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嫁
阮慕陽在喜娘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喜堂。
明明來觀禮的客人不少,可是道喜的聲音卻不多。
賓客們臉上或帶著看熱鬧、或帶著尷尬的神情,就連堂上坐著的張家兩位長輩臉上亦無真心的笑容。
阮慕陽雖看不到,卻也能猜到是什麼情景。紅蓋頭下,她抿了抿唇,脊背挺得筆直,彷彿旁人越是想看她笑話,她腳下的步伐就越穩。
算上上一世,這是她第二次成親了。
驀地,耳邊此起彼伏的呼喊聲讓她渾身僵直。
「參見王爺。王爺親臨真是折煞張家了。」
「老尚書不必惶恐。阮四小姐是本王的遠房表妹,這禮本王還是觀得的。不要因為本王耽誤了吉時,都起來了吧。」
這聲音阮慕陽永遠不會聽錯。
永安王謝昭,當今聖上三子。
上一世,他是她的夫君,這一世,她差點與他成了親。
謝昭入座後,在喜娘的提醒下,阮慕陽繼續走向喜堂。這一次,她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更加煎熬,因為她可以確定謝昭正看著她。
謝昭的確在看阮慕陽。
他是阮慕陽的表哥,按理說觀禮應當是在阮家觀,可是他就是這樣不顧旁人眼光、堂而皇之地來了張家。他要看看這個他印象裡古板無趣、卻敢在與他婚事有眉目的時候讓他丟盡顏面嫁給旁人的四表妹到底有多大的膽子。
看到阮慕陽腳下的步子微不可見地亂了,他勾起了唇,眼中閃過興味。
原來他這個表妹還是知道怕的。
感覺謝昭的目光遲遲不移開,阮慕陽緊張得手心沁出了冷汗。
這時,謝昭忽然站了起來。「表妹成親,本王這個做哥哥的沒有送嫁。為了彌補,便由本王牽著表妹走到喜堂吧。」說著,他不顧別人驚訝的目光,走向了阮慕陽。
哪有在臨近拜堂的時候新娘子被別的男子牽著的道理?明擺著是給新郎戴綠帽子啊。
這是欺老尚書致仕後,張家無人?
喜娘想攔卻礙著謝昭的身分不敢攔。
阮慕陽雖然看不見卻聽得清楚。她又是緊張又是恨,渾身發抖。若是這時候讓謝昭碰了,她以後在張家還怎麼抬得起頭?
就在謝昭的手即將碰上阮慕陽的嫁衣的時候,一隻手攔在了他前面,直接抓住了阮慕陽的手腕:「不勞王爺費心了,學生妻學生自己牽便可。」
溫和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阮慕陽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這便是她這一世的夫婿,老尚書的孫子、張家二公子張安夷。
謝昭沒有動怒,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說:「張解元以後就是本王的妹夫了。」他尤其著重了「解元」二字。
世人都知張老尚書的孫子張安夷從小就是個神童,十五歲便奪了鄉試頭名,成了解元。大家都盼著他成為本朝第一個不到二十歲便三元及第的人,卻不想三年後的會試,他直接落了榜,一度成了笑柄。
如今叫一聲「張解元」就成了嘲笑。
張家人臉色都變了。
只有張安夷不為所動,溫潤無害的樣子彷彿一團棉花,軟綿綿的,什麼力道都能化去,竟還真叫了謝昭一聲「兄長」。
謝昭猝不及防,一時沒接上話。
這種情況下,阮慕陽竟然想笑。
不知是不是巧合,張安夷所站的位置剛剛好替她擋住了謝昭的視線。感受著手腕處傳來的熱度,她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與張安夷的這一門親事是她處心積慮設計來的。這不是因為她喜歡他,而是因為她不想再次嫁給謝昭。
上一世,阮慕陽高嫁入永安王府成了永安王妃,人人都羨慕她。可是她卻並不得永安王歡喜。他嫌她古板無趣,從不來她房中,卻與她房中的陪嫁丫鬟好了起來,還封了側妃,讓她被上京的夫人們恥笑。
後來有人誣陷阮家與五皇子同流合污、意圖不軌,她低聲下氣地去求他在聖上面前說兩句好話,卻被他一腳踢開。最後,阮家滿門受到了牽連,她被幽禁,家破人亡。
阮慕陽直到被謝昭的人勒死的那一刻才想明白,原來那個誣陷阮家的人就是他。
她恨謝昭。
這一世,她是來報仇的。
她要謝昭死。
第二章 鬧新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一波三折,終於到了揭開蓋頭這一刻。
眼前乍然出現的光亮讓阮慕陽不適應地瞇了瞇眼睛,待完全適應、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眼的是一張俊美的臉。
這張臉的五官很立體,硬朗高挺得不像是一個書生,偏偏又長了一雙彎彎的眉毛中和了這股凌厲之氣,看起來有幾分和善,尤其是那雙幽深的眼睛裡出現笑意的時候,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一塊被磨去了稜角、圓潤、泛著光澤的美玉。
忽然聽到一聲輕笑,對上張安夷的眼睛,阮慕陽忽然意識到自己盯著他看太久了。
紅著臉移開目光,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新房裡的氣氛透著一絲尷尬。明明來鬧新房的人不少,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就在這時,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安靜。
「本王特意來鬧洞房,走到門口卻聽不見動靜,不知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委屈了本王的四表妹。」
竟是謝昭帶著幾個上京子弟出現在了門口。
眾人紛紛朝謝昭見禮。一個反應還算快的婦人陪著笑說:「王爺說得哪裡的話,我們喜歡二弟妹還來不及呢。」
「那就好。」謝昭在眾人的目光下走到了新人面前,先是看了看張安夷,最後目光落在了阮慕陽身上。她雖是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卻也因為這樣完全露出了側臉。喜燭照得她臉上的肌膚白皙細膩,不知是不是因為穿著大紅的嫁衣,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完全沒了他印象裡的古板,反而看起來嬌羞極了。
謝昭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意味難明。
這時,張安夷站了起來,客套地朝謝昭笑了笑說:「王爺多慮了,慕陽既然嫁進了張家,成了我的妻,自然是會被我捧在心尖兒上疼的。還請王爺放心把慕陽交給我。」
這一番直白的話換來旁人一陣乾咳,幾個已婚的婦人都聽得紅了臉,跟著謝昭來的幾個年輕人哄笑了起來。
阮慕陽意外地抬起了頭去看張安夷,入眼的卻是他坦然的背影和大紅喜服。
一個人舉著酒壺和酒杯走到了張安夷面前,笑著說:「張二,咱們是來鬧洞房的。廢話不多說,是爺們兒先跟我們喝一杯。」
阮慕陽認得此人,謝昭的走狗,成日喝酒胡混。張安夷他一個書生,怎麼可能喝得過他們?擺明了就是來為難他,讓他出洋相的。
「我來喝。」
輕柔的聲音響起,眾人驚訝地看向阮慕陽。只見她站起身從那人手中拿過酒杯一飲而盡。
謝昭瞇起了眼睛。他今日是來找張二難堪的,準備了烈酒,卻不想讓她搶過去喝了。這酒男子喝了都覺得辣,她竟然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哪裡像侍郎府養在深閨的小姐?
「還有誰要喝?」就在阮慕陽端起第二杯的時候,一隻手攔住了她。
隨後,張安夷溫和的聲音響起:「各位來喝喜酒自然是要盡興的,前廳準備了酒席,還請移步,張二奉陪到底。」
他這番話主要是對謝昭說的,也只有謝昭看到他看似帶著笑意的眼睛裡有些冷。
眼看著氣氛越來越僵,謝昭和張安夷像是在暗中較勁,張家派去請救兵的人終於回來了。
「二少爺,老太爺和老爺叫你出去敬酒了。」
謝昭他們始終不好鬧得太厲害。
看著所有人都出去後,阮慕陽鬆了一口氣。
「小姐,好濃的酒氣,我們服侍妳沐浴更衣吧。」進來的兩個是阮慕陽從阮府帶了的陪嫁丫鬟點翠和琺瑯。
阮慕陽點了點頭。從天沒亮就穿上了這身極重的喜服,是累了。
沐浴完之後,點翠和琺瑯服侍她換上了一件粉紅的肚兜,外面是一條淺紅色裙子。
抹上香粉後,阮慕陽坐在鏡子前讓點翠幫她擦頭髮。
「小姐,先前我沒看見,這回終於看見姑爺了。」
阮慕陽昏昏欲睡,支著腦袋也不搭話,只聽點翠想要說什麼。
點翠不知其中的門道,一直極其惋惜自家小姐沒有嫁給永安王。她繼續說道:「咱們姑爺長得是真英俊,就像是話本裡的俊俏書生一樣,一點也不比永安王差。方才永安王那樣鬧,我們都心驚肉跳、敢怒不敢言的,姑爺卻跟個笑面佛一樣沒脾氣,奇的是到頭來也沒吃虧,永安王也沒討到好處。說起來姑爺以前也是上京皆知的神童呢,可惜落榜之後便沒了聲音。」
她越說越感嘆:「能娶到小姐這麼好的夫人,姑爺也是個有福的。」
點翠嘰嘰喳喳的聲音終於讓阮慕陽清醒了一些。她低著頭把玩著簪子上的珍珠笑著說:「妳懂什麼。」有福的明明是她。
「小姐倒是說說我不懂什麼?」點翠不服氣地說。
阮慕陽垂了垂眼睛,唇上始終勾著彎如新月的弧說:「他八歲時候寫的詩就被人收集在了送給聖上的詩集裡,得了讚賞,要學個應付科考的八股有什麼難的?他是個心中真正有抱負的人,志向遠比我們想像的高遠。」
上一世張安夷就是極出名的人。阮慕陽記得在自己嫁給謝昭一年後,張安夷便中了狀元,入了翰林。
後來她隱約聽見過謝昭提起張安夷,皆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恨極了又拿他沒辦法。
想到這裡,阮慕陽手指撥動著珍珠,語氣裡帶著經年的感慨和極大的自信預言說:「他啊,一定會成功的。」
她話音剛落便有腳步聲由遠及近。阮慕陽以為是替她去找東西的琺瑯回來了,也未在意。
「竟不知我在夫人心裡是這樣的。」
溫和中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驚得阮慕陽一緊張,手中的力氣變大,竟把髮簪上的珍珠生生撥了下來。
珍珠從梳妝臺滾落在地,發出了一連串清脆的聲響。一下下都像彈在了她心尖上,讓她慌得無以復加、無法言語,想再活一世的心都有了。
張安夷彎腰將珍珠撿起,徐徐走到了梳妝臺前將珍珠放下,透過銅鏡瞧著垂下眼睛不敢看他的阮慕陽,薄唇彎起說:「明日我派人將夫人的簪子修好。」溫柔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嬌慣和揶揄。