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亡後的世界（3）

Episode 15. 神與信徒

1.

獲得固有世界的初學神祇有一項最容易犯的錯誤，那就是不加思索地大量製造新的設定。通常，初學神祇來到深淵約莫兩年，這種症狀會變得尤為嚴重。因此，深淵的人以「神二病」一詞稱呼這個時期。
這不是其他神祇的故事，而是你的故事。
像是龍神德洛伊安的「黑焰龍」，或者火焰之神伊格尼斯的「紅焰劫」這種華而不實的設定，已經在你的腦海中瘋狂運轉了對吧？
說不定你早就已經創造出這些設定了。
對於你兩年後將要經歷的羞愧，我提前表示敬意。
兩年後你將發現，深淵已存在約兩百一十四個你所構思的黑龍設定，以及大約七百三十五個與其相似的仿冒設定（此資料取自於《阿卡夏紀錄》的非官方設定紀錄集）。
你將目睹由你悲壯的想像力所創造的第七百五十四隻深淵仿冒黑焰龍，同時發出慘絕的吶喊。
到那個時候，脫離初學階段的你開始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並在其他神祇的嘲笑聲中，一邊揪著代行者的頭髮，一邊埋怨著當時為何沒有人制止你。
然後，你會逐漸失去想像力。比起獨創性，你會傾向於追求穩定的設定，選擇一個受到多數信徒喜愛的世界觀，而非試圖展現自己獨特的風格。你將創造出與他人相仿的設定，渴望著平凡的配件，並這麼度過接下來的每一天。
接著，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你可能會恍然大悟，意識到「也許我曾有過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然而一切為時已晚，我們過去那段時期所想像的事物再也不會回來。
就如同你最初製造的黑焰龍，真正珍貴的事物已在那個時期完全離開了我們身邊。
在深淵中成為神，並以神的身分度日，便是如此。
──摘錄自《神二病贊歌》，攏絡誘騙之神皮耶爾著

緊挨著綠林禁區與紅窪沙漠的卡斯皮昂第八十四號門前，站著一名全身赤裸的男人和一名半裸的男孩。
男子低頭注視著自己一絲不掛的身體，用一種懷疑世間萬物的聲音問道：「這真的一點都不可疑嗎？」
「當然，因為深淵尊重每個設定的風格。」
「就算光溜溜也一樣？」
宰煥難以置信地看著柳納德。他原先就對盤查所有著不好的回憶，在混沌時也是，他相信了當時一同進入盤查所的伙伴，結果卻被捲入一場糾紛。
當然，如果卡頓此刻在這裡，大概會這麼說：「先引起爭端的不是城主大人嗎？當時您違反了《戈爾貢出入境法》第二十七條第四項……」
此刻，卡頓大概也徘徊於深淵的某處，搞不好還在吟唱著他那該死的《戈爾貢特別法》之類的東西。
宰煥回想起卡頓那張令人不悅的英俊臉龐，開口道：「我所到訪過的世界裡，裸體四處走動是非常可疑的行為。」
「不是啊，裸體又怎麼了？」
『哎呀，沒問題啦。相信我！』
聽著男孩和女孩得意洋洋的語氣，宰煥皺起眉頭。
仔細想來，這種說法並非荒唐無稽，畢竟人類與神的標準本來就各不相同，宰煥決定抱持著輕鬆的心情和柳納德一起通過了入口。
不久，宰煥便遭到入口的管理所所長拘捕。

卡斯皮昂八十四號入口辦公室。
管理所所長是高階神巴利巴爾的信徒，他輪番注視宰煥與柳納德，語帶不悅地質問：「越赤裸越強大的法則系設定─最近誰還會用這種東西啊？」
聽著管理所所長的訓誡，宰煥在內心咬牙道：「妳死定了。」
『真奇怪，這明明是極為普通的設定啊，那個所長怎麼這麼不知變通呢～』
「我會先殺了妳。」
『喂，你等一下啦！』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走向陷入苦惱，手撫著山羊鬍的管理所所長。
「所長，對方說的似乎是事實。根據紀錄，兩千五百三十一年前，一個名為安徒生的神註冊了『裸體』的設定。」
「真的嗎？」
「是的，而且根據卡斯皮昂的紀錄……」
士兵瞥了宰煥一眼，在所長耳邊低語。
「哎唷，曾經是高階神？還發生了這種事啊。」
所長翻閱下屬提供的資料，然後望向宰煥。
「赤身裸體的安徒生……你是她的代行者，而你旁邊的孩子是信徒。是嗎？」
宰煥本打算開口否認。
『就承認吧，否則事情會變得更麻煩。』
宰煥只好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吞回肚子裡。
「差不多。」
聽到這簡短的回答，管理所所長的眉頭微微皺起。
信徒之間的關係能呈現彼此神格的差異。因此，就宰煥的立場而言，他不該以輕率的態度回應身為高階神信徒的管理所所長。
管理所所長乾咳了一聲。
「不過這個和紀錄上的有點不同吧？世界力的模式也不同。根據這裡的紀錄，安徒生只有一個信徒……」
「最近我們的神招募了新的信徒！現在我們也有兩位信徒了！」
在一旁察言觀色的柳納德迅速插嘴。
「代行者大人，這真的太令人期待了，對吧？我們現在可以創建新的設定了！既然現在有兩個信徒，那我們也能擁有像黑焰龍和紅焰劫這種酷炫的設定了！」
提到黑焰龍，只見管理所所長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
柳納德注視著所長，繼續說道：「所長，您當初一定也經歷過我們這個時期吧？」
「嗯？呵呵，是啊。確實有過。」
或許是多虧柳納德可愛的外表，抑或是他那帶著撒嬌口吻的言辭，突如其來的話題轉變並沒有令所長感到不悅。
「黑焰龍啊……也是，這個年紀確實會想要擁有那種設定，當年我也很迷戀外表。」
「您在我們這個時期的時候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呵呵，我當年啊……」
所長似乎認為柳納德是一個新手信徒，他隨即以一副陷入回憶的神情開始講述故事。其中一半是關於自己的英勇事蹟，另一半則是多管閒事的建議。
或許管理所所長也曾經歷過低階神信徒的歲月。他在卡斯皮昂的八十四號入口，懷念著那段時光。
宰煥一邊聽著所長乏味的故事，一邊凝視柳納德。
他是一個善於與成年人打交道的孩子，能夠利用自己孩童的身分誆騙成年人。他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才會令他在成長過程中具備如此聰穎機靈的特質呢？
對於這一點，宰煥完全摸不著頭緒。
結束了一番自吹自擂的管理所所長笑容滿面，哼哼地噴出鼻息，從位置上站起身來。
「嗯，這回就放你一馬，以後可別忘了更新紀錄。」
「謝謝您，所長！」
「很好很好。」
管理所所長笑容可掬地望著柳納德，接著又冷冷地回頭瞥了一眼宰煥。
「下次別再隨便裸體四處行動了，你在你的固有世界默默享受那種設定就好，別把純真的孩子拖進來。」
出入境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
宰煥和柳納德站在原地，凝視著關閉的門扉好半晌。
真是比想像中更加無趣的結局。
柳納德開口說道：「現在的大人都是這樣，明明連自己的生活都過不好，還想給別人指點迷津，真是一幫愛瞎操心的傢伙。」
「……」
「而且管那麼寬要幹嘛？總是說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我猜他們壓根沒有意識到，這種行為也是在將自己的固有世界強加在別人身上。」
宰煥默不作聲地盯著柳納德。
面對宰煥的不發一語，柳納德似乎認為自己犯了什麼大錯，臉色黯淡地低下了頭。
「抱歉，我沒想到那種人竟然會是所長，本來深淵的原則就是不干涉其他神祇的設定……」
「不用在意，不過你的口才確實不錯。」
「嘿嘿，謝謝。您的口才跟處事能力真的差強人意呢。」
這傢伙能言善道，帶著他上路也不虧，至少比某個毫無用處的傢伙好多了。
『……嗯？』
「妳好像充分證明了自己一點用處也沒有。」
『開什麼玩笑？還不是多虧我，你才能輕鬆通過檢查？』
「就算妳沒有嘴巴，話還是要講清楚，不是因為妳才順利通過，而是差點因為妳過不了。」
『不是這樣吧？要不是有我，你現在肯定會被關在卡斯皮昂的監獄裡。』
入口的大門隨著安徒生的話語豁然敞開，那扇門與宰煥和柳納德方才通過的側門截然不同。
人群一個接一個隨著藍色傳送陣走進去，受到特殊金屬器具束縛的人們在管理員的引導下，正被牽引至某處。
宰煥注視著他們，問道：「為什麼要監禁我？」
『理由多得數不清。比如說……你，被稱為非法神祇。』
「非法神祇？」
『指的是沒有登記在老大的阿卡夏紀錄上的神祇。通常獲得神格後會自動登記，但你不一樣。老大的派系絕對不可能承認你這樣的人是神。』
「還真是個麻煩的世界。」
「快點動起來！」
「眾神都在等了！」
正當宰煥打算再問些什麼的時候，一群人再次走過他的面前。
「動作快！慢吞吞的傢伙會被送到勞役場，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那些靈魂在管理人員的鞭打下，朝著收監所走去。
宰煥的眼神與其中一名靈魂短暫相會，雖然僅有短短一瞬，他的身體卻彷彿被雷擊中了一般，頓時全身僵硬。
那名男子似乎沒有認出宰煥，他睜著空洞的雙眼，繼續隨著人群移動。
宰煥死死盯著男人的背影，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到這麼震驚過了。
怎麼會這樣？
太多疑問湧上心頭，使得宰煥甚至忘了他和安徒生原先在談論的話題。
過了片刻，宰煥才費力地開口說道：「那些人是幹嘛的？」
「誰？哦，那些人嗎？」回答問題的是柳納德。
「好像是這次在釣點抓到的新靈魂，從數量上來看應該是個大型釣點……他們似乎正在把要拍賣的靈魂暫時關押在收監所內。」
那漠不關心的語氣，彷彿這是件司空見慣的事情。
宰煥壓抑著淡淡的不適，反問道：「釣點？捕獲靈魂？」
「對，嗯……大致就是這樣。」
柳納德向宰煥簡短地解釋了釣點和靈魂之間的關係。在這個地方，「釣魚」通常是指為了填補信徒短缺而實施的手段。
這時，默默聽著故事的安徒生插嘴道。
『雖然這個行為看起來不太人道，但在這裡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新釣上來的靈魂需要盡快找到神，否則他們會陷入瘋狂。在深淵，沒有神無法撐下去。」
「那個釣點是連接到哪裡？偉大之土嗎？」
『不是，是邊境。應該是直接銜接到幻想樹的根部吧？那些人幾乎都是從那邊上來的靈魂，很少會出現像你這樣從混沌過來的情況。」
「通常都是哪種靈魂會被釣上來？」
『通常是徘徊在邊境那邊的靈魂，有時候……』
「有時候？」
『有時候那些在噩夢之塔死去的靈魂也會上來。』
宰煥的嘴微微張開，隨即再度闔上。
安徒生感受到他內心的顫動，提問道。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銬上刑具，不斷被拖著前行的男人─宰煥忘不了那副面容。
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他是宰煥還在噩夢之塔時，跟隨他直至最後的戰友，那個為了減輕他的負擔而假裝回到過去的傢伙。
他比任何人都要開朗，比任何人都要樂觀，因此被人們稱為笑容騎士。
宰煥仍然記得他的名字。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允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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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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