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作詞家林煌坤先生所著,自述其先祖自福州渡海來臺,迄今已傳承四代以來的家族故事。
長達近一百五十年的時間跨度,臺灣歷經了清廷統治、日本殖民到國民政府接管,這樣的時代更迭也如實呈現在故事之中;此外,作者穿插不少真偽交錯的歷史事件、甚或鄉野傳說,更讓本書不僅僅是私人的家族傳記,增添了許多歷史小說般的閱讀趣味。
作者一生致力於臺灣民歌和臺灣歌謠的紀錄與保存,在故事中,可以尋得其對音樂藝術的天分與熱愛是從何而來;其對樂曲演奏、舞蹈、戲劇等描述,無不細膩動人,讀之宛如躍然紙上,彷彿觀賞了一場又一場精彩萬分的演出。因作者曾從事編劇工作,書中最後一篇更是別出心裁、使用了劇本的形式撰寫,呼應了其人生經歷。
【故事簡介】
一位由福建隻身渡海來臺的青年──林水泉,
一段三弦與月琴的交響的音樂奇遇,
自此開啟了林家四代在臺南落地生根的家族傳承。
他們大多才華洋溢,熱愛音樂、熱愛歌舞,卻更熱愛自己的家國;
他們不屈於權勢與異族的統治,敢於起身對抗社會的不公不義。
歷經時代的更迭,不變的始終是這個家族的風骨,以及他們對家鄉與對這片土地的關懷。
正如一首首誕生於民間的歌謠、流行於各時代的歌曲,
是另一種有別於文字記載歷史的方式;
林氏家族在致力於保存這些珍貴「歌史」的同時,
更見證了臺灣百餘年以來的音樂發展。
作者簡介:
林煌坤
一九四七年出生於臺南縣歸仁鄉,天資聰穎,音感和文筆俱佳。家中務農,因經濟因素考入國立臺灣藝術專科學校影劇科。
畢業後,林煌坤在劉家昌的片場擔任場記,受到賞識,兩個月後升任為副導演,開始其編導生涯。一次機會,毛遂自薦為劉家昌新作的歌曲〈往事只能回味〉填詞,推出後竟一炮而紅,成為暢銷超過百萬張的流行歌曲。
之後,他又陸續創作了〈祝你幸福〉、〈路邊的野花不要採〉、〈含淚的微笑〉、〈償還〉、〈美酒加咖啡〉、等歌曲。在一九七○年到一九八五年之間,共創作出上千首歌詞。
除寫詞之外,他也從事編劇工作,如《春寒》、《在水一方》、《電影秀》等電影劇本,後來更為豬哥亮的餐廳秀編寫了一千多集的劇本。
林煌坤亦熱心於臺灣民謠、歌謠的資料保存;並曾與汪笨湖主持《黑狗來了-台灣歌謠一百年》節目,解說臺灣歌謠背後隱藏的故事。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渡海
時間:1875 年‧ 乙亥年‧ 清光緒元年。秋風夜雨後,日上三竿。
地點:福建‧ 漳州府‧ 龍溪縣‧ 畚莆莊外亂葬崗。
林水泉在墳塋前叩別爹娘。
「由於龍溪年年淹大水,咱們畚箕潭邊的幾畝薄田也就經年累
月的堆積了砂礫,這使得播種不易,年年歉收,生活當然過得清寒
貧苦。不過,當今滿清朝廷已經下旨,恩准咱們福建人可以移民過
臺灣去耕作。噢!阿爹、阿娘啊~時機如此,不孝子也只好跟著人
家唐山過臺灣……」
薙髮垂辮、箭衣小袖,林水泉挑著一根扁擔,前頭的包袱裹著
阿爹生前最愛的三絃,藉以陪伴林家的神主牌;而後頭綁著的行囊
則是粗布衣襟,再暗藏著昔時阿娘遺贈給他的一枚小小金戒指。
林水泉花了兩天一夜從龍溪家鄉一路行腳到廈門島,又艱難的
通過山崖、經過海岸,再沿著鷺江來到了廈門港,接著就要搭船渡
海到臺灣。
說道這當時要渡海到臺灣的平底帆船,它的航行是無法以人力
掌控的,所以其海上過程完全要藉助風力駛帆,一旦風雲變色,便
是危機重重。因此,林水泉過臺灣之前曾這麼聽說:
「唐山過臺灣,心肝結歸丸。」所以……
「勸君切莫過臺灣,臺灣恰似鬼門關。」因為……
「六死三留一回頭。」
阿嬤的話:「人生是奈何橋,再無奈也得行。」
水泉坐上了柴船,嘴裡喃喃:「阿嬤望妳保佑喔!」
滿船的嘔吐聲。甲板上,或聞呻吟,或聽禱告。忽然間陣陣大
浪湧至,水泉的身軀不由自主的翻滾到豬圈處,由是沾了一身豬屎。
這時,有人嚷嚷:「咱們已經來到澎湖風櫃尾,要過黑水溝了。」
湍急的海流,怒濤萬丈。這凶險至極的情景中,水泉抱著神主
牌自言自語著:「能過是命好,不能過是運壞,水泉的命運由祖公、
祖媽發落。」
多霧的早晨,海水被晨曦染成淡紫色,天空也讓各種色塊暈成
微紅。這時,水的波浪由厚而薄,一路顛簸搖晃的木帆船,終於駛
進了臺灣關,水泉看到了安平港桅檣林立的景象。
水泉跪在船頭岸,人對著大海吶喊:
「阿爹、阿娘啊~天公伯仔有保庇!祖公、祖媽也有靈聖!水
泉已經平安來到臺灣,從此要在這裡落地生根,為咱們林家開基打
拚,使林家的子孫以後不必再吃一餐、餓一餐,也不再一年難得三
餐飽。」
碼頭的招工寮,或有招募拓墾耕農,或到富有人家委身長工苦
勞,有的需要討海網魚,也有的徵求學徒拜師習藝……原本想要來
臺墾荒務農的水泉,卻在上岸後選擇了投身大街尾的打鐵行間,他
想學習打造鋤鏟耕犁等農具,先有一技之長,再思前途。
於是,打鐵行的頭家陳柱告之:「學習條件是三年六個月的學
徒生涯,只供三餐、不領薪水,待出師後,工資再議。」
十七歲,離鄉背井,日子在爐邊打鐵,生活慘澹。水泉的學徒
歲月,飽嘗苦悶煎熬,以致經常半夜醒來,飲泣不已。但他知道,
「唐山過臺灣是不歸路,唯有百忍堂中有太和。」
仲夏夜。渡口的天后宮。
廟埕傳來南管演奏。
啊!這是他熟悉的音樂,他的鄉音。
南管鄉音,那應曲而生的清雅溫暖之情,像是穿越了時空,帶
他回到了故鄉,從而沐浴在和煦的南風中,一時阿娘的背影熟悉,
阿爹的音容宛在。尤其曲子行進時的律動,哦!那細微之至的強弱
起伏,使得水泉在用心聆聽時,思緒流瀉。他細緻的心境,他豐富
的性情,為之相互應和、激發,由是熱淚盈眶。
水泉含淚快奔到渡口後,再以虔誠的緩步走到廟埕。他聽到洞
簫以其綿長樂音正在補足琵琶斷續的不足,叫鑼則隨著南管譜中的
拍位敲擊木魚,或半拍敲鑼,直是無懈可擊。他看到二絃的樂師內
絃拉弓、外絃推弓的將其內在感情藉由弦韻傳達出來,竟可聞其心
聲綿綿。而三絃高手則以他低沉的弦外之音與其他四位演奏者溝通
著,使他們得以從意境幽遠的旋律中再共赴高絕入雲的巔峰,那種
合奏無間、默契絕妙的情景,水泉好是心動。
水泉再定睛一看!那演奏三絃的師傅,他拉絃的身影可真神似
阿爹,尤其是他那全心全意投入南音時的表情,這更使水泉想衝動
的脫口叫出:「阿爹~」
水泉陶醉在鄉韻的鄉愁中。
忽然!他驚覺柄長腹圓的三絃斷了絃,弦音嘎吱……
第二章
月琴
林水泉疾行穿越狹窄的街巷,快步經過低矮人家的護龍,他一路急
急的奔回了家徒四壁的草寮,從撿拾來的木箱裡虔敬的拿出那把三
絃。水泉知道「三絃斷了,續絃麻煩」,所以要將它盡快的借給那
位三絃師,以免今晚的南管演奏半途絕響。
懷抱著三絃,水泉再次腳步匆匆要趕回廟埕。可當他繞過一口
水井時,乍聞一陣樂音,水泉驀的一愣!咦?何處傳來這麼悅耳動
聽的月琴聲韻?於是,水泉好奇的放慢腳步,循聲來到這戶張家宅
院牆門側的木房外,他瞅見房裡那忽明忽滅的油燈下,有位佳人將
琴斜抱於胸前。
佳人她左手持琴按弦,在推、拉、移指間顫、滑、吟;佳人右
手的食指再將琴弦彈、撥、撮、滾,就在這曼妙的演奏間,聽聞娓
娓動聽的琴韻從此飄飄。
水泉雖被這道美麗的身影一時吸引,可他不忘懷裡的三絃。
「這三絃是你的?」
「是我阿爹遺留下來的。」
「你會三絃?」三絃師傅林安享質問水泉。
「還欠學,三、兩聲,不成調。」水泉敬謹回答師傅。
「想學嗎?」
「想過拜師學藝,可……」水泉期期艾艾。
「哪來?姓啥?」
「漳州,姓林」
「親堂啦!叫我阿叔,阿叔教你三絃!」安享師嚴肅以告。
三弦的音色深厚、內斂沉穩,因此在南管演奏時,得以輔佐琵
琶的鏗鏘與韻短,也填補了樂曲低音的厚度。雖然水泉從前曾經跟
著阿爹學過怎麼彈撥演奏,但終究學得不精,基礎膚淺。
所以,當三絃師安享叔在教導水泉如何定音為工而和音靈活
時,由於技藝巧妙,以致水泉總是學來不順,表現失靈。噢!這可
惹惱了性急的安享叔,經常拿起藤條往水泉的背上抽。
唉!就這樣,水泉背上總是浮顯斑斑抽痕。
水泉有淚,三更抱著枕頭哭,水泉會痛,半夜翻身趴著睡,但
他要學好三絃的決心從來不變。
由於夜晚苦學三絃,白天水泉難免精神不濟。
烈日炎炎的午後,當水泉在拉著風箱關照爐火時,竟然不知不
覺的打起了瞌睡。糟了!爐火因此失溫。而爐火失溫使得頭家陳柱
無法燒紅生鐵、錘鍊鋤具。嗐!自是耽誤了交貨給顧客的承諾,陳
柱為之暴跳如雷。
怒火難熄的陳柱,在強烈的咒罵聲中,憤怒的將水泉丟進了安
平港。
故鄉的龍溪曾經教水泉學會了狗爬式泅水,不過,安平港的浪
濤卻教水泉載浮載沉。
水泉雖然大聲的嘶喊:「救命!」可是,汐止而倒退的潮流卻
沓沓的將無助的水泉捲往大海。浪洶無情!眼看著水泉就要被怒海
吞噬,此時他卻忽然不再求救,也不再掙扎,且淡定的想著:「也
許阿爹、阿娘想我,要我也跟著他們到天國,今後一家人好相伴?」
一艘舢舨回航,船上的漁夫救起了水泉。
這夜,水泉夢見阿爹與阿娘聯袂來看他。醒來後,他到井邊汲
水沖醒自己,他極力要追憶夢裡的爹娘是對他哭?還是對他笑?然
而他印象模糊,於是,他痛哭三聲,也豪笑三聲。
三絃師安享叔的藤條痛打,打鐵行頭家陳柱的盛怒發狠,雖然
都使水泉的精神備感折磨,但最讓水泉心情悵然若失的,卻是另有
一樁……
那一夜,水泉回家拿著三絃要到廟埕借給安享師傅,不意卻在
張家宅院牆門側的木房外,驚鴻一瞥,窺見佳人彈奏月琴。後來,
水泉依稀懸念。
他曾經幾次在午夜時分悄悄來到房門外,期盼再度驚豔月琴佳
人,怎奈人面不知何處去?從此再不見芳蹤。「她是誰?怎麼會令
我心牽掛不已?」水泉都在向晚百思,無奈到黎明依然不解。
這一夜,安享叔指導著水泉如何以三絃與琵琶對吟而穿插諧
調,再而又如何跟隨琵琶的節奏產生低音的共鳴時,水泉表現得如
有神助般靈巧,這使得向來一臉嚴霜、不苟言笑的安享叔也情不自
禁的綻露笑容。
讚!安享叔溫柔的手輕拍著水泉的肩胛讚嘆:「水泉,你終於
開竅了,真好!學了真功夫,我相信你以後肯定會成為一名傑出的
三絃師。你實在是好學的可教之材!」
水泉滿懷安享叔的讚美,愉悅的踏著腳步漫行在木麻黃夾道的
夜路。
第一章
渡海
時間:1875 年‧ 乙亥年‧ 清光緒元年。秋風夜雨後,日上三竿。
地點:福建‧ 漳州府‧ 龍溪縣‧ 畚莆莊外亂葬崗。
林水泉在墳塋前叩別爹娘。
「由於龍溪年年淹大水,咱們畚箕潭邊的幾畝薄田也就經年累
月的堆積了砂礫,這使得播種不易,年年歉收,生活當然過得清寒
貧苦。不過,當今滿清朝廷已經下旨,恩准咱們福建人可以移民過
臺灣去耕作。噢!阿爹、阿娘啊~時機如此,不孝子也只好跟著人
家唐山過臺灣……」
薙髮垂辮、箭衣小袖,林水泉挑著一根扁擔,前頭的包袱裹著
阿爹生前最愛的三絃,藉以陪伴林家的神主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