什麼要搬出艋舺?」福伯說:「唐教授是個例外。」唐教授曾經是大學歷史系教授,被好朋友騙了一生的積蓄後常常和老婆吵架,沒多久老婆跟人跑了,他酗酒,再染上賭博,再吸毒,接著課也不去上。被學校開除後,他把房子賣了,去戒毒所戒毒,準備人生要好好重頭開始,就在那時候他交上了一個女朋友,得到很大的鼓勵,兩人約好等他戒毒成功出來後要結婚。四個月後唐教授成功戒毒從戒毒所出來,回到之前兩個人租的房子等女朋友,發現自己的銀行存摺與身份證、印章不見,又發現自己所有賣房子的錢已經全部從銀行被領走,他在房子裡等了三個禮拜,終於想通,女朋友是不會回來的。唐教授對人生心灰意冷,苦苦哭了五天,自己沒勇氣自殺,又開始吸毒,很快就沒有能力正常工作,最終躲入艋舺茍且偷生,平時就是幫不識字的人寫信、算帳、看合同,賺點微薄的收入夠他吸毒吃兩口飯過日子,過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