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花月（限）

七月，台北，陽光燦爛，天氣燠熱。

莫浚瀞坐在產品經理辦公室，看著落地窗外的藍天嘆了一口氣。
莫氏企業從房地產開發起家，現在已經是規模龐大的財團，業務涵蓋貿易、租賃、金融和電腦周邊製造業，也是不少國外知名企業的代理商。總公司位於敦化南路，產品經理辦公室在二十八樓，空間寬廣，兩面牆都是落地窗，採光明亮視野遼闊，豪華程度僅次於董事長室和總經理室。
莫浚瀞去年回台灣接任莫氏企業的產品經理，她是總裁莫偉華的長子莫振明的長女，身為莫家的千金大小姐，地位舉足輕重。
位高權重，事業順遂，她依然鬱鬱寡歡，心情鬱悶。
身材高挑外型亮麗，雕像般的美貌非常漂亮，她的資產總計數十億，擁有不少房地產，甚至在倫敦近郊坐擁豪華的城堡莊園，一般人難以入手的奢侈品、名車、豪華遊艇或私人飛機，她唾手可得，女人最喜歡的名牌包包和鞋子，她可以買下整家店。
即使擁有一切，卻買不到渴望的愛情，買不到相互深情凝視的目光，買不到熱情相擁的甜蜜，更買不到長相廝守的幸福。
絕望的愛情日日夜夜煎熬，早該放下，她卻無法割捨，深植心中的執著若要挖起，只怕鮮血淋漓，或許心會被整個挖空。
即使真挖空了，那記憶呢？記憶如何遺忘？她真能捨棄那些回憶？真能遺忘那個大雪紛飛的雪夜？
那個夜晚的點點滴滴，在腦中依然鮮明如昨日。
那一年，她去維也納金色大廳參加鋼琴比賽，從小學琴，鋼琴對她來說是娛樂、興趣，更是寄託，參加比賽只是手癢炫技、享受對手臣服的神情。
走上台時，莫浚瀞毫不緊張，卻看到金色大廳的門被推開，霜穿著酒紅色長大衣走進來，一頭飄逸的長髮姿態優雅，肩頭都是雪。
見到心心念念一秒都無法忘懷的人，她的心狂跳，坐到鋼琴前，心中、視線中只剩一個人。
彈奏布拉姆斯的OP 118,No 2，據傳是布拉姆斯獻給克拉拉的曲子，悲傷浪漫，纏綿憂鬱，她無法克制的煽情，所有無法用言語述說的情感都灌注琴聲中，強烈瘋狂、熱情絕望、濃烈炙熱，為了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夜晚，說不出口的火熱情話……琴聲炙熱，她幾欲瘋狂。
演奏結束，音樂廳所有人起立鼓掌，她對著觀眾鞠躬，起身時看到霜炙熱的眼神，心跳又一次失速。
她沒拿到第一名，琴聲煽情引致評審反感，她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也不在乎。
她只在乎，霜不遠千里冒著雪來看她比賽，行動證明了一切……
有一年秋天，她們在加拿大，清晨醒來，她發現霜不在屋裡，走出屋外，她看到霜在庭園裡發呆，空氣清冷，欄杆、樹葉都結霜了，翠綠的樹葉上雪白的霜晶瑩奪目，美似仙境。
霜穿著米色長大衣搭配紅色格子圍巾，背影優雅動人，轉頭看到她，霜露出輕淺的笑容：「妳看到了嗎？樹葉結霜好漂亮。」
她默默站在霜身邊凝視著樹葉上的霜，不久，太陽出來了，霜消融不見，彷彿從來不曾存在，就像她們的感情。
從那時起，她總在心裡稱呼她霜。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莫浚瀞從發呆中驚醒，來電顯示名稱是林雯雯，親愛的母親大人。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她接起電話：「喂？」
「今晚一起吃個飯吧！」
「又要吃飯？」
「不然呢？都住台北，我非得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妳？晚上六點，冷氏飯店的港式飲茶，我已經訂好位。」林雯雯掛了電話。
強勢跋扈難相處，當年，林雯雯跟老公和婆婆都處不好，她一點也不意外。
林雯雯出身財大勢大的林家金控，跟莫浚瀞的父親莫振明很早就離婚了，離婚之後，美麗動人的林雯雯追求者眾多，林家金控財力驚人，林雯雯舉足輕重，每個人都來不及的巴結她。
桌上的分機忽然響了起來，莫浚瀞按了擴音：「什麼事？」
分機傳來特助秦蓮娜的聲音：「報告經理，我們該準備去開會了。」
「我知道了。」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拿著平板起身，她走出產品經理室跟秦蓮娜會合，兩人一起走往會議室。
一路上，秦蓮娜不發一語。她已經習慣秦蓮娜的沉默，一開始很擔心秦蓮娜工作表現不佳，幸好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發現秦蓮娜的能力不差。
莫浚瀞原本擔任莫氏企業紐約分公司的總經理，去年五月才回台灣接任總公司的產品經理，莫浚涓為她找的幾位特助都隨和好相處，卻跟她合不來。
她承認自己很難相處，龜毛挑剔，喜怒無常，不輕易和人建立感情，對工作吹毛求疵，又是個工作狂，幾乎每天加班，更喜歡利用清靜的星期六加班，特助常得陪她加班，即使有加班費，多數人也不願意忍受這樣的工作型態。
找不到合適的特助，她非常心煩。莫氏企業的總經理莫浚涓是她的表妹，當初就是莫浚涓把她從紐約找回來當左右手，知道她面臨找特助的困境，莫浚涓跟表妹谷鼎心聊天時提到，谷鼎心推薦了公司的秘書秦蓮娜。
谷鼎心是莫浚瀞的姑姑莫慧蓮的小女兒，個性古怪不喜歡在自家的公司上班，自己成立了全心運動器材公司，公司規模不大，旗下員工學歷普普，秦蓮娜是一般國立大學的商管碩士，相較之下，莫浚瀞之前的特助多半畢業於美國的常春藤名校，秦蓮娜的學歷其實不夠格擔任她的特助，但是莫浚瀞對於特助一再離職深感厭煩，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讓秦蓮娜來試做。
秦蓮娜的英文能力遠比不上之前的特助，幸好能跟客戶進行基本溝通，溝通困難時，也能靠手機的翻譯解決問題。
除了英文能力較弱，秦蓮娜性格細心，表現中規中矩，性格沉默安靜，與之前特助最大的差別在於，當莫浚瀞心情不好罵人時，其他特助即使默默被罵，眼神也會無可避免流露不悅的神色，讓莫浚瀞更火大。
但是秦蓮娜不會，不管莫浚瀞怎麼罵人，秀麗的秦蓮娜總是神色平靜，眼神沒有絲毫不悅，等莫浚瀞罵完，她會柔聲說：「是，我知道了。」
安靜溫柔的美人看著賞心悅目，讓莫浚瀞有火發不出，兩人就此相安無事。不知不覺中，秦蓮娜已經在她手底下工作將近一年，彼此也漸漸培養出工作默契。
走進會議室，市場部和行銷部的人已經到了，確認台中研發中心的總經理徐以翊、莫浚瀞的副理蔚鳳以及科技公司的相關人士已經加入線上會議，莫浚瀞就開始主持會議。
兩個月前，莫氏企業併購一家位在新竹科學園區的科技公司，這家公司的強項是影像技術，影像技術可以應用在醫學、遊戲和手機領域，範圍非常廣。
研發中心決定跟科技公司一起投入鏡頭和面板的研發，今天預計針對市場需求對產品研發做更進一步的規劃。
會議結束已經下午五點多，離開會議室，她無奈的說：「秦特助，我今晚要跟我媽吃飯，不加班了，待會就會直接下班。」
「是，我等秘書整理好會議記錄再傳給經理。」
「妳也早點下班吧！明天我們再來討論今天的會議決議事項。」
「是。」
「明天是星期六，妳沒有安排事情吧？」
「沒有。」
秦蓮娜對於週六來公司加班從無怨言，也不曾在她要求加班時表示已經安排事情，配合度非常高。
回到產品經理室，星期五傍晚通常會塞車，即使公司離冷氏飯店不遠，她的性格嚴謹，與人相約向來習慣早到，拿起包包，她匆忙下班了。
把車開進冷氏飯店，她看了時間，五點五十分，很好。
搭電梯到了十七樓，走到港式飲茶門口，領班彬彬有禮的問：「請問有訂位嗎？」
「嗯……訂位姓名是林雯雯。」
「是。」領班的語氣變得非常客氣：「您是莫大小姐吧！我帶您過去包廂。」
莫大小姐，這個身分跟了她一輩子，身為莫家的千金大小姐，無論去哪裡都備受尊重，她理所當然的高傲，不可一世睥睨一切，瞧不起庸庸碌碌的一般人，但某些時候，這身分也讓她覺得累。
走進包廂，林雯雯還沒到，服務生為她倒了茶。
拿出手機，她點開IG滑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小妹莫浚渟站在遊艇甲板的照片，上面寫了：我的十九歲生日快到了，爸爸提早送我生日禮物，就是照片裡這艘豪華遊艇，今天媽媽特地陪我搭遊艇出海，為了防疫幾乎整天關在家裡，終於可以出來放風了！
她滑了一下，果然看到羅穗芬坐在甲板曬太陽的照片。
羅穗芬是莫振明的第三任妻子，當初莫振明跟公司女職員外遇，林雯雯怒而離婚，莫振明跟女職員再婚，生了莫浚扉，之後莫振明又偷偷跟俱樂部女人外遇，悄悄生了一對雙胞胎，跟女職員離婚之後，莫振明不敢讓莫偉華知道他再度外遇的事，正好羅家遭逢事業危機想跟莫家聯姻，莫振明為了掩蓋外遇，積極促成自己跟羅家的千金羅穗芬的婚事，當時羅穗芬大學剛畢業，隔年羅穗芬就生下女兒莫浚渟。
羅穗芬只比莫浚瀞年長九歲，保養得很好，外型亮麗動人，很難想像她有個已經上大學的女兒。
往下滑，她果然看到莫浚渟的朋友紛紛留言說：那個美麗的女人是妳媽？我不信！那是妳姊吧？
一堆朋友在下面鬧，莫浚渟氣得貼出小時候羅穗芬抱著她的照片，朋友們才改口稱讚羅穗芬保養得真好。
她苦笑了一下，再往下滑，她看到江瑜薇貼了跟兩個孩子一起玩樂高的照片，上面寫著：已經在家上網課三個多月，孩子都悶壞了，我正在努力學做義大利麵，快變不出花樣了。
照片裡焗烤千層麵明顯焦掉了，番茄肉醬義大利麵的顏色也不太對勁。
她無奈的苦笑，廚藝不是江瑜薇的強項，因為疫情的關係必須整天關在家下廚，太折磨人了。
「妳在笑什麼？」
忽然聽到林雯雯的聲音，她嚇了一跳抬起頭，林雯雯、石泰偉和石賢兒一起走進包廂，她更錯愕了，趕緊起身：「石伯伯好，好久不見……賢兒怎麼會在台灣？」
石賢兒看了她一眼，她下意識避開視線。
「英國疫情嚴重，我要賢兒跟研究機構請假，先回台灣待一陣子。賢兒前幾天才剛結束居家檢疫。」石泰偉笑笑的說：「下午賢兒忙著跟研究機構開視訊會議，本來擔心會議延長沒辦法來，幸好會議準時結束了。」
真的是會議準時結束嗎？還是石賢兒特意來見她？
「妳還沒說呢！」林雯雯坐下來説：「剛在笑什麼？」
「剛正好看到大嫂貼了她跟孩子們一起玩樂高的照片。」她把手機的畫面轉向林雯雯說：「大嫂說他們已經上了三個多月的網課。」
「我好久沒見到孫子，本來跟妳石伯早就計劃好暑假要去英國度假順便探望他們，疫情一來，計畫全泡湯了。」林雯雯看著手機畫面說：「現在倫敦是下午吧？妳打個視訊電話給妳大嫂，讓我看看孫子。」
「也好。」她打了視訊電話給江瑜薇，江瑜薇很快接起電話，甜美的笑容出現在畫面上，眼神含笑說：「嗨，浚瀞，好久不見！怎麼突然打視訊電話給我？」
當年，是莫浚瀞先認識江瑜薇，兩人都就讀台北有名的貴族學校，國中時重新分班，她們成為同學，江瑜薇家裡是中小企業，規模比不上莫氏，但也相當富裕。
莫浚瀞性格高冷，不愛跟同學親近，江瑜薇則是爽朗熱情人見人愛，人緣非常好。
國中開學不久，江瑜薇主動來找莫浚瀞攀談，一開始她的態度高傲冰冷，壓根不想搭理江瑜薇，江瑜薇卻鍥而不捨熱情的來找她攀談，久了，她的態度漸漸軟化，兩人終於成為朋友。
之後，莫浚瀞偶爾會帶江瑜薇回家玩，江瑜薇因此認識莫浚瀞的哥哥莫浚滄，她其實不確定他們何時墜入愛河，他們正式公開交往，是大學之後的事了。
「今天我跟媽約吃飯呢！媽說想看看孩子們。」她把鏡頭轉向林雯雯。
江瑜薇慌忙的跟林雯雯寒暄，把小孩叫過來跟林雯雯打招呼，幸好孩子們嘴都很甜，左一句阿嬤我好想妳，右一句阿嬤要趕快來看我喔，把林雯雯哄得非常開心。
這個性肯定是遺傳到江瑜薇，長大之後應該也是人見人愛。
跟孫子們鬧了一段時間，林雯雯才問：「浚滄呢？」
「他在書房開視訊會議呢！」
「叫他一起來講電話，自家的公司，講個電話有什麼打緊？」
「是。」江瑜薇快步走過去敲了書房的門，幸好莫浚滄很快開了門。
「什麼事？」
「媽想跟你講視訊電話。」
莫浚滄冰冷俊帥的臉出現在畫面上，「我沒事，公司都遠距上班，我不會輕易外出，不用緊張。」
「沒事就好，跟石伯和賢兒打個招呼。」
莫浚滄冷冷的打了招呼，沒有多說，怕冷場，江瑜薇湊過來說著他們在家工作和煮飯的情況，手機畫面小，江瑜薇跟莫浚滄靠得好近，看起來就像……一對夫妻。
儘管他們已經結婚多年，莫浚瀞至今無法理解，江瑜薇怎麼會和冷漠難相處的莫浚滄墜入愛河結婚生子。
結束通話，林雯雯終於叫服務生進來點餐，視訊中見到可愛的孫子，林雯雯心情非常好。
烤乳豬和燒賣等美味料理陸續送上來，石賢兒吃著燒賣，說著她在倫敦的私人研究機構工作的狀況。
林雯雯跟莫振明離婚之後追求者眾多，一直沒定下來，不知怎麼開始跟學者石泰偉交往，石泰偉也有過一段婚姻，跟前妻有個女兒，就是石賢兒。
當時，莫浚瀞國二，石賢兒國一，第一次見面時，石賢兒高挑美麗的外表讓她非常驚豔。
林雯雯跟石泰偉的戀情並不順利，石泰偉只是窮酸學者，林雯雯的父親反對他們交往，更不同意他們結婚，兩人就分手了。
跟林雯雯分手之後，石泰偉傷心的帶著石賢兒回荷蘭，石泰偉的父親是華裔，母親是荷蘭人，家境不錯，回到荷蘭，石泰偉跟從母親經商，幾年下來經商有成，相當富裕。
十年前，林雯雯的父親忽然腦溢血過世，林家金控由林雯雯的大哥接手，林雯雯分到大筆遺產和股份，終於獲得自由，她跟石泰偉舊情復燃，不久就結婚了。石泰偉把生意重心移到台灣，石賢兒拿到劍橋的博士之後，現在在倫敦的私人研究機構工作。
「我說啊！妳們兩人年紀都不小了，為什麼還不結婚？」林雯雯忽然話鋒一轉，把矛頭指向她們：「浚瀞都三十四歲，賢兒也三十三歲了！妳們打算一輩子不嫁人嗎？」

七月，台北，陽光燦爛，天氣燠熱。

莫浚瀞坐在產品經理辦公室，看著落地窗外的藍天嘆了一口氣。
莫氏企業從房地產開發起家，現在已經是規模龐大的財團，業務涵蓋貿易、租賃、金融和電腦周邊製造業，也是不少國外知名企業的代理商。總公司位於敦化南路，產品經理辦公室在二十八樓，空間寬廣，兩面牆都是落地窗，採光明亮視野遼闊，豪華程度僅次於董事長室和總經理室。
莫浚瀞去年回台灣接任莫氏企業的產品經理，她是總裁莫偉華的長子莫振明的長女，身為莫家的千金大小姐，地位舉足輕重。
位高權重，事業順遂，她依然鬱鬱寡歡，心情鬱悶。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