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王瑋廉
「老牛拖破車」,路竟是這樣一步一步被走出來的。
要說藉著閱讀這本書裡的文字,就能對小劇場學校有多大程度的認識,或是對每一位教學分享者有怎樣的瞭解,乃至對於劇場教學的教材與教法有多少的幫助,我想無論在觀念啟發上或是實用操作上皆不足以為道。相較於市面上找得到的劇場、表演相關書籍,諸多國內外大師、專家的經驗與論述,這本書能提供的深度、廣度、遠度恐怕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到就像小劇場學校的存在感和話語權一般,教專業人士見笑。
採訪是一種專業,記錄是一種專業,論述、編輯、出版無一不是專業。若說回劇場與學校,教學、課務、組織經營、行銷宣傳也都需要專業。學習專業是這個時代所信奉的成功價值,然而那個工友兼校長的拳匪頭子卻說:「你進來之前是什麼樣子,三年之後你出去還是那個樣子。」他宣稱在這裡你不會學成一個專業演員,也不會因著課程有所轉變,「牛牽到北京還是牛」,這是他個人的自我體悟,然後他接受了這個事實,於是立基在這個事實之上展開他的教育工作。可笑,可笑到可歌可泣。
於是我們幾乎可以說,這樣一個傢伙,創立這樣一間學校,出版這樣一本課程書,所帶來的價值與啟發或許僅僅是讓你我產生了行動的信心!看來我不需要先變得優秀,不需要先做好充分的準備,也不用等資源到位,唯一需要的,就是也認清我自身的事實,然後立基於這個事實來行動。哪怕社會的眼光、專家的評斷都不認同你,嘲笑你那荒謬愚蠢的相信,你依然能無所動搖。為什麼?只因為你認出並接受了你個人的事實,於是你有憑有信地在實現自我。這樣的作為其實就是一種「演員的創作—一個演員看見他眼中的世界」,然後基於愛,他要向人們指出那個世界,哪怕在時代的眼光中他像是一個笨蛋、一個小丑、一個瘋子、一個唐吉軻德,一個演員仍會為了他的愛而鼓起勇氣、義無反顧地笨下去。
「我們深知,自發性建立一所學校,是文化進程中必要的部分。」當時在撰寫小劇場學校的招生簡介時做出如此宣言。我常說,小劇場學校不過就只是取了個好名字罷了,尤其是選用了「學校」這個詞。2011 年辦理之初根本不知道三個月後是否能繼續,然後三個月、又三個月的騙下去,一路至今騙去十三個年頭,三年制的學習亦成為慣例(聽說黃埔軍校當初也是從六個月一期轉制成三年)。「當表演成為藝術且日益精緻的今天,我們沒有忘記他作為勞動工人的精神面向。」當時刻意凸顯了與世道對峙的角度,強調以人為主體的價值取向,但其實說穿了,活著的誰又不是勞動工人呢?——我轉而觀看日光之下所發生的一切欺壓之事。看哪,受欺壓的流淚,無人安慰;欺壓他們的有權勢,也無人安慰。(〈傳道書4:1〉)—既是在同時代裡活著,就得繼續勞動下去。而大言不慚命名為「學校」,還厚顏扛下「小劇場」個旗纛,實乃拳匪所為。然卻時至今日,看著表演課程如春筍林立,小劇場死活也早已無人在意。那麼「小劇場,學校」算是回收了上個世紀末的士者情懷吧!一心要續著那自體再造的命脈。
寫到此時,我想到了阿道.巴辣夫.冉而山(Adaw Palaf Langasan)的冉而山劇場(Langasan _eatre),為了保有最大的能動自由、最佳的創作純度,它寧可限縮效益,把交易的成分降到最低。我也想到了前陣子剛過世的卓明,有意識地避開名氣、脫離主流,好落實以生命影響生命的創作與教育。我想這都是因為「這樣比較好玩」!能夠以最直接而單純的途徑與人相遇。前天(2024 年6 月15 日)聽Thomas Richards 演講時他也是這樣表述的:...... 如此一來,我便能一直像小時候那樣,和在路上遇到的人一起玩,而且現在比那時候還要好玩一千倍。「人」和「玩」。這兩個字基本上歸結了這個地方、這群人、這本書的核心,或許這也是許多人選擇持續待在劇場的原因,就是愛玩,且不甘寂寞。
在小劇場學校成立後的第五年,某日閱讀至《劇場人類學辭典》〈學徒Apprenticeship〉一章,發現許多和小劇場學校的共鳴,理念上呼應——
● 這時,「要教什麼」的問題被另一個更有活力的、更藝術的、更危險的問題取代了:誰來教?如何教?
● 科波(Jacques Copeau)說:教學的目標不是流行(denier cri)而是初衷(premiercri)。
● 戲劇學校代表了劇場的未來,是一個獨特的社群(和城市、劇場、正常社會或小布爾喬亞世界不同)。(補註:文中所指的戲劇學校並非體制的科班學校)
● 我們必須瞭解,這些學校和教學熱情不是獨立存在的,不是某種危機,也不是缺乏創造力,不是無法創造、無法演出才去教學似的。
● 學校經驗是一個複雜的現象:有機的表現出他們的成熟和藝術創造力,以及他們的詩學所要求的清澈。
究竟該如何評價呢?當我們將眼光拉遠,輾轉在人類文明的長河上,關於文明進程中屬人的事實,關於生命進程中創造的方式;劇場和學校,個體與社會;不落評價。因為無非都只在活著的當下。創作的關懷與終極指向不在作品,在創作者:觀者與做者;在「人」,在一起「玩」。不昧評價。
總序
排練場上──小劇場學校出版計劃
小劇場學校作為一個民間自辦的戲劇學校,我們堅信「自己的劇場自己做」,每個人都可以在劇場這個媒介中啟發並探索屬於自己的創造力。首先,我們要問──為什麼要出版屬於自己的「教材」?
體系的差異性
小劇場學校是一個學院體制外的共學空間,匯聚了背景各異的需求與提問,共同探索劇場的各個面向,互相滋養表演的核心,逐漸形成自成一格的花朵。
憑藉「以人為本」的教育精神,老師無償地分享自己的想法,鼓勵學生思考他們為何在這裡,共同塑造出互助互長的課程特色。這種有機的互動撞擊,成為培育不同領域劇場工作者的基礎,支持他們持續探索,也提醒他們互相回饋。
教材的記錄與出版將作為整個劇場環境的鏡照,建立一種與以演出為主體的劇場生產模式不同的深度對話。
跨越的時間特質
我們的三年制課程,經過十二年的深耕堅持,見證了劇場生態從資訊缺乏、資源不足、表演人才培訓匱乏,到如今各色表演工作坊層出不窮、劇場分工日益精細、短期效益被重視的變化。然而,我們的課程始終能培育出對自身角色有整全關照的、具獨立精神的創作者與劇場工作者。
這不僅因為我們堅持得夠久,也因為我們承襲了八零年代小劇場運動的精神──身為「臨界點劇象錄」前團員的創校教師們,關注身體與思想的解放,以及劇場政治性的社會運動面向。
每年新招生的成員為我們注入新世代的提問和資訊,也帶來網路時代的奮力串接的勇氣。更多學員在探尋後回到小劇場學校成為教師,使課程內容持續更新,形成小劇場學校特有的「時間脈絡」。
連結的空間特質
教科書作為課堂中教師與學生交流的媒介,也是學校與外社會接壤的象徵。教材具體地複製了社會裡分門別類的知識架構,將社會的整體樣貌概念化地分為諸般學科。
我們期許自己成為這樣的樞紐,串接形上之思想與具體的行動,並開放自身成為被檢視、批判的對象。透過教科書的具體出版,讓我們得以在移動間擁有可參照的錨點。
身份的批判性
小劇場學校教科書的出版,將以碎形和補遺來對抗當代宏大敘事的壓迫傾向。教科書不同於單一立場的選取,而是由不同老師、不同時代背景組成。
課程內容包羅萬象,從身體訓練、書法美術到日式美式表演體系、哲學思考等,不以學院的知識體系分類為依歸,也不以服務單一理念而設。透過碎形的映照,我們自然地形塑當代人的面貌與需求。
同時,民間自辦教學手段可以作為戲劇正史的補遺。尤其小劇場學校的背景特性,將以邊緣敘事的態度,聚焦出尚未被正式界定的「小劇場表演」劇種,這是專屬於台灣脈絡的,持續流變、活力蓬勃,卻始終模糊於台灣戲劇學院體制的表演精神。
出版主題
以「課程教材」為主題,發行《聚‧場:小劇場學校課程全記錄》,完整呈現小劇場學校十三年來,綜合十二位老師的課程教材及學習歷程;《女僕》課程筆記,紀錄了溫吉興老師屬於小劇場演員工作訓練的經驗與系統方法,本書透過編輯彙整兩位長期參與課程的學員之手寫筆記,為演員在角色與扮演的工作實務上留下紀錄;《打開頭腦、打開身體:大羅老師的兒童戲劇教學手冊》則為羅思琦老師多年來,深入兒童戲劇教育,將蘭陵劇場經驗轉化成兒童及青少年接觸自我成長的戲劇教材。
結語
小劇場學校首次出版民間自辦教學機構的「教科書」,在整全與碎形之間、時間與空間軸交錯中,溫柔地傳達著「我們在這裡」的實體訊息。在非營利的出版考量上,我們計畫將出版品贈送或以工本費出售的方式,主動連結受眾如學校表藝課程、劇場同業、圖書館、海外劇團等。期許劇場給予我們的感動,在我們十三年的工作實踐中,以此出版計劃紀錄並持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