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是以全球為視野的華文小說創作平台,包含了臺灣的本土作家、以華文創作的華人作家、以華文創作的外國作家、以外文創作的華人作家。
●發刊目標:
☞鞭策編輯私心喜愛的小說家,不斷產出最新的好故事。
☞☞提供平台與稿費,鼓勵新銳作家發表創作。
☞☞☞以最純粹的形式與內容,餵養小說成癮者。
●本期收錄六篇小說:
✻ 朱宥勳〈赴會〉──
延續《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的台海戰爭世界觀,一名解放軍軍官結識了佔領區的臺灣少年,連結兩人友誼的羈絆,是喜歡穿蘿莉塔裙裝的「蘿漢」的癖好。
「世人沒能理解這個秘密。他們以為詭異的習癖,實際上正是每一個人的夢想。
深呼吸,呂少尉走進了破廟旁的公共廁所。如同他已在營區廁所內預習過的那樣,他謹慎地在密閉空間裡擺動手腳,把自己變成另一個自己。他記得很多石雕、木雕的工匠都說過,雕刻是把不要的地方鑿掉,讓隱藏在木石裡面的真身自己浮現出來。」
✻ 陳柏言〈母親的夢〉──
觀看颱風災情報導的母親,忽然對兒子說:「本來,也不會有你哦」——宛如海明威冰山的一角,耐人尋味的家族故事。
「有時我仍會想起那個夏天。我和母親並肩坐著,在充滿雜訊的電視上,反覆看著六個工人沒入水中。我想起那一日,興澈領著我,走進堆放著風琴、縫紉機和地球儀的外婆房間。興澈站在門外,我走了進去,發現在外婆的床上,有一團斑駁粗礪的棉絮,那看起來確實像一個破掉的巨大的繭。我躺了進去。我做了一場好長好長的午夢。直到聽見母親喚我,我知道我將要剪去我的頭髮。」
✻ 何玟珒〈一個記錄真實的提案〉──
懷抱著創作夢,卻在文學館打工維生的「我」,收到了心儀作家的伴侶邀約,前往家裡拜訪,因此撥開了創作者虛與實的面紗。
「女人說的話是對的。創作者既自私又狡猾。若我拿起相機拍攝紀老師和女人,我是否也會變成那樣的人呢?變成她們作品裡的一部份?
她們以己身為素材,換取另一名創作者進入她們的創作裡。就算我不答應,她們遲早會找到下一個願意進入作品中拍攝她們的人。我會甘心將這次難得的機會拱手讓人嗎?
我的內心深處早已有答案。我想要的比我以為的還要多。
翌日,我回到大紅鐵門前,伸手敲開了那一扇沉重的門。」
✻ 張亦絢〈秋天沒有的絕症〉──
關於親情、愛與死亡⋯⋯,充滿哲學詩意的故事。
「我是一個實實在在,被衝擊地,幾乎要昏倒在地的人。然而,從此以後,對於任何名字的絕症,名字響亮也好未知也罷,我都將不再低頭,沒有俯首。這個秋天——似乎沒人有過絕症。她想著:秋天沒有的絕症,四季也沒有。」
✻ 木下諄一〈有家歸不得〉──
世紀大疫,將日籍廚師與家人隔離在兩地間,最後也隔離了生與死。
「父親並不擔心自己老後的問題,卻一直很希望我能照顧老後的母親。我突然決定要去臺灣,他的算盤完全被打亂了。我想他的心裡應該很不安,不知道該如何安排未來的事情。但是他也很清楚沒有辦法改變我的決定。
最後父親只對我說了一句『過年要回來』。
這是我父親對我說出口的唯一要求,唯一條件,與唯一的期盼。」
✻ 王仁劭〈空集合的流星雨〉──
在動物園負責引導遊客觀賞「虛擬動物」的男孩「Mali」,愛上了化身為河狸的VTuber實況主「布米」⋯⋯,一個寂寞、可愛、又新潮的故事。
我也猜測現實中妳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包含長相、性格、內在,但我所能做的僅是下班離開動物園後,等待妳開始直播,在窄仄的長方形聊天室裡,像溺水的人緊抓一片浮木才得以探頭呼吸,用ID「Mali229」化成另一個身分,抹去現實的輪廓,憑藉虛擬來靠攏虛擬。
我不斷想要找出與妳的交集,好證明孤單的不只有我一人。
那非常難,一個是在遊客稀少的虛擬動物園的員工,而另一個則是不可能讓中之人浮現的VTuber實況主。
直到有天聽見妳說,妳的願望是找到一個對象,並能與妳目睹天空中密集的願望一閃而墜的時刻,其實就是流星雨,好老派的宣言。
我從來沒看過流星雨,但我知道那個對象不會是Mali229。
也不會是我。
作者簡介:
朱宥勳
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系畢業、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曾獲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台積電青年文學獎。著有《誤遞》、《堊觀》、《暗影》、《湖上的鴨子都到哪裡去了》、《學校不敢教的小說》、《作家生存攻略》、《文壇生態導覽》、《只要出問題,小說都能搞定》、《他們沒在寫小說的時候:戒嚴臺灣小說家群像》、《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
陳柏言
1991年生,高雄人,臺大中文所博士班在讀。曾獲國家文藝基金會創作補助、第35屆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組大獎等,並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臺灣文學進日本編譯出版計畫」、「2020年《聯合文學》二十位最受期待的青壯世代華文小說家」,入圍「2019年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獎」、「第21屆臺北文學獎年金類」。已出版小說《夕瀑雨》、《球形祖母》、《溫州街上有什麼?》。
臉書專頁:在被發現和消失以前
何玟珒
國立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系雙主修歷史畢業。曾獲鳳凰樹文學獎、臺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入選《九歌109年度小說選》,2022年以短篇小說集《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獲得臺灣文學獎金典獎。
張亦絢
台北木柵人。巴黎第三大學電影暨視聽研究所碩士。著有長篇小說《愛的不久時:南特/巴黎回憶錄》、《永別書:在我不在的時代》,短篇小說集《性意思史》;推理評論《晚間娛樂》等。近作為《感情百物》。
木下諄一
曾任職於日本商社、出版社,現從事寫作及翻譯。中文小說《蒲公英之絮》獲得第11屆臺北文學獎,為首位榮獲此獎的外籍作家。著有《隨筆臺灣日子》、《記憶中的影子》、日文小說《アリガト謝謝》等書。經營FB粉絲頁和YOUTUBE頻道「超級爺爺Super G」。
王仁劭
1995元旦出生的彰化人,aka不相信星座的魔羯,東海大學中文所畢。曾得過幾個文學獎,目前專寫小說,未來期望能拓展至影視劇本,作品似乎多愁善感,現實則是那種被請吃飯就會很開心的直男。第十八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首獎得主,著有小說集《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
攝影:KKlivehigh
台北人,媒體工作者,因為喜歡拍照而意外斜槓出另外一個小天地。喜歡旅行、喜歡線條、喜歡藍天、喜歡建築、喜歡街道、喜歡遠方的小小人。沒有什麼可以說嘴的拍照技巧與學問,只憑著那股覺得這樣好美的念頭按下快門。https://www.instagram.com/kklivehigh
章節試閱
————【書摘】朱宥勳〈赴會〉
關於裙子的多數知識,呂少尉都是從子洋身上學到的。
最初是名字。原來,每一件裙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如同每個人都有一張不同的臉。和普通衣服不一樣,它們每一件都是限量的工藝品,每一件都有自己的個性和來歷。
提琴
鈴蘭
藥箱
愛麗絲
羅蘭大衣
聖克萊爾
子洋會從姊姊的衣櫃裡,一一拿出裙子,聽呂少尉像是中學生背書那樣,一一覆誦著:
人魚姬
水松薔薇
古典派對
表面咒語
密涅瓦的針腳
名字和裙子的樣式有關。比如「提琴」的領子上,就有著小提琴音孔般的曲線圖樣,姊姊說,穿上這件裙子,你說出的每個字,都會像是琴弦與音箱共鳴出的音樂。「水松薔薇」胸口處與裙擺處,都有著粉、綠交織的薔薇花串,姊姊說,那會讓穿裙子的人所到之處,皆成花園。
呂少尉不只是聽,他也看。當子洋一邊解說、一邊展示細節時,「海東青」便會在房內旋繞,細密地掃描每一寸工法、布料與柄圖。無人機的多孔徑探測器,可以從上千公尺的高空裡,數出一名士兵有幾莖白髮。在這四、五步能夠走到底的房間裡,它不只能夠傳回鉅細彌遺的圖像,更能以測繪地形的精準度,重建裙子的立體模型。
「真美,」呂少尉一點一點失去自持之力,輕微顫抖的聲音從無人機裡傳出:「你不覺得嗎?」
子洋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他更想告訴呂少尉:吊掛在衣架上的裙子,並不是它最美的時候。姊姊穿上身時,不管是裙子還是人,似乎都會因為彼此而變成另一個樣子。笑容有了裙邊,剪裁也有了甜美。然而,子洋知道不應在此時提起姊姊。於是,他只對無人機說:「你想試穿看看嗎?」
————【書摘】陳柏言〈母親的夢〉
當興澈領著我走進外婆的房間找尋那個巨大的繭時,已接近夏日的尾聲。當時,母親和父親的婚姻正在步入最後的階段。她與我並肩而坐,看著新聞報導中,溪水夾帶著滾滾泥砂將六名工人包圍。電視機閃爍著奇異的光線,反覆播送工人們即將消失的瞬間:他們手拉著手,像是城池陷落時仍堅守著的雕像。那幾乎是我年少記憶裡最詭譎的一個畫面。我和我的母親在一個並不特別的夏日午後毫無意義的坐著。我們如此專心致志,觀看著六名工人在水中相互依傍,最終鬆開彼此的手,逐一沒入洪水之中。
我盯著電視,臉頰烘熱,甚至感覺到一絲不知所以的暈眩。
是在更久遠以後我才意識到,當時受到的吸引,乃是緣於死亡。十三歲的我,面對生死還只是個新手。直到最後一名工人在洪水中沒頂第四次,我才跟母親說:「我們不要再看了,好不好?」母親低下頭,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她才看著我說:「你的頭髮好長了。」
我下意識順了順瀏海。
「我幫你剪好不好。」
手機響起了。那是母親的手機。「你一定不知道,」她舉起包包,在裡頭掏摸一陣(那是她跟團到深圳旅遊時買的假名牌包),抽出手機。她站起來,「本來也不會有你哦。」
那是什麼意思?母親帶著手機,走出家門,越過籠罩著庭埕那一大片陰影。蟬鳴噪響的炎熱午後,外公在庭埕上方築起了鐵皮屋頂。外公一直想要有一個延伸出去的屋頂。他總是嚷嚷這樣可以讓房子看起來比較「大扮(tuā-pān)」,村子裡的人都是那樣蓋的。
外婆離世六十天,外公就找來工人築起了屋頂。
他還在屋頂上栽植了一大叢炮仗花。過年時,這叢紅花會火災那樣的盛大綻放開來。「恁阿嬤總算袂擱講些五四三。」不過,自屋頂築起後,手機總是收不到訊號,電視也不時浮現雜訊。像現在這樣:沙沙沙沙,沙沙——電視機持續發出聲響,沙沙沙沙,沙沙——「本來,也不會有你哦」——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應該做什麼呢?起身,拍打那發燙的電視機?或者調整電線,索性關掉電源,離開這座反覆播放著他人災難的房子。我並沒有那樣做。我像是個不夠入戲,因忘詞而被晾在舞台上的演員。我依然坐著,彷彿要融進椅子那樣。也許,那就是我拿到的劇本。母親已走出庭埕,她在晾曬衣服的竿子邊,背過身子講著電話。小我三歲的弟弟興澈,則在擺放著風琴、縫紉機和地球儀的外婆房間裡,繼續與他的暑假作業奮鬥。
————【書摘】何玟珒〈一個記錄真實的提案〉
開展的當天,館方請來作家們參加開幕典禮,紀思映在邀請名單內,那一天我沒有排班,在主管的同意下,我拖著一行李箱她的書參加開幕典禮,想找機會讓紀思映簽名。我在會場中沒看到紀思映,只看到她的母親坐在舞台下觀禮。
台上的主持人笑臉盈盈地說:「讓我們歡迎參展的作家紀思映上台來跟我們說幾句話。」
出乎我意料地,我原以為是紀思映母親的婦女從位子上站起來,優雅地走到台上,接過麥克風說:「思映今天身體不適,由身為她伴侶的我代為出席。她請我向各位轉達……。」
後來她說的話我沒能細聽,我整個人處於震驚狀態。我記得女作家的同性伴侶只跟她差了十歲,為什麼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像是跟紀思映差了一輩?比她實際的年齡蒼老了不少且滿是倦容呢?
典禮結束後,女人和我對上視線,她像是認出了我,穿過人群向我走來。
「又見面了。謝謝妳上次的飲料。」
「妳們喜歡就好。」我絞盡腦汁在想聊天的話題:「看過展覽了嗎?覺得怎麼樣?」
「還好思映陳列在展覽中的作品佔比不多,不然我想我會很尷尬。她曾說過要為我寫一本書,現在想想,還好她沒有真的這麼做。」
「可是老師的書裡很常寫到妳。」
「那不一樣。在她的作品裡我只是配角,不是主角。這跟以我為主角寫一本書是不一樣的。」
「說不定未來老師真的會為妳寫一本書。」
「不會的。」女人笑著搖頭,很篤定那樣的文集不會問世的樣子,看了一眼我的行李箱,問我:「妳要去旅行嗎?」
「不是……這些是我想拿給紀老師簽名的書。」
「真可惜,她今天沒有來。對了,我問過妳的名字嗎?」
「我叫謝留真。」
「喔。」女人的眼中似是閃爍著微光:「這真是個好名字。」
「那個,紀老師她……。」
「我記得妳是拍影片的吧?妳要不要親自去拜訪她,把書拿給她簽?」
「嗯?可以嗎?這樣會不會太唐突了?不會冒犯到老師嗎?」
「這些問題應該是我問妳才對。」她將下滑的皮包背帶拉起,漫不經心地問:「妳今天什麼時候下班?要現在去嗎?」
「我今天沒有上班,隨時都可以去!」
「那我們走吧。希望妳不會嚇到。」
「什麼意思?」
女人沒答話,扭頭走出展館。她今天是開車來的,她招呼我坐進車裡,而後發動引擎朝目的地開去。
————【書摘】張亦絢〈秋天沒有的絕症〉
沁宜看著眼前的省吾表舅,腦海卻浮出小鳥們一隻隻,躺在桌上的畫面,肚子朝上,小鳥給人感覺特別肥大、挺凸、堅實,彷彿酒精在鳥身中灌入的不是液體,而是水泥。如果撿一隻鳥朝窗戶扔,窗戶就會破碎,朝牆壁擲,牆壁會掉漆——丟給人,接到的人就像被槍枝後座震到般,全身都如虎口發疼。沒接到,則會毀容或失明。
儘管赴約前,沁宜就知道,她會目睹某些,她未曾謀面的情狀,但還是沒想到,意象竟會那般極致、強烈、毫無遮蔽。那是一個快樂的、獸性的、被酒神佔有而不自知的身體。小鳥們一動也不動,但在醉夢中,牠們應該已經都到了,從未到過的極樂世界。往昔,省吾表舅對她說起自己時,總是說及清苦、踏實、木頭娃娃般的宇宙,那裡有巴哈、小津和梵谷——但梵谷也有逢魔與割耳的日子——沁宜看到滴血的耳朵,但耳朵的主人看來並不覺疼痛,而是更像主人般地感到威儀、暢快,所向披靡。這是一個木頭滅跡後的新生物。究竟是誰身懷絕症呢?沁宜不禁懷疑。
可憐的孩子再會啦。黑臉的死神再會啦。那天思吾表舅一反常態,跟她說起的,都是他怎麼靠著做樂器與其他沁宜不懂的生意,日進斗金又斗金,「一個月就二十萬,那時的二十萬。很大吧?很大吧?」他說。他也曾紅塵滾滾,江海滔滔。
很可能,他以為她還是拿牛奶糖的小女孩,不知道沁宜雖從未親入淘金窟——但她屬於那種她們,早都研究過,男人不酒而醉自覺帝王的法則,只是恰巧,她們並非個個以此立身。省吾表舅由於身世,不能走進職業性的花叢,再殺一次母親。但天可憐見,花叢的類物就考倒了他,驗明了他是會啄食會墜落的鳥——小聖人省吾表舅的神話,不過是個偶然。那是只有「睜一眼,閉一眼」才看得到的風景。
今天以後,這些都將不再存在。有的酒缸有兩張嘴,那被敲多一張嘴的,垂涎會出柙。猛虎與酒香,都屬無河道奔走。它們就像她的姐姐毛毛,總令鎖開開,城空空。因為毛毛並非天閹,卻是天不閹。省吾表舅在這刻,令沁宜了然於心卻也長日漫漫的越級亢奮、越級快活、越級豪情——那嚎啕大哭式的回春與酩酊,會持續,持續,漸弱——如果他是幸運之子。
人人無恙——除了心靈。沁宜從露天咖啡座走去買單。走小段路,讓她看到天空。入眼的是過潔濃白如巨鬼的雲層坐大迫近,天空都不黏好它們。它們沒有椅,就要從天上跌下來,又不跌。我是一個實實在在,被衝擊地,幾乎要昏倒在地的人。然而,從此以後,對於任何名字的絕症,名字響亮也好未知也罷,我都將不再低頭,沒有俯首。這個秋天——似乎沒人有過絕症。她想著:秋天沒有的絕症,四季也沒有。
————【書摘】木下諄一〈有家歸不得〉
「你爸爸他啊,沒事的時候遲鈍得不得了,就算有什麼異狀也不會察覺。但只要遇到發生事情了,他就會開始想東想西,操心個沒完沒了。等到沒有操心的必要了,他還是會去找其他事情來操心。在我看來啊,操心就是他的興趣。」
母親笑著告訴我父親生前的趣事。
母親說得沒錯。全家人都很清楚,父親就是那樣的人。我看見母親能夠像這樣若無其事地閒聊父親的事情,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然而母親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我感到頗為意外。
「我還記得疫情期間,你爸爸說過這樣的話⋯⋯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擔心也沒有用。雖然我們處處小心,但是會感染的時候就是會感染。如果真的感染了,那也沒辦法。這樣的人生,也是很快樂。」
與母親兩個人一起度過新年⋯⋯笑著和我通視訊電話⋯⋯在高爾夫友誼賽上拿到冠軍⋯⋯那個最愛操心的父親,原來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度過了這兩年多來的日子。
「這樣的人生,也是很快樂。」父親最後的這句話,不斷迴盪在我的耳畔,不知不覺與遺照中的笑容重疊在一起。
回到臺灣,過了將近一年。
我還是一如往昔,每到星期天的中午,就會用LINE打電話回日本老家。雖然接電話的人從父親變成了母親,但我每次還是會有種錯覺,彷彿父親隨時會接過電話,笑著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
人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動物。不管遇到再大的事情,一旦結束之後,記憶必定會隨著時間而淡化。那段讓整個世界風雲變色,讓所有人類都活在不安與混亂之中的日子,如今也已逐漸成為過去式。在這段日子裡,許多過去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過去從來不曾目睹過的現實。
那段日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神的旨意嗎?是神賜給我們的一場考驗?「人類啊,別再劃分敵我了。偶而集合你們所有人的智慧,大家一起動動頭腦,一起動手做點事情吧。」難道是神想要給我們這樣的啟示?否則的話,為什麼會讓我們經歷那幾乎史無前例的全球巨變?
從苦悶、悲傷、絕望,乃至於生活不便⋯⋯人類嚐過了各種的痛楚,如今正進入自然痊癒的階段。接下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記憶一定還會變得更加模糊。未來還會出現一群沒有經歷過這段時期的年輕世代,痊癒的速度一定會比現在更快得多。
總有一天,父親的記憶也會在我的心中消失得一乾二淨。
正如同一切都會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書摘】王仁劭〈空集合的流星雨〉
互動模式等級一
Mali229:主播晚安
布米:Ma-li-229,是這樣唸吧?歡迎噢
Mali229:今天跟到第一次直播嗎?
布米:沒錯!可以叫我河狸或布米,喜歡實況內容的話拜託按下訂閱喔
Mali229:感覺又好像回到上班的時候...
布米:上班怎麼了呀
Mali229:因為我在一間比較特別的動物園工作,總感覺好空虛
布米:咦?我不是正在陪你了嗎
五頭水豚一動也不動,其中一頭還傾斜在半空中,要倒不倒的。
我摘下顯示器,對那位小女孩說了聲抱歉,保證很快就會有人把這群水豚修好的,然後解釋牠正常不是這個樣子的,應該會慵懶地躺在草皮上,露出肚皮,如果妳伸手做出撫摸動作的話,還能看得到水豚享受的模樣。
我費力描述著水豚迷人之處,只希望小女孩與她的父母之後還會來動物園。當然,我也沒有說謊,那些水豚真的會這樣與人互動,畢竟虛擬動物們的行為模式可以調整,要懶散、活潑、親人、兇猛等等都行,都是設定好的,只要動手按幾個鍵就能套用模組。
但物件故障的話就超出我的職責及能力範圍了,作為補償,我將園區的餐飲優惠券送給了小女孩與她的父母,不過小孩不會騙人,擠出一臉失望的樣貌。我有時心想:啊,如果未來科技再進化,人們面對面相處也可以戴上顯示器,即使從嘴裡說的話多麼狠心或具備攻擊性,也能自動修正語調,並分析出不傷和氣的肢體動作與表情,然後投影給對方看。
不得不說動物園在這一點就做得蠻好的,例如金剛猩猩吧,誰會只想看到牠們攀附在樹幹上排泄呢?最好是能瞧見正快樂地滾輪胎,或是在搭建好的設施上以敏銳的身手來回擺盪──這些都還算基本,我們的互動模式參照了各種動物的智商及習性數據,如果你用手指著虛擬金剛猩猩,牠的設定可以做到揮手打招呼以外,還會表演健美動作給你看。
————【書摘】朱宥勳〈赴會〉
關於裙子的多數知識,呂少尉都是從子洋身上學到的。
最初是名字。原來,每一件裙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如同每個人都有一張不同的臉。和普通衣服不一樣,它們每一件都是限量的工藝品,每一件都有自己的個性和來歷。
提琴
鈴蘭
藥箱
愛麗絲
羅蘭大衣
聖克萊爾
子洋會從姊姊的衣櫃裡,一一拿出裙子,聽呂少尉像是中學生背書那樣,一一覆誦著:
人魚姬
水松薔薇
古典派對
表面咒語
密涅瓦的針腳
名字和裙子的樣式有關。比如「提琴」的領子上,就有著小提琴音孔般的曲線圖樣,姊姊說,穿上這件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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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會 /朱宥勳
母親的夢 /陳柏言
秋天沒有的絕症 /張亦絢
一個記錄真實的提案 /何玟珒
有家歸不得 /木下諄一
空集合的流星雨 /王仁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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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會 /朱宥勳
母親的夢 /陳柏言
秋天沒有的絕症 /張亦絢
一個記錄真實的提案 /何玟珒
有家歸不得 /木下諄一
空集合的流星雨 /王仁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