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山海經》研究學者、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鹿憶鹿箋注,以元末曹善手抄《山海經》為底本,參考南宋尤袤池陽郡齋刊本詳加校勘。
★曹善手抄本是目前所見最早、最完整的經文、注文與圖讚俱全的《山海經》版本,內容更簡潔、通順,訛誤較少。
★精選明清以來多種《山海經》圖像,包括《永樂大典》、《三才圖會》以及明清的日用類書、成或因繪本、多文齋《山海經》圖本,共370餘幅。
本書以元末曹善手抄《山海經》為底本,並參考目前通行的南宋尤袤池陽郡齋刊本,詳加校勘。曹善抄本所據,是較尤本更佳的版本,也優於袁珂校注所據的郝懿行箋疏本。首先,尤本只有經文、注文,並無圖讚,曹善抄本《山海經》在每卷最後都附有郭璞圖讚,這是目前所見最早、最完整的經文、注文與圖讚俱全的《山海經》版本。其次,曹善抄本的《山海經》經文更簡潔、通順,訛誤較少。在校讎方面,曹善抄本有無可取代價值。
作者的箋注不僅以尤袤本相對照,也參考宋刊的唐宋類書、明清以來眾多學者的考訂與闡釋,蒐羅豐富,特別是長期未見討論的南宋劉辰翁《山海經》評點,非常難得。再者,本書精選明清以來多種《山海經》圖像,包括少有人注意的《永樂大典》、《三才圖會》插圖,以及明清的日用類書、成或因繪本,福建漳州的多文齋《山海經》圖本更是極為珍貴。詳細的箋注與珍貴的圖像互見,為讀者進入《山海經》的奇幻世界,架起橋梁。
作者簡介:
鹿憶鹿
出生於澎湖,東吳大學文學博士。曾任日本西南學院大學交換研究員、北京師範大學客座教授、中研院史語所訪問學人,現任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研究領域以神話學以及民間文學為主,近年來尤其專注於明、清《山海經》圖像的相關研究。著有《洪水神話──以中國南方民族與臺灣原住民為中心》、《粟種與火種──臺灣原住民族的神話與傳說》、《異域 異人 異獸──《山海經》在明代》等書。
對民間故事中所包含的家族關係與文化現象有極深的體會,撰寫多篇相關論文,希望從民間故事探討民族心靈與東西方文化差異。一直對創作有極深的熱情,筆耕不輟,出版有《臨溪路70號》、《桃花紅李花白》等多本散文集,始終懷抱作家創作與學術研究兼顧的夢想。
章節試閱
第一〈南山經〉(節錄)
〈南山經〉之首曰鵲山1。其首曰招搖之山。臨于西海之上2,多桂3,多金玉。有草焉,其狀如韭而青花,其名曰祝餘4,食之不飢。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5,其華四照6,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7。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8,伏行,人走,其名生生,食之善走9。麗𪊨之水出焉10,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11,佩之無疾12。
東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13,○○○14,多水玉15,多黃金16。
東三百八十里曰稷翼之山17,其中多怪水,多怪魚18,多白玉,多腹虫19,多恠蛇,多恠木,不可以上。
東三百七十里曰杻陽之山20,其陽多赤金21,其陰多白金22。有獸,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23,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孫24。恠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憲25翼之水。其中多玄龜,其狀如龜而鳥首虺尾26,其名曰旋龜,音如判木27,佩之不聾,可以為疷28。
【箋注】
1.鹿案:尤本、郝本皆作「䧿山」。宋元間的版本作鵲山較多。《文選》注王巾〈頭陀寺碑〉、《太平御覽》卷50引此經也作「鵲山」,任昉《述異記》「招搖山亦名鵲山」。劉評「濟南府有鵲山,汝寧府亦有鵲山,太原府亦有鵲山。」
2.郭注:在山南之西頭,濱西海也。
3.郭注:桂葉似枇杷,長二尺餘,廣數寸,味辛。白花,叢生山峯,冬夏常青,間無雜木。《呂氏春秋》曰「招搖之桂」。
4.郭注:或作柱荼。
鹿案:尤本郭注「或作桂荼」。郝疏疑桂為柱字之誤,柱荼、祝餘聲相近。曹本的圖贊也作柱荼,可見曹本郭注祝餘「或作柱荼」為允。陳劍〈郭店簡補釋三篇〉一文中提到,「柱」與「祝」通用,都有斷的意思。可知郝懿行對「桂」為「柱」之訛誤的推斷無誤,應從曹本「柱荼」為是。若據陳劍的解釋,祝餘或指此植物割斷不了。
5.郭注:榖,楮也,皮可為紙。
6.郭注:言有光炎也。若木華赤,其光下照地,亦此類也,見《離騷》。
7.鹿案:如構樹的「迷榖」,可以佩之不迷。故劉會孟評「不迷而曰迷,猶治亂。」
8.郭注:禺似獼猴而大,赤目長尾,今江南山中多有。說之者不了此物名,易禺作牛字,圖亦作牛形,或作玃,皆失之。禺音遇。
9.郭注:生生,獸狀如猿,伏行交足亦此類,見《京房易林》。
鹿案:尤本作「狌狌」,曹本《圖贊》亦作「狌狌」。經文記載的「伏行人走」,「生生」似伏地行走而以人立的方式奔跑。《京房易林》伏行交足的說法,似是形容「生生」走路時腳步相交錯的樣態,值得參考。觀察猿與猴行走、奔跑的方式,似乎是「伏走」而非「人走」,不知此處「生生」的描述,是刻意為之以塑造不平常特性,或者見到過特殊的物種,又或是紀錄有誤。另外,以郭注對「生生」有「赤目長尾」的說法看來,《山海經》所記或郭璞認知到的「生生」,並非現代人知道的猩猩。而郭注的「伏行交足」,其中的「交足」又似與「人走」形誤。
10.郭注:𪊨,音几子反。
鹿案:尤本、郝本皆作「麗𪊨之水」。
11.郭注:未詳。
12.郭注:一作瘕。蟲病也。
13.郭注:棪,名速其,子似便捷㮈,棪音剡。
鹿案:《爾雅》「棪,㯈其。」《說文.木部》「棪,遬其也。」尤本郭注作「子似柰」,曹本郭注「便捷」二字,應是誤植下句郭注內容於此。
14.郭注:猿似獼猴而大,腳長,色有黑有黃,其鳴聲哀。
鹿案:曹本三字空白,尤本與郝本皆作「多白猿」。曹本郭注「腳長」,尤本作「臂腳長,便捷」。
15.郭注:水玉,今水精也。相如〈上林賦〉曰「水玉磊砢,赤松子之所服。」見《列仙傳》。
16.劉評:多字有態。
17.鹿案:尤本作「猨翼之山」。《初學記》卷27、宋吳淑《事類賦》卷9玉賦引此經則作「稷翼之山」,曹本同。「多怪水多怪魚」,尤本作「多怪獸,水多怪魚」,曹本或脫一「獸」字。
18.郭注:凡言恠者,皆謂其狀屈奇不常也。《尸子》曰「徐偃王好恠,沒深水而得怪魚,入深山而得恠獸者,皆列於庭。」
鹿案:《淮南子.詮言訓》云「聖人無屈奇之服,無瑰異之行。」屈奇與瑰異並列。
19.郭注:蝮虫如綬文,鼻上有針,大者百餘斤,亦名反鼻虫。蝮,古蚖字。
20.郭注:音紐。
21.郭注:即銅。
22.郭注:即銀也,見《爾雅》「山南為陽,山北為陰。」
23.郭注:如人之歌聲。
24.郭注:佩謂帶其皮尾。
劉評:鹿蜀該名曰宜男。
25.郭注:一作慮。
26.郭注:蚖尾銳也。
27.郭注:如破木聲。
28.郭注:疷,䟢。為,治也。《左傳》曰「疾不可為」。一作底。底,猶病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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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海外南經〉(節錄)
地之所載,六合之間1,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2,或夭或壽,惟聖人能通其道3。
海外自西南陬4,至東南陬香5。
結胷國在其西南,其為人結胷6。
南山在其東南。自北山來蟲蛇,蟲號為蛇,蛇號為魚7。一曰南山在結胷東南8。
比翼鳥在其東,為鳥青赤9,兩鳥翼比。一曰在南山東。
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為人長頭,身生羽10。一曰比翼鳥東南,其為人長頰11。
有神人二八12,連臂,為帝司夜於比野13。在羽民東。其為人小頰赤眉14。書十六人15。
畢方鳥在其東,青水西,其為身青,人面16。一曰二八神東。
讙頭國在其南,其為人,人面有翼,鳥喙,方捕魚17。一曰○畢方東。或曰讙朱國。
【箋注】
1.郭注:四方上下為六合。
郝疏:《淮南.齊俗訓》「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列子.湯問篇.夏革》引此經「六合之閒」以下四十七字,而稱「大禹曰」,則此經亦述禹言,禹前文「禹曰」之例同。
2.畢注:《列子.湯問篇》「夏革曰大禹曰六合之閒」云云,凡四十七字,正用此文。又云無此者,蓋此文承上卷「禹曰天下名山」云云,劉秀分為二卷耳。
3.郭注:言非窮理盡性者,則不能原極其情變。
4.郭注:陬,隅也。
5.鹿案:「香」,尤本作「者」,曹本形近訛誤。
6.郭注:臆前胅出,如結喉也。
鹿案:曹本經文「胷」,尤本、明清各本皆作「匈」。《說文》云,「匈,膺也」,即「胸」之本字。曹本郭注「胅」,《說文》云:「胅,骨差也」。段注「謂骨節差忒不相值」。胅音蝶。
7.郭注:以蟲為蛇,以蛇為魚。
鹿案:劉評「原無定名,有何不可。」《補注》云「今嶺南呼蛇為訛,或為茅鱓。」郝疏「今東齊人亦呼蛇為蟲也。《埤雅》云「恩平郡譜蛇謂之訛。蓋蛇古字作它,與訛聲相近;訛,聲轉為魚,故蛇復號魚矣。」
8.鹿案:畢沅以為凡「一曰」云者,是劉秀校此經時附著所見他本異文也。郝疏以為,「蓋後人校此經時附著所見,或別本不同也。疑初皆細字,郭氏作注,改為大字,遂與經並行矣。」
9.郭注:似鳧。
10.郭注:能飛不遠,卵生,葢似仙人。
劉評:即鼯鼠之技。
11.郭注:《啟筮》曰「羽民之狀,鳥喙赤目白首。」
郝疏:《文選.鸚鵡賦》注引《歸藏.啟筮》曰:「金水之子,其名曰羽蒙,是生百鳥。」即此也,羽民、羽蒙聲相轉。
12.《淮南子.墬形訓》作「有神二人連臂,為帝候夜」。
13.郭注:晝隱夜見。
鹿案:曹本「比野」,尤本作「此野」。
14.鹿案:《玉篇》卷4「頁部」也作「其為人小頰赤眉」。
15.郭注:疑後人增此四字。
16.郭注:一腳。
鹿案:尤本經文作「其為鳥人面一腳」,無「身青」二字。
17.郭注:懽兜,堯臣,有罪,自投南海而死。帝矜之,命其子居南山而祠之。亦似仙人。
鹿案:曹本郭注「懽兜」,尤本作「讙兜」,「南山」作「南海」,「亦似」作「畫似」。〈大荒南經〉也有類似記載,作「驩頭國」。《博物志.外國》「驩兜國,其民盡似仙人。帝堯司徒。驩兜民常捕海島中,人面鳥口,去南國萬六千里,盡似仙人也。」劉評「佛國鳥頻伽亦人面,羽山之北有善鳴之禽,亦人面鳥喙,一足,名曰青鸐,其聲似鐘磬、笙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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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的再發現—曹善抄本的文獻價值考述(節錄)
一、珍貴的《山海經》抄本
元末曹善(活動於西元十四世紀後期)楷書抄本《山海經》共有四冊,為宋牋烏絲欄本,現藏於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這是一個長久以來未受到重視的珍貴抄本,這個抄本可以補充郭璞《山海經圖讚》的佚文,也可校正南宋尤袤以來《山海經》版本的缺失。
明代的學者王崇慶(1484-1565)、楊慎(1488-1559),清代的學者吳任臣(1628-1689)、汪紱(1692-1759)、畢沅(1730-1797)、郝懿行(1757-1825)都未曾提及曹善手書《山海經》,他們所據的版本大都與南宋尤本差異不大。
周士琦曾有專文討論曹善的抄本,認為曹善抄本「決不是從宋刻本出,其所據祖本當為更早的寫本」。周士琦未見過故宮所藏抄本,所見來自《故宮周刊》,討論只能限於〈東山經〉以前,卻極肯定曹善抄本的價值,是指出曹抄本優於尤本的學者。其後吳郁芳、賈雯鶴皆曾撰文討論過曹善抄本《山海經》,由於未曾讀到完整文本,二人論文也都如周士琦,僅處理《故宮周刊》所摘印的曹本《山海經》前三卷部分。
陳連山也提到曹善抄本,也自言只看過《故宮周刊》所刊載內容,他認為尤袤、曹善二本的分卷方法完全相同,曹本的祖本應與尤本所用的「劉歆所定本」類似,周士琦提到的曹本優於尤袤本,應是尤袤校對不精所致。實際上,明清以後的《山海經》刊本大都與尤本相似,而曹本自成一個系統,常與郭璞注的「一曰」、「或作」相合,二者的差別、優劣,顯然非校對精審與否的問題。
國立故宮博物院所藏曹善手書《山海經》不只是難得的書法作品,更是海內外重要的《山海經》孤本善本,有文獻上不可忽視的價值。
曹善小楷書《山海經》,抄寫於元至正乙巳年(1365),在明代輾轉經過許多文人之手,包括姚綬(1423-1495)、王世貞(1526-1590)、陳繼儒(1558-1639)等人。姚綬作文敘述曹善的生平,附於書末,王世貞有〈跋〉,陳繼儒則在此書多處留下藏書印,並在書末題寫〈跋〉。
陳繼儒收藏曹善這件書法作品的時間極長,他多次請友朋來家賞鑒,據陳繼儒所言,曾在崇禎九年(1636)五月十四日「同王毗翁觀於頑仙廬」、崇禎十一年(1638)四月「宋獻同王毗翁觀於眉公古香亭院」。
董其昌(1555-1636)是眉公的一生知交,多次造訪,又是書畫名家,也在崇禎乙亥年(1635)六月受邀觀賞、題字,並紀錄姚、王、陳三位明代文人曾收藏此書。有趣的是,這三篇文章是以不同的書體寫成,姚綬為篆體,王世貞寫楷書,陳繼儒則以行書呈現,看來像似文人們藏書的風雅表現。
曹善是松江人,其生平罕見正史、府志記載,因而書末姚綬所寫的文章,是非常重要的參考資料。曹善抄本最後存入清宮,《欽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續編》仔細記錄此書的書況,包括哪幾頁有陳眉公書印,哪幾個書印又漫漶不清,並且抄錄姚、王、陳所寫三篇文章。
第四冊後副頁姚公綬篆書識云:曹世良名善,號樗散生,松江人,有詩名。侍母至孝,處事剛正,不合於時。徙居吳門婁侯里,慕范仲淹為人,復遷天平山。苦志臨池,初學鍾元常,行草學二王,與兄世長、兄子恭俱有書名,一時稱為東吳三曹。與高季迪、張羽友善。宋景濂薦於朝,太祖屢徵不起。後買舟放浪山水間,攸攸自得,壽八十六,歿於秀水,吾鄉貝助教具棺葬焉。貝名瓊,楊銕厓門人也。
《欽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續編》稱此抄本形制的記錄「高六寸九分,廣五寸二分」;國立故宮博物院網站公布的形制,則此書高為22.1公分,橫16.6公分,清制一寸約等於3.2公分,一分約等於0.32公分,換算結果六寸九分為22.08公分,五寸二分為16.64公分,兩者相差不大。
不止如此,《欽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續編》還提到「董其昌題字有『有贊』二字,考無贊語,疑佚」。其實,在每卷經文之後,曹善皆抄錄了數量不等的郭璞圖讚,無一卷無圖讚。
《欽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續編》引姚綬所言,曹善與兄世長、兄子恭合稱東吳三曹。這樣的說法有學者提出疑問,認為曹世長即曹永,是曹知白之子,曹世長並無兄弟,曹善可能只是其族弟。遺憾的是,筆者一直未覽閱到更多曹善的資料。
目前所見現存較早的《山海經》刊本,是南宋淳熙七年(1180)的尤袤(1127-1194)池陽郡齋刻本。(以下一律稱尤本)。而今人習用的,皆是明清學者的研究版本,如明代的王崇慶《山海經釋義》(以下一律稱王本),清代吳任臣《山海經廣注》(以下一律稱吳本)、畢沅《山海經新校正》(以下一律稱畢本)、郝懿行《山海經箋疏》(以下一律稱郝本),近人袁珂的《山海經校注》,便是以郝懿行的《箋疏》為底本。
曹善手抄本《山海經》所據版本不詳,只能從全書看到他避諱一些字,如「敬」、「弘」、「殷」、「禎」、「貞」等都缺筆,可見避太祖之祖趙敬、太祖之父趙弘殷的諱,書中普遍避的是宋仁宗趙禎的諱。本文撰述之際,很幸運地從友朋處見到2019年劉思亮先生的博士論文,以曹善抄本來校箋《五藏山經》,其中亦肯定此書當刊於仁宗一朝(1022-1063)。即使刊於在位最後一年,也比尤本的淳熙七年早了117年。劉先生參考他人忽略的曹本來做《山海經》前五卷校箋,全書功底扎實,極具參考價值。
關於避諱,令人不解的是,宋真宗趙恆理應要避諱,而〈中次九經〉與〈中山經圖讚〉的恒字都未缺筆,或是曹善手抄時不察所致,恒字缺筆只在〈中次八經〉出現一次。曹本〈中次十一經〉「有鳥狀如雞,常食蜚,名曰鴆」,「常食蜚」,尤本作「恆食蜚」;〈海內北經〉從極之淵「冰夷常都焉」,尤本作「恒都焉」。改恒為常,似乎也是避諱的手法。
張宗祥(1882-1965)曾經在1935年借閱曹抄本《山海經》,撰成《足本山海經圖讚》一書,援引郝懿行《箋疏》、嚴可均校本《山海經圖讚》進行校勘,張宗祥提出看法:
是書原藏故宮博物院,乙亥歲得以借鈔。經文校通行嚴郝本異同頗少,獨贊語相去逕庭。
其實不只圖讚,曹本中的經文注文皆與尤本、明清版本有異,殊異頗大,是一個長久被忽略的孤本、珍本。
從南宋尤袤池陽郡齋本到吳任臣、郝懿行,一直到近代的袁珂《山海經校注》,各版本之間雖有作者考訂後的調整,但字句的差異不大,形成一個系統。比較之下,曹善的手書《山海經》不論是經文、注解或是郭璞的圖讚,皆有與尤本不同的異文,曹本固然偶有筆誤,但有多處的曹本經文反而較目前通行的版本流暢,也比較有意義。可以肯定的是,曹善所寫錄的,是一個不同於尤本的《山海經》版本,以今傳的幾個版本與曹善的手抄本比較,對當代的《山海經》研究,必能有所補充與修正。下文將以尤袤池陽郡齋刻本與曹善手書本為主,比對二者在經文、郭璞注解以及圖讚之間的異同,彰顯曹善手書《山海經》的文獻價值。
第一〈南山經〉(節錄)
〈南山經〉之首曰鵲山1。其首曰招搖之山。臨于西海之上2,多桂3,多金玉。有草焉,其狀如韭而青花,其名曰祝餘4,食之不飢。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5,其華四照6,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7。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8,伏行,人走,其名生生,食之善走9。麗𪊨之水出焉10,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11,佩之無疾12。
東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13,○○○14,多水玉15,多黃金16。
東三百八十里曰稷翼之山17,其中多怪水,多怪魚18,多白玉,多腹虫19,多恠蛇,多恠木,不可以上。
東三百七十里曰...
作者序
【代序】被召喚的奇幻旅程(節錄)/鹿憶鹿
人生,錯過太多。唯獨沒有錯過曹善,沒有錯過劉辰翁。每一本小書的面世,都是一段有如單戀苦戀的生命自我告白。
有學者說過,學術是被召喚,要具備自我陶醉的熱情。
可自小就夢想成為作家的人,也許更認為學術要有如初戀的生死以之才能走下去。一直震懾於身邊的朋友一種不怕被負的癡傻,總堅持地在時光長河中保有孺子的天真,要讓已成灰燼的過去回返。
遇見《山海經》正如被召喚的奇幻旅程。二十年前,或者更早,在安定門外的地壇公園邊,與馬昌儀老師的初相識,看她眉飛色舞地談她寫的《山海經》圖像,頓感一種不可理解的驚詫。唉呀!那些奇形怪狀的鳥獸,三頭的、一目的、九尾的,成為了日常平常的存在。
那本受《山海經》影響很深的《獸譜》,從北京故宮被翻印後一大本文圖繽紛,封面即是一隻瘦骨嶙峋的鹿,那角如枯枝並排聳立昂揚,像常玉的畫。朋友也送一幅畫,是川合玉堂的掛軸雙鹿圖,是還曆之年的生日禮。還曆似像神話中的原型回歸,是重生的過程,是一個新人。那是生命中最好的時光,在最美的地方,遇見最溫柔的人。而水回不了最初,只是執抝地癡迷,要用一個一個字讓死灰復燃,每個白天黑夜,眼不釋卷地死盯著一行行的古籍經注。
一定是前世就有因緣,就好像你們無端無由就熟識了,而且相戀相愛相知。讀一段短短的幾頁小文,發現元末一個叫曹善的書法家抄寫了《山海經》。研究版本的人知道宋本、明本、清本,雖然這只是抄本,可價值正如他的名字,善本。
抄寫於一三六五年的《山海經》,在明代輾轉經過許多文人之手,包括姚綬、王世貞、陳繼儒等人。曹善是松江人,而後來收藏他抄本的人都在他的家鄉附近,似乎人不親土親,曹善的傳世傑作外地人無緣得知。曹善生平罕見正史、府志記載,因而書末姚綬所寫的文章,是非常重要的參考資料。曹善的兄長曹永、姪子曹恭也是書法家,世稱「三曹」,看來有如三曹父子。然而,即使是同鄉的收藏者都未提及曹善其他詩文或書法作品,也未對其手抄《山海經》置一辭。對陳繼儒等人而言,這手抄《山海經》就是一個書法作品,只論其書藝學鍾元常與二王而已。
抄本後來由董其昌於封面題寫「山海經有贊」,並紀錄姚、王、陳三位明代文人曾收藏此書。有趣的是,這三篇文章是以不同的書體寫成,姚綬為篆體,王世貞寫楷書,陳繼儒則以行書呈現,看來像似文人們藏書的風雅表現。是否董其昌收藏過此抄本?後來又回到麋公手中。或者,只是麋公請他題字。董其昌落款的時間在崇禎乙亥年六月,他已高齡八十,隔年一六三六去世。
曹善不知是何原因要抄寫《山海經》?這在歷朝歷代都非主流典籍,而曹善又無其他書作被人討論,無從得知他是否偏愛抄寫「一本書」?曹善或是無心插柳成就這樣的「善本」。經過一百多年,一四九二年,姚公綬收藏,經王世貞、再到陳繼儒。一生收藏無數,有如山中宰相的陳繼儒在晚明名滿天下,誰人不曉眉公或麋公,麋公似十分喜愛這作品,沒事就拿出賞玩,一再請朋友來家裡賞鑒,題記中來看作品的王毗翁就兩次,還有宋獻也來欣賞過。令人不解的是,他未提請董其昌題字,也未按平常習慣記錄董來家裡欣賞珍藏的過程。
董陳兩人從年輕時就相見頻繁,留下許多歷史性的文物。萬曆丁酉一五九七年,董其昌去小崑山拜訪,為陳繼儒作「婉孌草堂圖」,這幅畫曾在一九八九年的紐約拍賣會上以一百六十五萬美元賣出。時隔四百年,董其昌與陳繼儒藉書畫交心的這過程仍受世人矚目。天啟丙寅一六二六年四月,董其昌作「佘山游境圖」,夜宿頑仙廬。為官的董其昌很喜歡去隱逸山居的陳繼儒家住,這樣秉燭夜談的奢侈幾人能夠?曹善抄本《山海經》是陳繼儒看重的,董其昌似也很喜歡這抄本。兩人一生相知相親,從少到長到老到死。有一種感情比白頭偕老更令人動容!
陳繼儒在〈序董玄宰制義〉一文中,提到兩人的相知交:「予與玄宰並遊膠庠中,若宮商相生,水月相赴。大兒玄宰,小兒仲醇,世之人靡不左袒兩生為齊、晉兄弟之國。」董其昌過世後,麋公又寫祭文:「嗚呼!兄長不佞儒三歲,少而執手,長而隨肩,函蓋相合,磁石相連,八十餘載,毫無間言,山林鐘鼎,並峙人間。」在朝在野的兩人,談書論畫,過從親密,一生未須臾離。
南宋淳熙七年(一一八○)的尤袤池陽郡齋本《山海經》,是目前可見到最早的《山海經》刻本,明清以來的各種《山海經》注本,如王崇慶、吳任臣、郝懿行、畢沅或汪紱等人所用的底本,大多與尤袤刻本相差不大。袁珂的《山海經校注》來自《箋疏》,幾乎依循郝懿行的觀點,而郝本的底本也是尤袤系統。
對尤袤的初步認識來自大學時的文學史課堂,記得他與陸游等人合稱南宋四大家,方回評他的詩「端莊婉雅」,可那時完全沒法體會何謂「端莊婉雅」的詩?只是對尤袤愛藏書的「尤書櫥」外號心有戚戚。沒想到多年以後,尤袤所刻的《山海經》成了案頭書,是研究者都奉若神明的宋本。嚴格說來,這被稱為宋本的尤本在一再被閱讀的過程中形象慢慢崩壞,出現一些似乎是刻工訛誤的不知所云,這天書更是沒有擔了他難懂的虛名。
曹善抄本有無可取代的價值,以他當底本來做箋注的意義非凡,是對六百多年前的東吳書法家曹善致敬的方式。
箋注曹善手抄《山海經》,不得不提宋元之際的劉辰翁。劉辰翁似乎也可以稱為「劉書櫥」,他是詩人的身分,卻一生評點無數,藏書想必不可想像。
劉辰翁是廬陵人,字會孟,以評點最為人所知。評點史書如《史記》、《漢書》,也評點詩詞,其評點幾乎都集中在唐宋,尤以唐代詩人為多。他曾評點過的唐代詩人有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孟郊、賈島、李賀等四五十家。評點過的宋代詩人,則有王安石、蘇軾、陸游等。當然,大部分人未注意劉辰翁評點過《山海經》,或緣由吳任臣的引用大都稱劉會孟評點。
吳任臣的《山海經補注》用了七八十則劉辰翁的評點,以地理考釋為主,卻是劉辰翁相隔四百年後難得的知音。二○一七年年底,去武漢華中師範大學參加會議,出發前夕,竟然得知閻光表所刻的劉辰翁評《山海經》就藏在湖北省圖書館。難道這不是劉辰翁的召喚嗎?多年來孫正國教授熱情地提供協助,因為劉辰翁的評點本,曾經在武漢的南湖、東湖與桂子山駐足停留,與眾多師友茶酒言歡。二○一八年冬日,飄雪的瀋陽,在遼寧大學的講座後,江帆教授陪同,奔赴遼寧省圖書館,也是為了閻光表刻的評點《山海經》,因緣際會,會孟的評點似乎都在等著,等著被誦讀。會孟評點《山海經》是他的個人抒懷、感悟寄託,是他詩人的易代離亂書寫。
原先一直對陳繼儒沒好感,可能緣由於他的姓名常被晚明的盜版書中冒用,或者,他好名而常去當書籍的推薦者。然而,麋公自有一種名士的豪情。他為劉辰翁評點做序,以為須溪當宋家末造之時,「進不能為健俠執鐵纏矟,退不能為逋人采山釣水,又不忍為叛臣降將,辜負趙氏三百年養士之厚恩。僅以數種殘書,且諷且誦,且閱且批,且自寬於覆巢沸鼎、須臾無死之間。」完全理解會孟在易代之間的隱居傷痛。「第想先生造次避亂時,何暇為後人留讀書種?更何暇為後人留讀書法?」推崇會孟在離亂中為後人留讀書火苗的千秋大業。麋公亦是會孟的知己。
就是在馬昌儀老師的《古本山海經圖說》席捲海內外學術界開始,她似乎很蓄意地暗示明示。在飯桌上說,要關注《山海經》,在地壇公園散步時說,要關注《山海經》,通電話要道別時,她每每一再叮嚀,《山海經》要有人繼續研究。很多很多次,都記不得了,只是心煩意亂,《山海經》是她一生的職志,又如何能窺探堂奧?研究得再好,不過就是在馬教授的陰影下,這是另一種情況的指鹿為馬嗎?何況,陳連山、劉宗迪都早投入《山海經》的天地,哪有什麼縫隙再讓他人蹭?當然,市面上蹭馬昌儀老師的層出不窮,未獲同意即刊登馬老師照片,宣稱獲得馬老師「熱情奉獻全部手稿」的,更宣稱與馬老師一起探討《山海經》。把學術當成沽名釣譽牟利的工具,毋寧說是一種對知識的褻瀆。
人生沒有鬼使,一定是有神差。緣溪行,忘路遠近,沒有落英繽紛,只有一如死蔭的幽谷,行著行著,至洞口,彷彿若有光。曹善明明白白的公開召喚,東吳曹善在此。四冊抄本自大清宮廷輾轉到了臺灣,安靜地在離東吳大學一公里左右的臺北故宮博物院裡面。以曹善抄本為底本做《山海經》箋注並非責無旁貸,是被召喚後的熱情反饋而已。在山海漂流浮沈十幾年後,終於與曹善面對面,我們都遇見《山海經》,奉東吳的名。
曹善抄本的確是善本,他所據的本子應該是比南宋尤袤本更好,經過比對,抄本與唐宋類書有許多不謀而合之處,又能補尤本中的缺漏。尤本無圖讚,郝懿行《山海經箋疏》中的圖讚缺漏很多,曹善抄本是目前所見《山海經》十八卷中所附圖讚最完整的。
曹本與尤本有異,與唐代、宋代類書又似乎系出同源。尤本〈中山經〉記載豐山有九鐘,「是知霜鳴」,曹本作「是和霜鳴」。《北堂書鈔》、《初學記》引此經與曹本同。盱衡文義,鐘和霜而鳴,表現共鳴共感的天衣無縫,曹本於意為長。又尤本〈大荒東經〉記有一大人,「張其兩耳」,曹本作「張其兩臂」,對照《太平御覽》的反覆徵引,都作「張其兩臂」。「張其兩臂」比較合情理,也彰顯大人國的形象。
【代序】被召喚的奇幻旅程(節錄)/鹿憶鹿
人生,錯過太多。唯獨沒有錯過曹善,沒有錯過劉辰翁。每一本小書的面世,都是一段有如單戀苦戀的生命自我告白。
有學者說過,學術是被召喚,要具備自我陶醉的熱情。
可自小就夢想成為作家的人,也許更認為學術要有如初戀的生死以之才能走下去。一直震懾於身邊的朋友一種不怕被負的癡傻,總堅持地在時光長河中保有孺子的天真,要讓已成灰燼的過去回返。
遇見《山海經》正如被召喚的奇幻旅程。二十年前,或者更早,在安定門外的地壇公園邊,與馬昌儀老師的初相識,看她眉飛...
目錄
被召喚的奇幻旅程(代序)/鹿憶鹿
曹善手抄《山海經》箋注凡例
《山海經.序》
第一〈南山經〉
《圖讚》二十四首
第二〈西山經〉
《圖讚》五十三首
第三〈北山經〉
《圖讚》二十九首
第四〈東山經〉
《圖讚》十八首
第五〈中山經〉
《圖讚》四十五首
第六〈海外南經〉
《圖讚》十六首
第七〈海外西經〉
《圖讚》十六首
第八〈海外北經〉
《圖讚》十五首
第九〈海外東經〉
《圖讚》八首
第十〈海內南經〉
《圖讚》六首
第十一〈海內西經〉
《圖讚》十一首
第十二〈海內北經〉
《圖讚》九首
第十三〈海內東經〉
《圖讚》五首
第十四〈大荒東經〉
《圖讚》六首
第十五〈大荒南經〉
《圖讚》七首
第十六〈大荒西經〉
《圖讚》十二首
第十七〈大荒北經〉
《圖讚》九首
第十八〈海內經〉
《圖讚》十五首
〈上《山海經》表〉/劉歆
姚綬跋
王世貞跋
陳繼儒跋
【附錄】
《山海經》的再發現—曹善抄本的文獻價值考述
一、珍貴的《山海經》抄本
二、尤本與曹本《山海經》的比較
三、曹本的郭璞注
四、曹善抄本圖讚比較完整
五、結語
表一 尤袤本、曹善本《山海經》經文對照表
劉辰翁評點本《山海經》考論
一、前言
二、劉辰翁熱衷評點典籍
三、考釋訓詁中有寄託
四、詩人的個人抒懷
五、仙山異域的樂園追求
六、結論
參考書
圖片來源
被召喚的奇幻旅程(代序)/鹿憶鹿
曹善手抄《山海經》箋注凡例
《山海經.序》
第一〈南山經〉
《圖讚》二十四首
第二〈西山經〉
《圖讚》五十三首
第三〈北山經〉
《圖讚》二十九首
第四〈東山經〉
《圖讚》十八首
第五〈中山經〉
《圖讚》四十五首
第六〈海外南經〉
《圖讚》十六首
第七〈海外西經〉
《圖讚》十六首
第八〈海外北經〉
《圖讚》十五首
第九〈海外東經〉
《圖讚》八首
第十〈海內南經〉
《圖讚》六首
第十一〈海內西經〉
《圖讚》十一首
第十二〈海內北經〉
《圖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