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寂寞的嘹亮—謎世之歌》幾點觀察及致敬
黃克全
約二十多年前,作為詞曲家的李子恆,就把他自己試寫現代詩的作品寄給我看,印象中他大概寫了約50首以各種花卉、植物為摹寫對象的短詩。所以我算是長期觀察李子恆詩路文風發展的忠實讀者。這次接到他這本有一部分我從沒讀過的處女作詩歌集《寂寞的嘹亮—謎世之歌》,不由令我感到驚艷。謹提出我個人幾點小小觀察,略表致敬之意。
語言具有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性,物質開敞,精神隱蔽。所以語言也具備開敞與隱蔽的雙重性。李子恆的詩歌,早期偏物質、開敞,但他似乎有從物質逐漸移往理性、精神的趨勢,以是他晚近的詩較為隱晦些。但大體說來,他那結合古典與現代的詩語法仍很純淨,練達,少形容詞拖沓贅語。這使他筆下的詩作拋顯出一種令人欣羨的舒朗氣質。
關於李子恆的詩從物質、開敞,逐漸移往理性及精神、隱蔽的趨勢,這一點,這裡不妨再多說幾句。我發現到,越到晚期,李子恆越有二元辯證下朝向一元的趨勢;這無疑是一種理性、智性的表現。李子恆自己或有察覺,自認不能停滯在一己抒情,必須對生命有著更高懸的超越及透視。譬如其〈花非花集〉初稿寫於2000年,但我想稿末的結語係寫於本詩集出版前,而短短百來言的文中,拋露出二元的辯證,如「沒有一日不在開的狀態,也沒有一日不在謝的狀態」、「幻滅與重生」、「永始與永終」,這二元性及其辯證是過程,為要趨向那渾淪、圓融之境的一元,那才是吾人靈魂的安憩之地。
阿根廷詩人波赫士寫過一篇故事叫〈皇宮寓言〉,敘述皇帝帶詩人遊覽美侖美奐的皇宮,參觀結束後,詩人寫了一首短詩,這首詩居然把整座宏偉宮殿包含了起來。皇帝大吃一驚,直呼:「你搶走了我的宮殿」。李子恆不少詩就這樣搶走了我們心目中的宮殿,譬如我們那遙遠的鄉愁,譬如我們內心那永恆的抒情性、譬如那撫慰我們心靈深邃之處的「一」⋯⋯。
自序
入世與出世
李子恆
十八世紀德國哲學家謝林在其《藝術哲學》一書中有句名言:「建築是凝固的音樂」。十九世紀,德國音樂理論暨作曲家霍普德曼補充道:「音樂是流動的建築」。
在這視覺與聽覺交替著時間、位置、乃至身分的同時,兩者必然存在著某一交織點,至細處,可能千萬分之一毫釐,交織後,可能相去千萬里,在物理學上,此點大約不出量子,因波粒之同時存在,故毫釐與千里也相對存在。然而在精神學上,那一點,恍兮惚兮,鴻蒙無貌,怎麼形容都不是,於是乎聽覺與視覺,動態與靜態,形上和形下,都渾然為一體之象了,還要去分別甚麼?
我的詩我的歌,又要去分別甚麼? 最遠的(最老的),寫在雙十年華,最近的(最年輕的),寫在從心所欲之將至,一路上,又能去分別甚麼入世與出世?顯然,在詩歌的領域裡,我也早被統一了。
部份因受邀而發表的詩,有它們幸運的偶然,其餘,窗門深鎖,不出世也不入世,只好隱世,髮蒼蒼,語茫茫,卻依稀一副鏘鏘然,實在愧歉了它們的誕生,而今果真要結集面世,恍兮惚兮,就不能不提及二人了: 激勵者王學敏,影舞者黃克全—反之亦然。王學敏詩、歌、散文、琴、畫都好,是位才女,對己對人對事都有著理想化的善意的執著—此詩集就是這樣被催生。黃克全則是台灣文壇要角,又是金門文學翹楚,獲獎無數,詩、散文、論述、小說等無不精闢,兩位兄嫂多次激勵與相挺,那麼我又何必在人生的顛盪中,老是去矜持甚麼是入世,又甚麼是出世?
又為了不讓詩集太單薄,揀選歷來獲各類獎項、或較具詩性的歌詞助陣,意在加重捧書的手感,而不在標榜個人的資歷。詩集再分二輯,【輯一】我的心樂府—故鄉的囈語,源於黃克全編纂《金門當代文學大歷史》之〈李子恆的金門新樂府〉一文。【輯二】舊陌新桑,就頗有野放於邊屋外那些蹁躚與微風的意味了。書末,花非花集,則是雪泥鴻爪之人生旁頁。
詩宜領會不宜多解,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做了程度上的自解,在黃克全大椽筆下定義的那些「新樂府」,相對我而言,既是一種負重,又何嘗不是一種承擔。
—寫在出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