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與孤獨的舞者

◎
草莓夾心
M+觀草間彌生有感

循環，從圓心至圓心
污水抽離河道，手套淤塞河口
拿起泛鏽鐵梳，做一塵不染之平面
循環，從草圖至夾角
點化太虛

無限，直至
第五大道的蛋糕
亡於和解

（2023年1月12日，香港，8月6日，深圳）


宛丘

不如三月桃花
傘下留痕
我在空港與你閒逛至拂曉
醒時方醉
妳脫身離去
如紙巾抽離鋼琴踏板
最後一架航班似默片裡的玩偶
滯留的妳我
鑲入陳家經年的紙扇

有時妳也會說謊
像說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我摘下登機證
為妳擋風遮雨
亮堂堂的指引燈弄濕陳舊的路牌
妳踮起腳尖
躍過雕欄玉砌的水坑

那麼多年後
我們的旅行箱
被蛀蟲啃出齒輪狀的裂紋
妳騎象而入，淨身而出
不樂本座的模樣
也曾讓我輾轉反側
朝日東昇
妳化作小小的黑鳥向我道別
我舉起最後一頁空白信紙
抖落的千萬星辰
像一個瀕臨失傳的儀式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
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坎其擊瑤，宛丘之道
無冬無夏，值其鷺翿」[ 詩經，陳風,〈宛丘〉。]

（2022年11月21日，深圳；23年7月19日，里約熱內盧）


弄青梅

劃過鏡面之體態
勝似入秋之溫婉
賞花，不免沾染花氣
艷紫妖紅，似胡亂種下的巫蠱
妳拍一，轉身離去
被時間遺棄的我
忘川獨舞

孟婆無湯，騎鹿巡視
指鹿為人的超能力
她也只是偶用
我將頭伸進碗底
前代名人吐過的唾沫
餘香猶存
現今世道，人人自危
忘川水面上，試管疊高牆
妳笑著對我說
不然我帶妳去看看人間
妳的眼眸裡
有我參不透的哀傷

青與梅，那是我倆的乳名
我們執手牽過的竹馬
落滿塵與灰
他們從未憶起妳的模樣
就像他們從未在乎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妳伸出纖纖玉手
我拍一，妳拍一
殷紅的花瓣
塞滿牙縫

久而久之，似乎連我也漸漸淡忘
從零到一的距離
從我到妳的更迭
花瓶倒置玄關，庭前綠苔生生
千年一日
妳從計謀已久的笑容抽身
燦然合上我的雙眸

（2022年11月22日，深圳；23年7月26日，亞馬遜河下游）


弗拉門戈 [ Flamenco，台譯「佛朗明哥」。]

貼花信條攔腰斬
讖符
修成平整的方塊
指向石膏背後的城市
墨西哥城機場
鏽跡沒入接駁車軌
通向長燈或虛無，燃燒或湮滅
和平人士
空手套起不和平的暗箱
於天際微明處
造太陽之宏圖

伊卡洛斯[ Icarus，古希臘神話人物。]
背負荊棘
如人間義士
父親的教導猶在耳畔
太高遭雷劈
太低挨槍子
若想躲避雷達追踪
惟掩耳盜鈴

太陽燒成一個平面
城市縮至一摞網格
伊卡洛斯
有一對撒旦的尖耳
蠟制的靈魂
消融於眾籌
涕淚飄零的動員
也不過一次應景的外快
波塞冬適時補上最後一刀
「而你的死將使你們團聚。」[ 化自Jean-Paul Sartre的墓誌銘。]
伊卡洛斯整束行裝
最後一次想起人間的九月
杏色木牆，檀色短衫
凌霄花藤般盤起的雙腿

「而我曾無數次向陌生的人
講起那個千篇一律的
關於妳的傳說。」

伊卡洛斯摘下翅膀
向著大海俯衝

（2022年3月4日，墨西哥城）


道德喜劇
有感於Jean-Leon Gerome之名畫《法庭上的芙里尼》，漢堡藝術館館藏

坐在巨大的
散發淡粉色市郊氣的落地窗前
寫一些（看起來）驚世駭俗的話
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俗不可耐！」
或者
就像這世上的大多數人
我們都俗不可耐
但俗不可耐的
究竟是大多數人
還是我們
亦或我們
就是大多數人
他們（這幫愚蠢的法官們）
大眼瞪著小眼
誰都沒有答案

一隻小小的蠕蟲
耐不住冬日暖陽
竟挪起肥壯的身軀
要做英雄的旅行
可即使這樣
也絲毫不能引起食慾
倒是它身上的地中海陽光
高蹈而優雅
頗有傳說中的儀式感
時間流逝
蠕蟲的生命行將末了
它的若舞身軀
化作乾硬的口香糖塊
大眼進，小眼出
沃野千里處，盡是餘香

良久
Phryne微張迷離的櫻唇
一千對欲求不滿的眼眸裡
她渴望一個求生的理由
生與死的悖論
幾經歷史篡改
成了被封存的秘密真相
讓我在你的身上死去
又在你的身下醒來
如此反復，直至極樂
山呼海嘯的是奧林匹斯眾神的歡躍
無罪！無罪！無罪！
銀錘落下，銀屑漫天
花開萬枝，花腥撲鼻
堂堂君子，上下其手
盛如雅典，灰飛煙滅
她緩緩走出法庭大門
留下的淺淺唾痕
七分憤怒，三分嘲諷
分不到紅的憐憫
美得像特區特產狗不理包子
歷久彌新，終成思潮
大幕徐落，停車場上人聲鼎沸
這世上大多數的唐吉訶德式人生
不過始於虛妄
而終於理想
市郊（就像所有的市郊一樣）
樓起遍地，烏煙瘴氣
拍死蠕蟲，夾起乾癟的麵團
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千年名媛與我
至此有了一個
小小的共謀

（2020年12月28日，天津）


花鳴

垂線散落
色彩
趨於孤寒
泡沫橫行
街巷
隱於葉下
當長髮披肩的日本女孩
走過石砌的窄街
大理石圓頂
在她回眸的一笑中
宛若花鳴

（2018年7月11日，那不勒斯）

◎
草莓夾心
M+觀草間彌生有感

循環，從圓心至圓心
污水抽離河道，手套淤塞河口
拿起泛鏽鐵梳，做一塵不染之平面
循環，從草圖至夾角
點化太虛

無限，直至
第五大道的蛋糕
亡於和解

（2023年1月12日，香港，8月6日，深圳）


宛丘

不如三月桃花
傘下留痕
我在空港與你閒逛至拂曉
醒時方醉
妳脫身離去
如紙巾抽離鋼琴踏板
最後一架航班似默片裡的玩偶
滯留的妳我
鑲入陳家經年的紙扇

有時妳也會說謊
像說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我摘下登機證
為妳擋風遮雨
亮堂堂的指引燈弄濕陳舊的路牌
妳踮起腳尖
躍過...

◎序
《花與孤獨的舞者》是過去二十年我寫的詩作的精選。二十年前我還是音樂學院附中一個叛逆的青少年，在數學課上看余華的小說被罰站，在去美術館的公交車上因在座位上撐起一把粉色的傘被售票員「教育」。二十年後，鉛華褪去，我結束在北美十五年的留學生涯回到大陸，在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音樂學院任職，教授音樂作曲。
是的，作曲是我的本行。除了音樂，我也是個影迷、書迷和資深環球旅行者。不寫音樂的時候，我彈琴、寫包括詩在內的各種題材的文字、拍電影、為藝術活動做策劃、參與行為藝術和舞台藝術的演出。這些都不是我的主業，但有時，它們讓我感到比從事主業相關的事情更大的快樂。
《花與孤獨的舞者》分三部分：「花」、「孤獨的舞者」、「世界」。每一部分都基本遵循一個倒置的時間順序，最近寫的詩在前，舊時作的在後。讀者從中可以看到時間在我的創作上留下的痕跡。早年的詩以抒情詩居多；大約從三四年前開始，我逐漸厭倦了這種創作語言，轉而尋找一種更內斂、沉穩的表達方式。出一本詩集，作者是要審稿的，當我一遍遍地通讀自己的作品，驚訝地意識到其實自己一直都沒有在創作中放棄抒情——只是後期相比早期，換了一種表達的方式。
我不是文學圈的人。在準備這本詩集時，我的editor柏軒問我要不要請哪位作家來寫序，被我斷然拒絕。我很享受做一個「圈外人」，一個「愛好者」。如果哪天，我真的（officially）變成了一個「作家」，一個「詩人」，就像現在作為「作曲家」那樣——你們要知道一個「作曲家」每天要處理的大多數事情、面對的大多數人其實和「作曲」都沒一丁點關係——我會不厭其煩的。人啊，有一個圈子就夠了。
《花與孤獨的舞者》是我出的第一本文字作品。如果賣得好，我就再多出幾本。飛機就要起飛，我要收拾行囊，奔赴下一片山海了。這本詩集寫得還是不錯的，你們enjoy。
是為序。

　　金卓晟
2024年6月5日於維也納機場。

◎序
《花與孤獨的舞者》是過去二十年我寫的詩作的精選。二十年前我還是音樂學院附中一個叛逆的青少年，在數學課上看余華的小說被罰站，在去美術館的公交車上因在座位上撐起一把粉色的傘被售票員「教育」。二十年後，鉛華褪去，我結束在北美十五年的留學生涯回到大陸，在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音樂學院任職，教授音樂作曲。
是的，作曲是我的本行。除了音樂，我也是個影迷、書迷和資深環球旅行者。不寫音樂的時候，我彈琴、寫包括詩在內的各種題材的文字、拍電影、為藝術活動做策劃、參與行為藝術和舞台藝術的演出。這些都不是我的主業，...

◎

序

序詩 花與孤獨的舞者

I花
草莓夾心
宛丘
弄青梅
弗拉門戈
道德喜劇
花鳴
初夏和曉曉
四月
關於她的一切
我、倫納德·科恩，和蘑菇頭的女孩
蘇州河
天堂門


II 孤獨的舞者
新戚氏
頓涅麥克
戰士
阿寶
齊天大聖
蓉城 色彩
白色聖誕
最後一次向那隻鯨魚說再見
記一個沙漠的雨天
無題
你的孤獨是一座墳墓
來不及
全世界最好的微笑
在黑暗中
望花
(in)somnia
涅槃
如沐愛河
鮑家街札記 節選
寫給陰影
再
不朦朧詩 節選
四月十七日，於曼哈頓拜訪 Mr. D 途中
城市
昨天
自由
為什麼

III 世界
盲道
我意欲何為
遮陽傘
鳳樓吟
萊比錫木偶戲
扁平入侵
希望
未知區域
點與面
板門店 隨想
在切斯特公園等待春天 節選
嬰兒
處女心經
郊外
里耶蒂短詩四首 節選
九月
水 節選
克里須提寺
切米拉康
馬布爾黑德
陰影
傾聽 節選
城下記憶 節選
鳥的詩
As in a Dream
由漢婁的詩聯想
濟公傳
老農
簡句二章

◎

序

序詩 花與孤獨的舞者

I花
草莓夾心
宛丘
弄青梅
弗拉門戈
道德喜劇
花鳴
初夏和曉曉
四月
關於她的一切
我、倫納德·科恩，和蘑菇頭的女孩
蘇州河
天堂門


II 孤獨的舞者
新戚氏
頓涅麥克
戰士
阿寶
齊天大聖
蓉城 色彩
白色聖誕
最後一次向那隻鯨魚說再見
記一個沙漠的雨天
無題
你的孤獨是一座墳墓
來不及
全世界最好的微笑
在黑暗中
望花
(in)somnia
涅槃
如沐愛河
鮑家街札記 節選
寫給陰影
再
不朦朧詩 節選
四月十七日，於曼哈頓拜訪 Mr. D 途中
城市
昨天
自由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