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由地愛恨自己,你拒絕定義自己,你是自己的花火。
暴食 × 怠惰 × 貪婪 × 傲慢 × 憤怒 × 色慾 × 嫉妒
—此乃日常非原罪,七面向歸結一書:人的表裡深淺。
小說家的人生斷片,拼組為完整的讀者。
不含蓄的小說組合,不害臊的意念騷亂,
同性、青春、婚外、多方、世代、情慾、私刑,
忠於自然流露之慾望,
他們在道德狙擊手的準心中,怡然自得!
傲慢、嫉妒、憤怒、怠惰、貪婪、暴食、色慾……但丁的《神曲》將人世惡行舉列為七原罪,後世依此界定人的品德與性格。現世裡,諸多影像文字對其之繪述,多屬男性的、陽剛的書寫,本書非男女平權論述、避免抑制、不談信仰而藉由故事傳達予讀者如何找到對自己的破壞、建設與信任;透過文字,照見女性內在深處美麗的「惡之花」。
小說以廣義的愛為例,衍生出愛不得、不得愛、不能愛、愛不能、多的愛、愛得多……愛被代換為種種受想行識,欲念的實踐與阻礙,妥協與不得不之下的自我。本書屬純女性時代錄,剖白與告解之書,所有困惑皆不在敘述前提中,直觀、粗野、鬆綁……妳是你,唯一主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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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特色
★ 直男疼痛系小說。
★ 香港與台灣/超新星文學獎、台灣文學金典獎、金鼎獎與林榮三文學獎得主/翻譯家、散文家、藝術評論家、畫家、詩人、出版人、設計師……七位跨領域小說家的欲念橫流不止!七回直視欲望的書寫!
★ 小說、設計與影像的沉浸式閱讀,女性多重宇宙的鏈結、鏡射,角色意念的相互貫通及勘誤,群像即全貌。
作者簡介:
作者∣沈意卿∣台北生,加拿大,現居香港。著有短篇小說《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散文《桃紅柳綠 生張熟李》,譯有小說《咿咿咿》、詩集《狂戀》,多已絕版。想要的AI聊天伴侶是王爾德和伏爾泰,確信人生荒謬,值得繼續好奇。
作者∣陳莉文∣一九九九年生,畢業於國立暨南國際大學中文系。曾獲林語堂文學獎、青年文學獎,青年超新星文學獎等。近期作品集合於畢業製作《雨林》。
作者∣葉佳怡∣台北木柵人,曾為《聯合文學》雜誌主編,現為專職譯者。已出版小說集《溢出》、《染》、散文集《不安全的慾望》,譯作中的小說作品包括《勸服》、《歡樂之家》、《恐怖老年性愛》、《她的身體與其它派對》、《消失的她們》、《激情》等十數種。
作者∣張亦絢∣台北木柵人。巴黎第三大學電影暨視聽研究所碩士。著有長篇小說《愛的不久時:南特/巴黎回憶錄》、《永別書:在我不在的時代》(以上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短篇小說集《性意思史》(二○一九年Open Book年度好書);推理評論《晚間娛樂》等。專欄「我討厭過的大人們」獲金鼎獎最佳專欄寫作。曾任二○一九年台北藝術大學駐校作家。《FA電影欣賞》專欄「想不到的台灣電影」作者。《永別書:在我不在的時代》經選為二○○○年後台灣最具代表性的小說之一,獲頒「二十一世紀上昇星座」榮譽。近作為《感情百物》。
作者∣何玟珒∣一九九八年出生於台中,居於台南府城,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雙主修歷史畢業。曾得過鳳凰樹文學獎、臺南文學獎、林語堂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台灣文學金典獎,著有短篇小說集《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PS. 沒有被魂魄附身過也沒有觀過落陰。
作者∣崔舜華∣一九八五年冬日生。有詩集《波麗露》、《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婀薄神》、《無言歌》,散文集《神在》、《貓在之地》、《你道是浮花浪蕊》。曾獲吳濁流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
作者∣黃思蜜∣台北市立大學視覺藝術學系畢業,現任留守番工作室負責人、總編輯、設計師。文字是創作媒材之一,著有《翹小指的男人》。
攝影∣達瑞∣一九七九年生,真理大學臺灣文學系畢業。曾獲聯合報文學新詩、小說獎,時報文學新詩獎。出版詩集《困難》。
章節試閱
〈當瑪麗遇上莎莉〉—沈意卿
莎莉不是說:我想吃麻辣鍋。莎莉說:大衛想吃麻辣鍋。
莎莉像頭貓,在半夜三點醒來,對著瑪麗耳朵說:瑪麗,我想吃麻辣鍋。
瑪麗從夢裡回答,「好,你想吃麻辣鍋。」
「不是我想吃,是大衛想吃麻辣鍋。」
「好,是大衛想吃麻辣鍋。」
莎莉沒有放棄,「你不問大衛想吃什麼嗎?」
「大衛想吃麻辣鍋。」
「不是,是麻辣鍋裡的什麼?」
「……」
「你問嘛。」
「大衛想吃麻辣鍋裡的什麼。」
「鴨血、百頁豆腐、大腸、芋丸。」
「芋丸?你在麻辣鍋裡放了芋丸?」
「大衛想吃麻辣鍋。」
「……鴨血、百頁豆腐、大腸、芋丸。」
莎莉很滿意,海象一樣翻過身,沒多久便發出熟睡的聲音。
而瑪麗醒了。
***
或許真的是大衛想吃的,瑪麗想。當瑪麗遇上莎莉,莎莉從來不吃麻辣鍋這種東西。那時的莎莉吃酪梨、藍莓、堅果、草飼牛肉、野生鮭魚、初榨橄欖油、八十五度以上的巧克力。她連雞胸肉都不吃,說工業飼養的方式不夠人道;雞胸不人道,雞腿當然也不人道,還有各種不尋常的激素和藥物。
「針都是從腿打進去的」,莎莉望著瑪麗,非常嚴肅地說。就在瑪麗拿起整隻炸雞腿的時候。
兩人相遇在所謂的美食圈,都是愛食物的人,然而差別何止天地。
瑪麗喜歡炸雞腿,尤其它炸得酥酥的皮,皮肉間澄澈流出的雞油。莎莉早上喝五種不同顏色蔬果打出來的泥,上面灑著各有效用的日本抹茶和印度薑黃,瑪麗覺得像火星人的屍體,只適合拿來灌溉土地。瑪麗喜歡起床就空腹喝啤酒,表示它治宿醉,幫頭腦開機,然而中午就可以開香檳,午覺後正好Happy Hour,理由是Negroni或Old Fashion都是日落的顏色,深夜則屬於伏特加、威士忌、白蘭地。
瑪麗會在夏天跑去南半球吃生蠔,因為抗寒的蠔肉才肥嫩,在冬天吃辣味增燉煮的內臟鍋,開心了就丟一球冰淇淋下去。瑪麗認為食物唯一的人道問題,就是煮得好不好吃的問題。
以為日本料理能符合莎莉低卡低醣的要求,和自己的口腹之慾,然而第一次單獨出去,瑪麗照樣遇上舌尖上的靈魂拷問。
「我看不出有什麼一定要吃馬肉的原因。」莎莉叉著雙手,像瑪麗吃掉的是她的童年夥伴。
「馬是驕傲又美麗的動物,牠們連睡覺都不會躺下。肉質精瘦又清爽,又不像牛這麼會放屁,大氣層都會感謝你。」
「你是說,馬站著睡覺,就是為了讓你吃得開心?」看著瑪麗舉筷,莎莉面露凶光。
「我是說這樣美好的動物獻上了生命,我們應該要感激。我的食慾帶著愛情。」
幾乎沒有油花的薄片,蘸上薑末、一點點柚子醋、淡醬油,入口仍然柔軟,帶著近乎薄荷的草香……瑪麗樂得獨享面前的馬肉刺身,顧不了莎莉的心情。
漬物上了。魚生上了。壽司上了。煮物上了。空盤已被收走,甜點是釀酒甕撈出來的果肉磨成的沙冰。瑪麗能感受得到,莎莉一直瞪著瑪麗。逃避對方詢問的眼神,瑪麗只有勤勞地為彼此斟熱清酒,再一合一合地往肚子裡倒。
瑪麗有點暈了。雖然面前的她非常美麗,生氣也有風韻,但,她對自己想,這果然是錯誤的決定。瑪麗正倒數準備結束這一局,莎莉突然握住了她拿著酒杯的手,認真望進她眼裡說。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吃掉我。」
***
兩人相識在某個歐洲國家的旅遊和食材推廣活動。莎莉受邀去介紹健康食材、生態酒莊,瑪麗則純粹想看有什麼好買。又一個言不及義的週日下午,一週七日裡最令人絕望的時段。一群人在空氣不甚流通的五星級旅館會議廳,看著海報圖片,嘗試靠即將變質的酒水和乾貨將靈魂送往遠方,那裡有不同的空氣、溫度、重力與水壓。
瑪麗唯一擅長的運動是追酒,眼看氣氛隨著逐漸汙濁的空氣變得吵雜歡快,主持人在這時請貴賓上台,這類場合慣有的中年男子與年輕女性列隊站好,主持人臉似豬肝,無聊的社交辭令隨口流出,大家都笑得花枝亂顫。
嘴裡咬著橄欖的瑪麗,正想摸走喝到一半的綠酒偷偷離開,卻看到站在隊尾的莎莉,聽主持人介紹自己為「昨日的名模,今日的富太」,笑容僵了一僵,還在沒人發現的範圍。隨即一夥人像鴿子互啄而散。
也不過就那麼半秒,幾百人裡,只有瑪麗看見她的氣餒,足以讓她走到她的身邊。
***
瑪麗抗拒莎莉懷孕,有一百萬種理由。但幾乎沒有一種能說出口。這畢竟是她的身體,Her body, Her Choice,她的身體,她的選擇;這口號呼籲女人要不要墮胎是她的決定,沒想到連懷孕也可以和自己無關。
瑪麗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想要小孩,也知道莎莉為什麼想要。莎莉相信血緣關係,如同她相信巧合與命運。瑪麗相信有什麼屁股就坐什麼馬桶。莎莉相信開天闢地。
兩人陷入熱戀的初期,高潮後催產素一上腦,莎莉眼神矇矓地說,「我只想和你生孩子,你知道,純屬於我們的。現在的基因工程,很快能有你我的DNA,這樣,這樣繞在一起。」
瑪麗轉頭看著枕頭上的莎莉,她的輪廓,美麗的胸膛,和此刻高舉空中,繞在一起的手指,彷彿比十隻要多,像莎莉超越現實的想像力。瑪麗腦裡閃過一些線粒體、幹細胞、細胞核移植,甚至再造人之類的字眼,最後決定還是不要說出口比較好。
那不過是卵子發燒的時候都會說的傻話,和海枯石爛沒什麼兩樣,當真你就迂了。那時,她們的關係正值奶油蜂蜜的時期,遠遠地都能聞到對方的身體,像剛出爐的麵包糕餅這麼甜蜜,像人類在萬年前被穀物馴服那樣宿命。
莎莉總在送小孩去學校後去找瑪麗,那時瑪麗一般都在賴床。為了讓她戒除早上的啤酒,莎莉放棄了火星人屍體一樣顏色口感的健康飲品,換上油膩但能吸收瑪麗身體裡剩餘酒精的可頌、煎蛋、香腸培根。或是小孩學校旁邊的飯糰、燒餅、鹹豆漿、饅頭夾蔥蛋。性愛和早餐的香味融為一體,家裡帶來的健康飲品則倒給了各種養不活的盆栽。
盆栽奇蹟似的活了,吃可頌的莎莉也活了。莎莉的腰身隨著飲食變寬,素顏也紅潤的臉上有種吸毒的光芒。莎莉不再長時間待在廁所裡,對著磅秤上的數字嘆息,她重新關注自己鏡子裡的樣子,在全家飯後吃水果大笑,或是夜裡丈夫鼾聲拔起時,躲到家裡唯一能上鎖的房間,久久站在鏡子前,複習瑪麗對她說的每一句,像看一幅油畫的筆觸那樣細心。
剃刀下粗心逃漏的雜毛、右眉底小小凹下去的水痘疤、左臉因開車日晒出的雀斑、斷裂型的耳垂……莎莉把滾燙的手摀在瓷盆上許久,再閉上眼輕輕從一個耳垂,划到另一邊的耳垂,在腦中描繪出自己的輪廓。像瑪麗冰冷的小手。
瑪麗喜歡她所有不完美。那所有細微的,概念式的,在男人已經長時間看不到你,你卻更錙銖必較的寸方。肌理那一點鬆緊,皮膚的一點明暗,只有女人會知道的不自在,不安全感,曾對自己毫無來由的各種嚴厲,瞬間失去意義。瑪麗看見了,瑪麗覺得可愛,那就是好的,她自己也喜歡。
有時瑪麗送莎莉到孩子學校門口,站在一條街外目送。莎莉背對她,和其他母親聊著一貫的話題,一邊接住對自己跑過來的溫暖的孩子身體,一邊覺得站著的已不是自己,自己在這一切的身後若無旁人地撲進瑪麗懷裡。
***
莎莉的丈夫沒有什麼不好:長相好、學識好、家世好。開車不會超速,喝酒不會過量;小孩睡前會講故事,吃完飯會順手洗掉自己的碗。
兩人不是沒有浪漫過。青春,曖昧,告白,熱戀;爭吵,分手,淚水,復合……一項都沒漏。婚前所有應有的懷疑和確定,都算經歷了一次。四年關係最後的高潮是充滿實際算計的結婚典禮,用鮮花、香檳與美食掩蓋的雙方文化與財力評比。等到兩家談好條件,最後一點偽裝的兩人世界也灰飛煙滅。沒有人像《畢業生》那樣浪漫地搶婚,但在婚禮最後,送走幾百雙手,剩下身邊那個人的時候,莎莉心中的迷惘是一樣的。
都說婚禮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一天,豈不是意味之後只能毫無選擇的醜下去?
等莎莉的疑惑膨脹到難以招架,大家能想到的唯一原因是她該懷孕了。包括莎莉自己。
我想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我想要有什麼絕對的聯繫。
別人可以,我也可以。她對自己說。
她以為自己做好準備,然而莎莉難以招架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變形,被肚子裡會吃會動的生物撐開,好不容易剛剛開始習慣與它共處,它已經等不及離開母腹,穿破肉衣而來。
然後,是漫長宿醉式的日復一日。一切反射性的循序發生。哭要吃,鬧要哄;他笑,她自然跟著笑,他叫,她也想慘叫。等到孩子終於長到可以稍微離開視線,夫妻倆終於有時間看看對方,莎莉發覺已看不清他的人樣,她相信他也一樣。她理解晚年的畢卡索為何把女人都畫成那樣。
他是孩子的父親,多年用慣的廚具,不特別利,但合手,容易握緊;莎莉是孩子的母親,形狀似家裡的傢俱,什麼顏色都搞不清,但在黑暗裡也知道往哪裡坐下去。
莎莉看見他,就像看到廚房一塊佔地方的鹹肉,想扔,又想到冬天剁一剁拿來蒸飯,或倒點熱油煸炒,配著綠油油的蔬菜,還是挺不錯的。就這樣幾年過去了……她沒有丟,也沒有吃鹹肉。
莎莉真的想不到丈夫有什麼不好,只是他們都沒有人形,不再是人。他作為人所有的好與壞,她再也不覺得和自己有關。
***
莎莉真的科學起來的時候,瑪麗有點招架不及。那時的莎莉已經發現,如果真的要做的話,有些事是做得到的,甚至也沒有太難;像是,找個精子銀行,或是身邊有同樣想法的好基友,然後,兩個人可以一起懷孕。
在那之前,莎莉剛學到,無論在婚姻裡多善良的人,說到分開都會變態。剛開始,丈夫以為莎莉荒唐的遊戲總會結束,雖然她的明目張膽不可思議。莎莉也試過回家,當作事情沒發生過,隨即被自己黑暗的念頭嚇壞。
丈夫和好的努力,費心安排的家庭旅遊,莎莉只記得自己橡皮人一樣打包,將行李搬上計程車,登機口,起飛降落,機場電車,新幹線,溫泉旅館的鞠躬,一切蒙太奇一樣在她眼前發生。莎莉記得自己穿上全身滑雪裝備,在去程纜車上看著茫茫雪景,第一百次想到自己提出分手,瑪麗也只是沉默點點頭,想到口袋裡的手機始終沒有動過,估計瑪麗沒有找過,也不會再找自己。莎莉覺得內臟已被挖空,什麼風都可以把自己吹走,丈夫和兒子興奮要合照自拍,她看著螢幕裡微笑的全家福,想到等瑪麗看到照片,必以為自己玩得很開心,瑪麗何嘗不是回去過自己的生活,她現在和誰在一起?莎莉頭痛欲裂。
莎莉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回程飛機上,坐在兩人之間的兒子,突然看著她說:媽媽,你不想在這裡,你應該走。
剛開始吸引莎莉的,是律師所樓下超商的肉醬義大利麵,在離婚條件無數次往來的那幾個月,莎莉已經被那盒東西制約,兩人律師針鋒相對討論條列彼此對這份婚姻做出什麼貢獻,莎莉只想到微波爐叮一聲後她就能擁有的快樂。她迷上各種醬料濃重的精緻澱粉,對每家超商和樓下小店的客飯如數家珍:墨西哥肉醬大熱狗、辣味美乃滋起司堡、沙茶牛肉燴飯、五更腸旺、麻婆豆腐、魚香茄子。早餐芬芳的魔力,熱量與健康的算計,不如柴米油鹽醬醋茶味精。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前夫已決定帶孩子出國移民。為了找回自己的人形,莎莉失去了整個家庭。莎莉沒有失去全部的撫養權,但有愧在先,她只能答應。心虛的莎莉在登機門前保持文明,在兒子面前展現出最溫柔的一面,晚上照樣出席朋友的聚會,站姿硬挺像無頭斷臂的勝利女神。
瑪麗弄不清莎莉究竟吃進了多少東西,喝了多少酒。最後是眾人費盡了吃奶之力,才勉強把莎莉抬進公寓。她一邊在廚房清理莎莉嘔吐的成績,一邊聽見廁所傳來野獸的嚎哭。那是瑪麗人生中第一次聽到那種哭聲,像深海鯨魚的悲鳴,猛禽在曠野丟失幼崽的聲音。
是我造成的。瑪麗知道並不盡如此,但很難不這麼想。畢竟是她為莎莉的人生提供了這個喪心病狂的可能。瑪麗第一次考慮要不要吃素算了,算是贖罪,算是自己也放棄了自認絕不可能放棄的一件事。
還沒等瑪麗說出這愚蠢的想法,莎莉已想到如何更徹底的摧毀她人生。
「只要我們一起用同一個人的精子,我們的孩子就會是有血緣的兄弟姐妹。」這次莎莉非常自信。一邊說,一邊讓番茄醬肆意染紅鍋裡的蛋炒飯,像超音波前擠壓的透明膏體。「我們可以一起懷孕,就可以一起準備,一起體檢,一起做生產體操,之後一起生產,一起哺乳……他們會長得很像,像雙胞胎,又有你我的影子,穿差不多的衣服,一路一起長大……你說多可愛?」
***
瑪麗第一次聽見莎莉對肚子叫大衛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人會請過世的寵物轉世回來找自己,會想把失去的孩子生回來,但大衛還好好的在這個地球上,和莎莉的善良前夫生活在風景秀麗的洛磯山脈腳下。
「那你要怎麼分辨兩個大衛?」瑪麗問。
「大衛哥哥,和大衛弟弟。」
「……等兩個大衛見面的時候呢?你要怎麼介紹他們認識?」
「大衛,這是大衛,大衛,這是你哥哥,大衛。」
莎莉不可理喻。莎莉非常得意,隨手把叉子上的半塊紅絲絨蛋糕鏟進嘴裡。
認識莎莉之前,瑪麗沒想過生小孩的問題。兩個女孩子在一起,最美好的事豈不是不會懷孕?與男人的性愛,總像有把刀懸在頭上,鑽進身體裡的是比刀更可怕的東西,若異形不幸侵入,將先吸乾母體,再奪去你剩餘的精神生命。而女子多麼美好,再如何親暱都沒有延續性,不會平白無故弄出一條人命。
母女關係是瑪麗的罩門,一個硬是解不開的謎底。屆不惑之年,瑪麗到今天還會被同一個惡夢嚇醒。她人生中所有的春夢,都是一樣的結尾:被母親開門撞見,她害怕,一下摔進無邊黑暗,然後,驚醒。
瑪麗知道這惡夢的原型。是青春期懵懂時,被母親撞見她與朋友的祕密。她記得狂怒的母親用盡全力拉扯她衣服,兜頭兜臉暴打她的時候,嘴裡叫的是:你為何不正常?你有沒有羞恥心?!
她當然有羞恥心,不然幹嘛要鎖門?瑪麗每次回憶都感到無奈。
這樣不可想像的狂風暴雨吹過,再來是永遠的寂靜。沒有對話,沒有討論,沒有任何類似教育的後續。其實瑪麗不太清楚為什麼自己要被痛打。當時她們甚至沒有相應的詞彙,更不可能是刻意做出母親以為她們在做的事,那只是少女之間的遊戲。這說不好的事,就這樣隨著成長期間各種強加的,說不清的懲罰與規範,被潛意識收進惡夢的道具櫃裡。
瑪麗要等好久以後才懂得,正常是一種時態,取決於事情發生的時空背景。她做了一件母親不願意面對的事,她沒有不正常,也毋須好羞恥,然而她母親仍在鞭打自己,為了她仍認為瑪麗不正常,和,瑪麗仍然把不正常當作正常這件事,就是沒有羞恥心。
母親在「莎莉小姐」面前微笑著關心莎莉想不想兒子,請莎莉多多介紹男友給瑪麗;就算看見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也能大方地稱讚中年女性難得有這樣的友誼。這類意志的拔河,只有莎莉會無所適從,因為類似的軟釘子,瑪麗已經吞了一輩子。瑪麗常想,或許這就是母親的懺悔了,多年前她就不該拿鑰匙,硬是打開少女鎖上的門,她的懺悔就是把門重重鎖上,直接丟棄鑰匙,就可以把她不想認識的不要臉不正常瑪麗,永永遠遠的鎖在房間裡。
莎莉總算知道不可能逼迫瑪麗和自己一起,就像瑪麗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莎莉去懷孕。瑪麗知道她欠了她的。她令她失去家庭,總不可能阻止她再建一個,就算那其中包括毫無心理準備的自己。瑪麗後悔未能早點丟出愚蠢的吃素贖罪的提議,就算那也改變不了什麼事情。她在遠處無言看著自己的人生像失控的火車頭嗚嗚而去。
(節錄)
〈當瑪麗遇上莎莉〉—沈意卿
莎莉不是說:我想吃麻辣鍋。莎莉說:大衛想吃麻辣鍋。
莎莉像頭貓,在半夜三點醒來,對著瑪麗耳朵說:瑪麗,我想吃麻辣鍋。
瑪麗從夢裡回答,「好,你想吃麻辣鍋。」
「不是我想吃,是大衛想吃麻辣鍋。」
「好,是大衛想吃麻辣鍋。」
莎莉沒有放棄,「你不問大衛想吃什麼嗎?」
「大衛想吃麻辣鍋。」
「不是,是麻辣鍋裡的什麼?」
「……」
「你問嘛。」
「大衛想吃麻辣鍋裡的什麼。」
「鴨血、百頁豆腐、大腸、芋丸。」
「芋丸?你在麻辣鍋裡放了芋丸?」
「大衛...
目錄
〈當瑪麗遇上莎莉〉—沈意卿
瑪麗弄不清莎莉究竟吃進了多少東西,喝了多少酒……她一邊在廚房清理莎莉嘔吐的成績,一邊聽見廁所傳來野獸的嚎哭。那是瑪麗人生中第一次聽到那種哭聲,像深海鯨魚的悲鳴,猛禽在曠野丟失幼崽的聲音。
〈安靜的轟鳴〉—陳莉文
那天回來後,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聽見他,當我努力想要幻想他的聲音,我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耳鳴,他不再是我腦中那個不顧一切渴求著我的男人,他離開我了。
〈畸胎瘤〉—葉佳怡
月經就是她身體的韻律,是她豢養在體內的一隻貓。她每天跟這隻貓相處、對話,在貓暴躁不堪時想盡辦法安撫。然而現在這隻貓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不容易受傷的女人〉—張亦絢
啊,我已經到了這樣荒涼的境地,生命中累積了一些人與事,是我完全不想碰觸,只求避開——還有一些,除非是被動地,像在機場,我絕不可能讓自己採取主動,除非交給機遇與偶然……
〈蚵與舞與我們〉—何玟珒
媽媽在一樓的舞蹈教室反覆練舞,直到夜深我都上樓準備睡覺了,仍然能聽到媽媽做跳躍動作落下時,腳掌落在木地板上發出的「碰碰碰」聲響……那些沉重的聲音像某種控訴,讓人聽著難受。
〈ON THE ROAD〉—崔舜華
成熟女人的肌膚香氣飄進我的鼻孔,一對豐滿的胸乳緊緊嵌進我扁平的肋骨,我感覺自己像一把紊亂無章的稗草野花,僥倖地受到一名絕世美女愛憐寵幸。
〈SHOW〉—黃思蜜
「說到這個就傷心啦,我試過了,但我還是愛雞雞,我也恨我自己的天性,而且我發現跟男生在一起,真的比較輕鬆。」
〈當瑪麗遇上莎莉〉—沈意卿
瑪麗弄不清莎莉究竟吃進了多少東西,喝了多少酒……她一邊在廚房清理莎莉嘔吐的成績,一邊聽見廁所傳來野獸的嚎哭。那是瑪麗人生中第一次聽到那種哭聲,像深海鯨魚的悲鳴,猛禽在曠野丟失幼崽的聲音。
〈安靜的轟鳴〉—陳莉文
那天回來後,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聽見他,當我努力想要幻想他的聲音,我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耳鳴,他不再是我腦中那個不顧一切渴求著我的男人,他離開我了。
〈畸胎瘤〉—葉佳怡
月經就是她身體的韻律,是她豢養在體內的一隻貓。她每天跟這隻貓相處、對話,在貓暴躁不堪時想盡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