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裴嘉言最近有點忙。
剛結束休假回研究所上班,門診預約就已經排滿了兩週,好不容易熬到週五,準備迎接愉快的雙休日,下班前居然接到了市警局的電話,通知他這兩天要送個人過來安置一段時間。
裴嘉言翻了個白眼,換作平時,他肯定是能推則推,不能推也要拖個十天八天,等不忙了才接,但這次不行,原因是他髮小鐘昱清撿了隻小兔子回家養,包吃包住還操著老父親的心,托他幫忙調
查小兔子的來歷。前天又打來告訴他,醫院那邊收治了一個Alpha重犯,看身上的編號紋身,極有可能跟小兔子是同一批接受基因改造的實驗品,讓他幫忙留意一下。
到這分兒上了,他不幫忙實在說不過去,況且裴嘉言自己也有求於人——他可不想週六一個人回家面對二老的轟炸式催婚,所以還是咬著牙應下了。掛斷電話後,他叫助理把下週的預約往前挪一挪,順便給男朋友發了條微信取消今晚的約會,以防明早太累起不來上班。
「嗡。」
男朋友回覆的訊息來得很快,裴嘉言邊往外走,邊點開查看,快到停車場的時候步伐微頓了頓,但沒停下,輕笑一聲把手機放回衣兜裡。
寫了很長的一篇小作文,囉哩叭嗦地回憶了一堆,最後以一句「你連發情期都不願意讓我陪你度過,我們還是分手吧」結尾。
其實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都是對方先看上他,進而展開追求,在一起之後也總是對方先提分手,原因無他,要麼是覺得既然他不想結婚,兩人沒有未來,不如早點結束,要麼是覺得他連何時發情期都不肯告知,沒必
要再維持這種缺乏信任的關係,分手訊息還一個比一個寫得長,生怕自己表達得不夠委屈而顯得這手分得不夠理直氣壯。
裴嘉言只覺得好笑。
交往前,他就明明白白地向對方說過自己是不婚主義者,也不想生孩子,這些Alpha滿口答應,表示理解,等到提分手時卻都像失憶了一樣,全變成是他的錯。
有事嗎,這些人?
就怕沒有婚姻和孩子會拴不住他的心,繼而沒有安全感,就乾脆把過錯都賴到他身上,用冠冕堂皇的指責來掩飾自己的窩囊和無恥。
裴嘉言垂眼看著手機上那條長訊息,忽然一陣煩躁,把剛打出來的「好」改成了「滾吧」發過去,順手把對方的號碼拉黑,就將手機丟到副駕駛座上,發動引擎將車子開了出去。
這種沒來由的煩躁情緒持續了一整晚,在第二天一早被鈴聲吵醒,罵罵咧咧地拿起手機看到螢幕上「起床上班」的鬧鈴提示時終於達到了頂峰,裴嘉言蒙著被子在床上狠狠滾了兩圈,翻身坐起,一腳踩在滑落地面的手機上。
「……」
裴嘉言靜默兩秒,伸手將手機撿起來驗屍。
還好,沒壞。
只碎了螢幕鋼化膜,換一張還能用。
可惜裴醫生連換螢幕鋼化膜的時間都擠不出來,週六門診整天排滿,週日門診到十點,才歇了兩小時,剛吃完飯,市警局就來人了,四個穿制服的員警抬著擔架從車上下來,向裴嘉言出示證件,問他:「人放哪裡?」
「先放到診療室吧,跟我來。」
裴嘉言往擔架上掃了一眼才轉身,心想幸好這會兒研究所沒什麼人,不然讓患者看到幾個員警抬著一個蒙白布的人進入他的診療室,估計以後沒人敢來了。
「……到了。」裴嘉言停在診療室門口,沒讓員警們將人抬進去,「這人傷好了吧?放門外就好,等他醒了,自己能走,你們穿著鞋就別進去了。」
週末清潔阿姨不在,把地板弄髒了,還得自己拖地,麻煩。
「行,那您在這兒簽個字。」
幾個員警把擔架往門邊地上一放,也沒把白布掀開,拿著裴嘉言簽好字的文件就離開了。
裴嘉言抱臂靠牆盯著那白布看了會兒,除了身形高大之外也看不出什麼別的,見底下人毫無甦醒的跡象,於是蹲到擔架邊,俯身湊近,輕輕掀開白布的一角往裡看。
……哇哦。
是個狼人Alpha。
半長的黑髮間長著一對灰白色的狼耳,因為麻醉藥效未退而略微耷拉著,顯得無害又柔軟,跟這張剛硬冷峻的臉以及戴在他嘴上的金屬止咬器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裴嘉言把白布再往下拉了拉,進而露出Alpha還穿著病號服的上身。
好壯哦。
斜方肌鼓鼓的,肱二頭肌鼓鼓的,胸肌也鼓鼓的,腹肌……
咳。
裴嘉言收回不自覺在人家身上戳戳碰碰的手指,沒好意思再往下摸。
他也不是想做什麼,就是類似於顏狗心態,單純喜歡這種壯碩的身材。
喜歡看,也喜歡摸起來的結實手感。
小時候他也曾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擁有這樣的身材,可惜從分化成Omega那一刻起,就註定這輩子是無法實現了,只能饞饞別人的好身材。
Alpha的脖子上也戴著一個電子項圈,與市面上專為Omega設計的保護型項圈不同,不過作用的原理相近,通過檢測Alpha的信息素濃度變化,進而觸發相應等級的抑制功能,包括但不限於注射抑制劑、電擊和麻醉,超過危險值還會自動報警。由於對人體存在一定的危險性,目前尚不允許在市面流通,僅作為刑事強制措施,適用於實施暴力性犯罪的嫌犯。
裴嘉言受市警局之托,為改造人做心理干預治療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然也不是頭一回見到這玩意兒,可上面遠低於正常值的數值卻讓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確實沒聞到信息素的味道。
聽鐘昱清說,這人被送到醫院時傷勢很重,十有八九是傷到腺體了吧。
裴嘉言遺憾地搖搖頭,白瞎了這麼好的身材,以後得變成跟鐘昱清一樣的性冷淡了。
當年鐘裴兩家交好,他和鐘昱清自小一起長大,又剛好分化成Omega和Alpha,於是順其自然訂了婚,成年後也順其自然發生了關係。
裴嘉言不知道鐘昱清什麼感覺,反正他自己是沒爽到,加上鐘昱清本來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沒多久他們倆就直接攤牌了,只希望兩人在父母面前維持訂婚關係,以防老被催婚,在外各過各的,互不干涉,等哪天鐘昱清有了結婚對象,他會主動向父母提出解除婚約,責任也由他來擔。
就這樣拖著拖著,兩人都已經三十了。
……呵。
裴嘉言失笑,想得有點遠了,腿也蹲得發麻,正想把白布蓋回去,起來活動活動,一抬頭對上了一雙冰冷銳利的黑眸。
Alpha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醒啦。」裴嘉言有些尷尬,不過很快就換成溫和的表情,若無其事地笑笑,「感覺還好嗎?有沒有哪裡難受?」
Alpha說「沒有」,聲音很低沉,嘶啞得厲害,像是被劃破了嗓子一樣,讓人聽著難受。
裴嘉言起身倒了杯水過來,問Alpha要不要喝。
Alpha說「喝」,結果裴嘉言端著水等了半天,卻見那人還躺著,只得「哎」了一聲,說:「你還不起來,是不是要我餵啊。」
「不是。」Alpha繼續艱難地說,「麻醉沒退,起不來。」
裴嘉言看看他頭頂上依舊半耷拉著的狼耳,伸手捏住他的耳朵揉了兩下:「有感覺嗎?」
「有。」Alpha說。
裴嘉言又摸了摸,這種毛茸茸還帶著體溫的柔軟手感怪讓人上癮的,再摸了兩下。
「……別摸了。」Alpha皺眉,「癢。」
「哦。」裴嘉言收手,向他晃了晃水杯,「想喝水嗎?」
Alpha說想。
「想就讓我再摸摸。」
「……」
Alpha沒再說話,只直直地看著裴嘉言,大概是覺得他沒有惡意,眼神不如剛醒的時候冷了,但也沒什麼情緒。
裴嘉言當他默許,仗著人現在動不了,又伸過手去摸。
然而還沒碰上就被Alpha猛扣住手腕,下一秒杯子也脫了手,大半杯水被Alpha隔著止咬器倒進嘴裡,一半喝了一半灑了,水流順著下巴打濕了病號服,勾勒出性感賁張的胸肌線條。
「……」
裴嘉言無聲地咽了咽口水,費了老大勁兒才把自己的視線從那塊地方撕下來,問Alpha還要不要水。
「要。」Alpha的聲音仍舊啞著,但已經比方才好多了,把空杯子按在裴嘉言手裡。
光滑的玻璃面貼著掌心,冰冰涼涼的,很舒服,好像把那陣沒來由的煩躁都趕跑了。
⇠🐾⇢
裴嘉言來回一共給Alpha倒了五次水。
Alpha的嘴上戴著止咬器,用杯子喝水其實很不方便,但裴嘉言出於私心,故意沒拿吸管,而Alpha也沒提出要用吸管,只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裡猛灌。
等到喝完水,病號服也全濕透了,溼答答地貼著Alpha體格健壯的上半身。裴嘉言管不住眼直往人身上瞄,結果這Alpha倒好,直接當著他的面把上衣脫了,連同蓋在下身的白布一起拿去扔。轉身時,裴嘉言剛回過神,才發現Alpha的後腰上長了條大尾巴,灰白的毛色十分漂亮,就是有點兒炸,跟雞毛撢子似的,又很粗,卡著褲腰的鬆緊帶提不上去,隨Alpha的走動,微微露出一小截飽滿緊實的臀弧和兩邊凹陷的腰窩。
「……」裴嘉言後悔了。
他不該把這個Alpha的衣服弄濕的。
現在整得人沒衣服穿了,等會兒就這麼光著膀子坐在他面前,他還能有心思正經工作嗎?
Alpha對此一無所知,走到樓梯間扔完垃圾就回來了,站在裴嘉言面前略微低頭看著他,臉上沒有表情,也不說話,像個只會聽從命令的手下。
「你……」裴嘉言下意識後退半步,才勉強能把上仰的視線放平一些,看著面前這個身高逼近一米九的高大Alpha,「你身上都弄濕了,要不要先洗個澡?」
Alpha點點頭,裴嘉言把他帶到了二樓員工休息區的盥洗室,裡頭有個不太大的淋浴間,偶爾有值夜班的同事會在這兒沖澡,洗浴用品也都很齊全。
「你身上的傷都好全了吧?」裴嘉言看了眼他上身那些交錯斑駁的疤痕,有幾道還是剛長出的肉粉色皮肉,怪嚇人的,「有傷沒好的話,記得別碰到水。」
Alpha「嗯」了一聲,門也不關,垂手就準備脫褲子。
「……」裴嘉言腦門一熱,趕緊反手給人拉上門,「毛巾和衣服,我等會兒拿過來。」
Alpha隔著門悶悶地應了,便打開花灑,嘩啦啦地沖澡。
他洗澡很俐落,等裴嘉言拿衣物回來時,水聲已經停了,裴嘉言上前敲了兩下門,拉開了一點門縫把東西遞進去,讓人小心別將東西掉地上,再弄濕就沒別的可用了。
Alpha又「嗯」了一聲,在裡頭窸窸窣窣地擦身穿衣服,動作依舊很快,不到二十秒就出來了——也是真的很壯,裴嘉言自己穿著嫌太寬鬆的白T恤被Alpha撐得像緊身衣,下半身的運動褲也短
了一大截,配上裴嘉言臨時找來借他穿的青綠色人字拖,看著土裡土氣的,哪還有什麼嫌犯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市場街邊蹲著賣魚的小哥。
「你……」裴嘉言忍著沒笑,把Alpha遞來的毛巾又推回他胸膛上,使力按了按,「你的頭髮跟尾巴上都是水,再擦擦吧,別把衣服又弄濕了。」
嘖。
胸肌好大……好結實。
Alpha說「好」,抓著毛巾胡亂擼了兩把,手法粗暴,把半長的頭髮和尾巴擦得全炸了,沒擦乾多少就又把毛巾遞了回來。
「……」裴嘉言總算知道這人的尾巴為什麼會像雞毛撢子了。
沒再管他,裴嘉言拿著毛巾往外走,Alpha就自覺跟在後頭。
他走路的聲音很輕,不知是經過特殊訓練,還是身上的動物本性使然,穿著濕拖鞋還能走得悄無聲息,害得裴嘉言回頭看了好幾次,總有種人會忽然不見的錯覺。
週日下午沒有門診安排,助理在兩小時前也先下班了,研究所裡只有他和這個初來乍到的Alpha。市警局那邊交代的是將人安置在這裡一段時間,也沒說別的,應該就是隨他安排的意思。
吃喝拉撒在研究所裡可以解決,平常上班他可以帶著Alpha,至於住的問題……裴嘉言自己住的是單身公寓,沒有多餘的房間,而且他膽子再怎麼大,也不可能放任一個危險性未知的Alpha和自己同居。
裴嘉言邊走邊想,把Alpha帶到了診療室,讓他隨便找個地方坐下。
習慣了冰冷血腥的實驗基地,這間鋪著木地板、貼滿粉藍色牆紙和Q版簡筆畫,還充斥著淡淡橘香味的診療室,讓Alpha有些無所適從。
他把拖鞋脫在門口,跟旁邊那雙黑白格帆布鞋並排放好,又調整了一下鞋頭的朝向,確認垂直於牆面才直起身往裡走。
診療室不大,一眼就能看清楚整個空間布局,包括可能出現的暗門機關和遇到突發情況時的逃生路線。
Alpha光著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依舊沒發出任何聲音,如狼般銳利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後落在了圖畫牆邊那張只到他小腿肚高的圓角長木桌上。
「喜歡喝甜的嗎?」他聽見Omega的聲音從門簾後傳過來。
……也很久沒有人用這種對待正常人的語氣跟他說過話了。
「嗯。」Alpha應了一聲,盤腿坐在長桌前,盯著上面那幾根散亂的積木條。
門簾後是裴嘉言的休息間,只放了小冰箱和一張折疊床。他平常很少喝甜的,但冰箱裡總會備著各種飲料給前來門診的患者喝。
雖然沒什麼科學依據,但甜味的確容易讓人心情變好,也有助於精神放鬆。
裴嘉言不知道Alpha的口味,反正都是甜的,就拿了盒快過期的優酪乳出去。
Alpha正弓著腰背坐在地板上,一聽見聲響就警覺地看過來,狼耳和尾巴也都直直豎著,像極了處於防禦狀態中的狼。裴嘉言倒沒被嚇到,依舊一副溫和的表情,向他晃了晃手裡的優酪乳,笑咪咪地說:「請你喝這個。」
Alpha看他慢慢走近,坐在對面,好一會兒才鬆懈下來,尾巴歪在一邊,灰白的狼耳抖了兩下,說:「好。」
「給你拿吸管了。」裴嘉言順手幫他插上吸管,將優酪乳推過去,「止咬器要一直戴著嗎?」
Alpha沒回答,咬住吸管的時候略微偏了偏頭,讓裴嘉言看見他後腦的綁帶和電子項圈之間的鎖鏈,邊吸著優酪乳邊把裴嘉言剛推亂的積木條重新擺成整齊的一排。
「哦……」裴嘉言支著下巴,看他幾口就把優酪乳盒吸癟了,有些好笑,「那你吃飯怎麼辦啊?」
「有定時。」Alpha喝完優酪乳,把盒子放在積木條邊上,居中對齊,「用餐時間會自動解開一小時,時限內要鎖上,否則會自動報警。」
「那豈不是連吃飯時間都得固定。」裴嘉言無語,「萬一有事錯過用餐時間,不就沒得吃啦?」
Alpha「嗯」了一聲,眼睛盯著空掉的優酪乳盒,時不時晃一下尾巴。
裴嘉言估計他是餓了,起身拿走了空盒,又拿了一盒優酪乳,但沒立即給人,而是讓他先回答幾個問題。
Alpha看了看他手裡的優酪乳,尾巴不再晃了,只弓著背,浮著青筋的手臂撐在腿上,微微前傾著身軀,看著對面這位Omega。
「不用這樣。」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也還是很啞,「你問的,我都會說。」
Alpha沒有刻意釋放信息素,眼神也並不凶狠,可這樣的姿態仍然讓裴嘉言隱約有種被壓制的感覺。
「哦。」他挑了挑眉,人也更懶洋洋地歪在桌邊,斜仰著頭看Alpha,「你叫什麼名字?」
Alpha沉默片刻,報了一串編號:「PA5807。」
裴嘉言點點頭。
他其實是想問Alpha原本的名字,不過既然人家不願意說,他也就順著往下問了:「小七今年多大呢?家住在哪裡?」
Alpha猛地抖了抖狼耳,對裴嘉言這種哄小孩的稱呼和語氣顯然不太能適應,磨牙似地動了動下顎,好一會才回答:「三十二。沒家。」
「啊。」裴嘉言眨眨眼,「小七比我還大兩歲呢。」
Alpha面無表情,第一次沒搭理他。
也不知是不想搭理,還是不知道怎麼回。
裴嘉言很輕地笑了笑,感覺方才那股壓迫感減輕了不少,這才坐直身體,把手裡那盒優酪乳推到Alpha面前,示意他自己插上吸管喝。
「聽說你是六歲才進實驗基地,之前都在哪裡生活呀?」
Alpha咬著吸管,言簡意賅道:「孤兒,福利院。」
「那後來是怎麼……」裴嘉言隨口猜測,「福利院把你賣給他們了?」
就這麼兩句的功夫,Alpha已經把優酪乳喝完了,目光落在第二次被弄亂的積木條上,皺著眉把它們擺回整齊的陣列。
「沒有。」他把優酪乳盒放在最末,居中對齊擺好後收回手,「他們騙了院長,以領養的名義帶走了我。」
從記事起,他就在福利院裡生活,院長是位和藹可親的老人,雖然自己不如其他小朋友那麼會討人喜歡,但院長從不冷待他,每晚都會抱著他講睡前故事,然後溫柔地摸摸他的頭,說「小厲要快點長大哦」。
那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段溫暖回憶。
「福利院還在嗎?」裴嘉言在資料上粗略瞭解過他的經歷,知道他為基地辦事這二十多年並不是完全沒有行動自由,「有沒有回去看過?」
Alpha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略微僵硬,類似於苦笑的表情:「我變成現在這樣,有什麼臉回去看。」
「現在這樣?哪樣啊。」
裴嘉言往他旁邊挪近一些,慢吞吞地伸手摸到那條灰白色的大尾巴,很輕地握住,往下捋,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說這個?還是耳朵?多可愛啊,摸起來軟乎乎的,小朋友們肯定都很喜歡。」
Alpha渾身一僵,像是想躲,但忍住了沒動,等裴嘉言捋到尾巴尖且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Alpha條件反射地立馬抓住他的手,狠狠扯開,雙眼發紅地死瞪著他。
「……嘶。」裴嘉言早有預料,倒不害怕,只是手有點兒疼,看見Alpha項圈上顯示的數值也開始升高了,連忙放軟聲音道歉,「好了好了,對不起,剛才摸你耳朵都沒什麼反應,我不知道尾巴
會這麼敏感。」
不過真是奇怪。
這個濃度的信息素怎麼會聞不到味兒?
裴嘉言吸了吸鼻子,只聞到自己身上那股清淡的橘子香,不知怎的還忽然感覺有點兒涼,一扭頭,沒忍住聲音打了個大噴嚏。
Alpha:「……」
他手勁鬆了一些,豎起的尾巴歪向離裴嘉言較遠的另一邊,等裴嘉言收拾好尷尬情緒,再抬頭看他的時候,項圈上顯示的信息素濃度已經降回到最初的數值了。
「哎,疼死我了。」裴嘉言揉了揉自己被掐紅的手腕,嘴裡埋怨,語氣卻並不委屈,更像是半開玩笑的調侃,「你還有什麼地方不讓碰的,一次說完唄,別下次我不小心碰了又惹你生氣。」
Alpha看了他一會兒,聲音很低地說「沒有」。
「沒有?那你掐我幹什麼。」裴嘉言無語。
「沒有……生氣。」Alpha緩慢而笨拙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只是警告。生氣了會……失控,有危險。」
「啊,這樣。」裴嘉言了然,「失控會怎樣?亂咬人嗎?」
「……可能。」Alpha說,「我記不得了。」
裴嘉言「哦」了一聲,揉完手腕又坐回對面,支著下巴,繼續剛才沒問完的話:「所以你還有什麼地方不能碰的呀?」
他皮膚偏白,手腕那一圈紅印還沒下去,顯得有些扎眼。
「你為什麼要碰我?」Alpha垂眼,盯著那一圈印子說。
「不是為什麼……就人在日常相處中難免會有肢體接觸吧?」裴嘉言說,「你在我這裡是不能白吃白住的,得幫忙幹點活兒,來門診的患者可沒有跟我一樣膽子大,要是讓他們看見你再那樣抓我,萬一將人都嚇跑了,以後生意不好,誰負責?」
Alpha被他說得一愣一愣,比常人還要尖長些許的指甲輕輕刮著桌角,發出略顯糾結但並不刺耳的聲響。
「能碰。不習慣。」Alpha說,「碰之前要讓我知道。」
他本就不是親近人的性格,加上多年訓練所致,如果能這麼輕易就讓人觸碰的話,現在也不可能活著坐在這裡了。
「好,我記住了。」裴嘉言點點頭,「還有什麼要求嗎?」
Alpha抖了抖耳朵,尖硬的指甲劃著桌角,像是認真想了會兒才開口:「我的名字,周厲。」
「好的小七。」裴嘉言笑起來,伸出手說,「我叫裴嘉言,多多指教。」
「……」周厲不懂他對這個幼稚的稱呼到底有什麼執念,告訴他名字也只是想讓他改口而已。
「小七。」裴嘉言見他不理人,放平手又叫了聲,「伸手。」
周厲不作他想地照做,把自己比Omega大很多的爪子輕搭上裴嘉言的手。
好乖哦。
像大狗勾一樣。
裴嘉言小時候家裡養過狗,從奶狗抱回來到最後老死,養了十幾年,習慣性撓了下Alpha厚實溫熱的手心。
這小動作小到毫無威脅性,因此周厲只感覺到癢,在他下意識收緊時,手就被裴嘉言順勢握住了,改成握手的姿勢晃了兩下。
握過手就算認識完了,裴嘉言拉著周厲站起來,帶他在研究所裡四處轉了一圈,介紹了一下所裡的營業情況和平常有哪些事可能要他幫忙的,最後回診療室看了看裡頭的休息間,告訴他晚上就睡在這兒。
「你這個……」裴嘉言指了指周厲臉上的止咬器,「晚上幾點能吃飯?」
「六點三十分。」周厲說。
「那還有好幾個小時,你先在這兒待著,我出去給你買點衣服和日用品。」裴嘉言看了眼手機螢幕顯示的時間,「……順便換張膜。六點半回來,帶你去吃飯。」
周厲說「好」,盤腿坐在長木桌前,嘴裡叼著吸管在喝裴嘉言剛給他點的奶茶三兄弟,旁邊還放著一份杯裝的熱紅豆沙,也不知道會不會甜死這傢伙。
「小七。」裴嘉言看他剛才一直在擺那幾根積木條,感覺有點兒強迫症,就找了套三千塊的大拼圖給他放桌上,「無聊可以試一下拼這個。」
周厲忙著嚼珍珠,沒吱聲,晃了兩下尾巴表示知道了。
「那我走啦。」裴嘉言揮揮手,「小七再見。」
周厲本來都準備抬爪子了,聞言立馬又將手貼回奶茶杯上,動了動狼耳,只顧低著頭猛吸,裝作沒聽見,不理他。
裴嘉言憋著笑意關門離開。
……好像也不算太麻煩。
就當是養了隻好看又好摸的大狗勾吧。
⇠🐾⇢
裴嘉言不是特別愛逛街的人,平常為了節省時間,基本上他只會網購,缺什麼就買什麼,所以買東西的速度很快,一進商場就直奔目標店鋪——先上頂樓服裝區買衣服,然後逐層往下買內褲、毛巾、床上用品,一頓操作猛如虎,不到兩小時就買完了,全部東西打包好,拎上車走人。
回到研究所時是下午四點多,裴嘉言停好車,本來想打電話讓周厲出來幫忙,結果反應過來這人沒手機,只好自己哼哧哼哧地拎著幾大包上樓。
「小七!」
裴嘉言隔著走廊喊了一聲,沒人應,不過診療室的門開了,高大的Alpha面無表情地走到他面前,自覺地伸手,接過他手裡提的東西。
說來有點好笑,這人雖是不喜歡這稱呼,但聽到自己叫他「小七」時,他還是會乖乖過來。
「怎麼這麼聽話啊。」裴嘉言邊走邊甩了甩發酸的雙手,語氣帶笑地隨口問,「以前跟著別人的時候也這樣?」
周厲沒立刻回答,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一晃一晃,過了會兒才說:「聽話……不好嗎?」
無論是在福利院,還是實驗基地,他聽得最多的訓導就是要聽話。
聽話才有飯吃,聽話才討人喜歡,聽話才不會被趕走。
從醫院醒來後,有個看起來位高權重的警官找他談過話,告訴他涉嫌犯了什麼罪、可能會面臨什麼樣的懲罰。不過考慮到他情況特殊,又並非自願,警官說他有減刑輕判的餘地,但前提是他必須通過考驗期,證明自己沒有危險,同時戴罪立功,提供破案線索,並保護好最近已經被犯罪集團盯上的裴嘉言。
這些都不算難辦,他遂而答應,服從警方的安排來到研究所。
裴嘉言是他換取自由的必要條件。
所以他不會反抗,只會聽話,以便留在Omega身邊久一點,直到考驗期順利結束。
「沒不好啊,挺好的。」
裴嘉言轉頭對上周厲的視線,剛見的時候沒太留意,現在看才發現他的眼睛是內雙,眼尾略微向下,沒表情的時候看著冷,這會兒專注起來倒有點像狗狗眼了。
還挺可愛。
狼耳朵也可愛,想摸。
「現在可以嗎?」裴嘉言抬了抬手,「摸摸耳朵。」
「……」周厲下意識地往另一邊偏頭,大概是不習慣但又不好意思躲得太明顯,幾秒之後就偏回來了,還往裴嘉言的方向彎了點兒腰,免得他的手伸得太費勁。
「真乖。」裴嘉言輕捏著他的耳朵搓搓揉揉,被軟毛包裹指尖的觸感實在太治癒了,感覺心情都變好了很多,「還會癢嗎?」
「一點。」周厲說,「能忍。」
「你好奇怪。」裴嘉言覺得手舉累了,將手放下來說,「別的狗狗都很享受捏耳朵的,怎麼到你這兒還得忍呢。」
「……不是難受。」周厲抖了抖剛被揉過的那隻狼耳,「沒習慣,要忍。」
他說話總是簡短,有時候不清不楚的,但裴嘉言聽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是舒服的?」
周厲別開視線,望著前方「嗯」了一聲。
……哦。
所以摸尾巴的時候也不是不舒服,只是以前沒被人摸過,不習慣才那麼大反應。
裴嘉言挑了挑眉。
看來以後得多讓他習慣習慣了。
離解鎖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回到診療室後,裴嘉言就讓周厲先把他剛買的東西拆開看看,該放的放好,試穿衣服看合不合身。
他挑的都是T恤、衛衣、運動褲這種日常基本款式,顏色也是百搭的黑白灰,內褲則三角和平角各買了兩盒,全部都是買最大尺碼,大了總比穿不下好。
不過出於私心,T恤買的全是緊身款,裴嘉言當時拿最大尺碼的時候還擔心過周厲穿上後的效果會不會不夠明顯,但等周厲試穿時,裴嘉言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太猛了。
這寬肩勁腰,這胸肌鐵臂。
要是他開的不是心理研究所,而是健身房,這會兒他就讓周厲去拍個十套八套推廣照發朋友圈,保證客源不斷,生意興隆。
裴嘉言支著下巴,歪在長木桌邊,一邊拼那幅差幾十塊沒拼完的大拼圖,一邊看周厲走來走去整理東西。
他是覺得T恤好看,周厲大概也覺得舒服,試穿了一輪,最後又穿上了這件,其他衣服則疊起來放簡易衣櫥裡。
拆被子時窸窸窣窣的聲響短暫停頓了一下,裴嘉言抬頭,正好看見周厲抱著那床雲朵飄飄的天藍色被子一臉無言以對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冷調的淺色系有助於平復心情嘛。
他這可是為了治療才買的,絕對沒有想逗大狗勾的意思。
等到周厲收拾完,用餐時間也快到了,裴嘉言便帶著周厲出門吃飯。
去的地方不遠,開車十來分鐘就到了餐廳,停好車後裴嘉言幫周厲把止咬器解鎖了,再往他腦袋上扣了頂鴨舌帽,才一起下車。
晚飯吃的是烤肉,畢竟出院後第一頓飯,裴嘉言沒打算虧待周厲,用手機掃碼顯示出菜單後,就將手機遞過去讓他隨意點。
周厲「嗯」了一聲,拿著手機上下劃拉。
他的指甲尖,也有點兒長,等點完菜將手機還回去的時候,手機螢幕已經全花了。
裴嘉言:「……」
好傢伙,他下午白換膜了。
周厲見他看著螢幕不說話,以為是自己點多了,伸手想拿回來去掉幾樣,結果被裴嘉言一巴掌拍開,邊下單邊瞪他說:「等會兒提醒我買指甲鉗。」
周厲被瞪得莫名其妙,木木地收回爪子:「不用買,你辦公桌上有一個。」
他下午跟著裴嘉言參觀的時候看見過。
「那個能給你用嗎?」裴嘉言無語,「你之前指甲長長了都怎麼處理的。」
「……不需要。」周厲說,「指甲也是武器。」
「好吧。」這傢伙沒戴止咬器的樣子太天菜了,裴嘉言差點兒忘了他還是個危險分子,「那不會傷到自己啊?」
周厲搖頭:「我皮厚,傷不了。」
裴嘉言:「……」
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為什麼聽起來這麼欠揍?
吃完烤肉後,時限還剩不到半小時,兩人到樓下超市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飲用代餐品,主要是給周厲準備的,還去隔壁寵物用品店買了個犬用指甲鉗,最後去買鋼化膜時都來不及讓店員貼了。一買完貼膜,裴嘉言便拉著周厲,飛奔至停車場找車,踩著時限給他戴上了止咬器才沒觸發報警。
「呼……累死了。」裴嘉言發動車子,「下次還是買回去研究所吃吧,出來一次也太麻煩了。」
周厲「嗯」了一聲,之後一直埋著頭不知在幹什麼,裴嘉言顧著開車也沒理他,回到研究所,下車準備拿東西的時候才感覺好像少了什麼。
「我的鋼化膜呢?」裴嘉言半跪在駕駛座,彎著腰找了半天,「是不是你拿了,小七?」
周厲左手一袋右手一袋,面無表情站在他身後說:「扔了。」
「扔……???」
裴嘉言猛地直起身,差點一頭撞上車頂:「扔哪兒了?」
他語氣挺凶的,可周厲被凶得不痛不癢,還是那一臉酷樣,只丟下一句「自己看手機」就拎著東西進研究所了。
裴嘉言:「……?」
他摸摸褲兜,又彎腰鑽進車裡找,從座位之間的儲物槽那兒找到自己的手機,也不知要看什麼,正好晃到某個角度反射車頂燈的光線——
嗯?螢幕不花了?
裴嘉言對著燈仔細看了看,確實不花了,應該是有人幫他把鋼化膜貼好了。
難怪開車的時候聽見旁邊哢哢哢地響,估計是周厲在剪指甲,剪完了指甲,幫他貼螢幕保護膜,指甲屑也裝到袋子裡扔了,沒弄髒他的車。
——那剛才是在逗他呢!
裴嘉言氣結,一天不到就蹬鼻子上臉了,怒而決定明天摸狼尾巴十次以洩憤。
耳朵也行。
摸胸肌也行。
……總之不摸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